几天后,安然到医院给孟子送钥匙,前一晚几个男人在酒吧大醉,连钥匙都相互摸错了。安然敲敲孟子办公室的门,没人。他不是今天没手术吗?安然郁闷地原地兜了几圈。她倒不担心孟子没地方去,只是拿不回莫非的钥匙,安静又得摸黑给他开门了。这个当律师的,居然把君泽的钥匙给顺走了,难道还要上他们家查证据不成?安然拿出手机,想追踪定位一下,手机却没有信号。正在她要放弃的时候,背后有人说话。
“你找孟医生吗?”声音有些飘忽,倏然地弹动心弦,虽然有些惊,却惊得清美。
安然回头,那是一个美丽如雪、温润如玉的女人。白色的长褂很适合她。“我是孟子的朋友,请问他在医院里吗?”
“他在开会,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到医院餐厅等他一会儿。”
“方便吗?”安然知道,那里只对医务人员,或者他们的家人开放。
“你是他的朋友,当然没问题。”那女人微笑着,但却没有丝毫温度,“我正要去吃饭,你可以一起来。”
“那谢谢了。”安然没理由拒绝,也没必要。她跟着那女人一路走过长廊,进电梯。
“夏医生,”电梯里的护士这样称呼她,“去吃饭啊?”
那女人没有回答,还是不变的表情,可以说是恬静,也可以说是冷漠。夏医生?安然更多地关注这个称呼,难道就是那个夏冬雨?世界真小。
安然跟夏冬雨各点了一杯咖啡,一份三明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的透明把两张精致的脸映得更加清透。看不清眉眼,看不清眉眼中的相互猜疑和审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们之间没有敌意。
“你好像不爱说话。”安然放下杯子,清脆的碰撞声就是对话的开始。
“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在电梯里小护士跟你打招呼,可你只是笑笑,而且笑得没有温度。”
“我刚才有笑吗?”夏冬雨看看窗外,“我怎么不觉得?”
“我是看得见的,”安然并不害怕言辞交锋,相反,她是个高手,“我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包括你的笑。”
“我在电梯里只笑不说话,就凭这个,你就下判断了?”
安然摇摇头,“是感觉,感觉你就像水上浮冰,你身边的人是水,你是浮冰。”
“我们,好像说了很多话。”夏冬雨看向安然,像是找到了推翻“你不爱说话”的依据。
安然不回答她,把杯子轻轻一放,“失陪。”她起身,朝餐厅门口的方向走去,“大医生,终于有空应酬我了吗?”
夏冬雨正不解于她的突然离开,就看见孟子笑着迎向那个女人。她看见那女人掏出一串钥匙,孟子笑着接过。夏冬雨本以为他们会继续交谈,谁知那女人很快就挥手告别,消失在餐厅大门的拐弯处。这时夏冬雨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想什么呢?”孟子在夏冬雨面前坐下,把安然用过的空杯碟挪到一边,放上自己的。
“她是谁?”夏冬雨问。
“谁?”孟子埋头加奶加糖。
“给你钥匙的女人。”
孟子抬头,看看夏冬雨,再回头看看安然离开的方向,又继续埋头搅拌他的咖啡,“兄弟的女朋友,就是当警察的那个。”
原来是这样。“是傅君泽,还是司徒康?”夏冬雨波澜不惊地问。
孟子一愣,她居然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很可能是再也没有交集的人物。“你觉得呢?”孟子反问她。
夏冬雨不回答,拿起纸巾擦擦嘴,然后礼貌地一笑,“失陪。”
孟子瞪大眼,跟着夏冬雨离去的身影转动着眼珠,跟踪的视线一直追到餐厅大门的拐弯处,就像刚才夏冬雨目送着安然离开一样。相比夏冬雨的突然离开,孟子更好奇她对安然的疑问。夏冬雨虽然对人并不热情,但她确实善于处理生疏的人际关系,不惊不扰地,没有过分的亲热,也没有被排斥的孤傲。这个度,只有她能把握。像她这样的人,总能默默地游离在陌生人的生活之外,最多只是路过,只是旁观。安然,是她的陌生人,而旁观者,不语。她对安然的在意,不得不让孟子在意。
孟子回到办公室,给自己倒杯水,一口喝完后,靠在沙发上,托着腮帮子,想事情。除了夏冬雨,他还有其他事要想,关于他们的同学、同事——古玉斋。今天的会诊很重要,病人要开脑,虽然方案已经确定了,但还必须分析可能出现的危险并确定处理方法。围坐在会议长桌旁的医生们轮流发言,很顺利,很融洽,偶尔的争论也是对事不对人。直到轮到古玉斋发言,会议室才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一直没出声。大家都看向他,期待地,奇怪地。古玉斋很少表现得如此安静,也从未露出过如此痛苦的表情。他张张嘴,却如同喉咙里灌铅似的一个字也迸不出来。他脸上的线条有些走样,像是有种疼痛在身体某处蔓延。喉结动了动,看得出他的喉咙阵阵地发紧,像被锁住了似的,出不了声。而他的眼中,有种渴望躲藏的恐惧。
“玉斋,你没事吧?”孟子叫他,“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古玉斋看看他,看看周围这些等待答案的人,突然眉头一紧,拿手捂住嘴,腿一蹬撞开椅子,起身跑出会议室。孟子觉得有些不对,立刻跟出去。
卫生间里,古玉斋对着洗脸盆,难受地喘气。水哗哗地流着,溅到镜子上,溅到他撑着身体的手上。
“你怎么了?”孟子看看不断流的水,“吐了?”
“没事。”古玉斋的脸色很差。
“是不是身体有问题?”孟子关心地。
古玉斋沉默了一会儿,关掉水龙头,“放心吧,我能把握。”
孟子的神情严肃起来。
“肠胃炎而已。”古玉斋突然口吻轻松起来,“这就被我吓着啦?”
“你真的没事?”孟子将信将疑。
“是食物中毒引起的,”古玉斋说,“需要休息并且注意饮食,我不想说出来,因为我不想停止工作。这几个手术对我很重要,我不想放弃。”
“上次手术的意外……”孟子想起手被划伤的事。
“我说了,我能把握。”古玉斋看着孟子,“如果不舒服,我会控制,我不会伤到病人。给我个机会,求你。”
孟子盯着他的眼睛,许久,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明天会有第二轮的会诊,好好准备。”
是的,他让古玉斋好好准备,这是他不得已的应允。起码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古玉斋的朋友。他是个医生,而古玉斋说了打包票的话,不会伤到病人;他是古玉斋的朋友,而古玉斋说了乞求的话。就因为这两点,他只能怀疑,不可拒绝。
第二轮的会诊,古玉斋表现得堪称完美。眉间神采飞扬,口中侃侃而谈。与其说这是一轮会诊讨论,不如说是古玉斋的个人演说秀。总感觉他是在向谁证明着什么,他的医术,他的实力,或者是他对自己的控制力,甚至,是他对身体里残留的毒素的控制力。孟子突然感觉到古玉斋身上多了一点戾气!阴云笼罩下,他心中的疑惑越埋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