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躺在床上翻医书,古玉斋的话,他只能信一半。他相信古玉斋会尽全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相信古玉斋不会在手术台上丢掉自己的前途,他也相信古玉斋不敢也不舍得拿自己的医生执照做冒险赌博的筹码。但他不信古玉斋的病仅仅是食物中毒的后遗症。他是个好强又追求完美的人,感冒发烧说成绝对健康,严重骨折说成轻微扭伤,那这次“食物中毒”的背后又该是什么?古玉斋是个自尊心强又不肯低头的人,小时候同学、老师、家长三堂会审也不说一句道歉的话,直到考医生牌照才肯低声下气请教跟他长期作对的前辈,那么,那一句“求你”的背后,又该是什么?一句保证,一句恳求,简单的两句话,古玉斋封住了孟子的口,可惜,他没能拿下孟子这个人,只因为他给了一个过于牵强的理由。食物中毒的后遗症?让它见鬼去吧!
但……到底是什么呢?孟子把书一扔,使劲想着。呕吐、喉咙堵塞,这么没有价值的线索,能查出什么?他想不明白,于是打了莫非和君泽的电话,并调成电话会议的模式。
“去古玉斋家里看看。”莫非歪着脖子夹着电话,一边泡茶喝,“他要想全面封锁消息,就不能上医院,而且他自己就是个医生,现在也只能勉强控制身体症状,估计这事小不了,八成也偷着在家里翻医书呢。你只看到他吐,你没看到的可不止这些。”
“莫非说得有道理,孟子,你抽空去趟他家,他看什么书,你也看什么书,这叫有的放矢。”君泽接过安然给他的咖啡,咕咚喝了一口。
“天台那件事已经结束了,我们没有借口去他家,孟子,全靠你了。”司徒一边煎蛋一边冲开着免提的话筒吼。
“喂喂,我是处于朋友的立场,想搞清楚这件事,你们怎么搞得比我还有兴趣?就算他隐瞒病情,跟你们也没关系吧?”
“你可是我们的人,那个古玉斋古古怪怪的,把他放在你身边,我们可不放心。”君泽笑着说。旁边安然戳戳他额头,这几个男人,竟然为了个古玉斋通宵开电话会议,这个古玉斋,真想会会他。
“那你们把他抓起来啊,”孟子又翻过一页书,“就会说风凉话!”
“这样吧,我明天做个卧底,去探病,顺便会会他,怎么样?”司徒吃着煎好的蛋,蛋黄都流出来了。
“他可认识你!”君泽一手揽着安然,一手拿电话,歪在沙发上,貌似犯困了。
“那还是我去吧,”孟子笑道,“说好了,要是有重大发现,你们请客啊。”
莫非看看身边睡着了的安静,说:“我不说了,你们继续吧。”
“喂?”君泽撇撇嘴,“这个家伙,又睡死过去了。”
“人家要陪姐姐,谁像你!”安然拉开君泽环住她的胳膊,准备起身回房。
“喂,我也不说了,你们俩继续吧。”君泽不负责任地撂下电话,起身去纠缠安然。
“干什么你?”安然看看尾随而来的君泽,“别跟着我啊。”
“别走那么快嘛!”君泽死皮赖脸地跟着,反手把卧室的门带上。
“不管你的兄弟啦?”安然拍拍大枕头,开始铺床。
“兄弟如衣服,老婆如手足嘛。”君泽直接篡改名句。
“你啊,”安然抓起一个枕头,“太没文化了!”她一个甩手,把大枕头砸在君泽的脸上。
“哎哟!”君泽捂着脸一声怪叫,朝床上扑去。
孟子听着电话那头咯噔一声响,知道君泽挂电话了,于是苦笑一下,“重色轻友,他们俩该排头两号了吧。”
“不是还有我陪你吗?”司徒掀开被子,把腿伸进去。
“话说回来,司徒,怎么就没见你谈情说爱啊?”孟子搁下书,他已经看得两眼发酸了,只有耳朵嘴巴还能用。
“你运气不好吧,”司徒挪挪枕头,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或者因为我们认识得太晚,已经过了我可能心动的那个时间。”
“这么说,在我出现之前,你曾经心动过?”孟子打趣道。
“应该说,在你出现之后,我的桃花运就彻底断了。”司徒开玩笑地说。
“可好像连君泽都不知道。”
“根本就没有开始过,他怎么会知道?”
“听起来像是很遥远的事。”
“是很遥远。”司徒笑得有些苦涩,“不是时间,而是距离。中学时,我一直暗中做她回家路上的‘保镖’,不过一直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直到她离开香港,她都没有见到过我的样子。”
“你写小说啊?”孟子无语。
“不过最近,我又见到她了。”
“真的假的?”孟子灭掉床头灯,“那你们之间的距离不是变近了?”
“变的不光是距离,还有她,”司徒有点惆怅,“又或者,是我从来就没有看清过她。”
孟子听出了他的意思,怀疑自己曾经付出的爱,是一种勇气,“看来,这个话题是时候刹车了。”
“你是个好司机。”司徒说。
“最后一个问题,”孟子突然想到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完全可以扣下我的驾驶证,让我省些油的。”
“总是有原因的。”司徒没想随便编个理由胡乱敷衍他。
孟子期待着。
“很晚了,睡吧。”司徒直接抛出一句,挂了电话。
这就是答案吗?孟子笑着摇了摇头,被子往头上一蒙,也呼呼睡去了。其实,他并没有把司徒的风月之说放在心上,司徒是个能管住自己的人,不用他来操心。
夏冬雨走到院长室门外,犹豫片刻,敲响门。此时已是半夜,燕君山刚从美国回来,上次的天台事件让他只在香港待了短短三天,除了500万元的赔偿金,其他事情都积压着等他处理,包括,私人感情。门开了,一个颇有风度的男人微笑着将夏冬雨迎进门。咔嚓一声,是锁门的声音。
“美国之行还顺利吧?”夏冬雨跟他说话的语气倒跟其他时候没有两样,只是眼中多了一分任性。
“还不错,”燕君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上次回来,赶着和病人家属谈判,都没好好安慰你,那件事没吓着你吧?”
夏冬雨用手指梳理着头发,“没事儿,都过去了。”她语气平淡,似乎那天被人勒住脖子在天台的边缘吹风的是别人不是她。
“听说是玉斋救了你,我一直很好奇,但就是没时间问你。”燕君山观察夏冬雨的表情,当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有他的目的,”夏冬雨简单一句话把什么都说清楚了,“不过没想到你会跟我提到他,在我的印象里,他并不讨你喜欢。”
“有很多人我都不喜欢,但我可以做到公平对待。”燕君山倒是拿出了点大院长的气派。
“我怎么觉得……”夏冬雨酝酿着该如何措辞,“你好像很累?”
“十几个钟头的飞机,才睡了三个小时,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妖怪,还能健步如飞啊?”燕君山对夏冬雨的这份在意和关心颇为欢喜,连嘴角不经意间扬起的纹路都是笑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夏冬雨起身,走到他面前,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心累。”
燕君山怔了一下,“又胡思乱想了。”他拉起夏冬雨的手,“我很好,一切都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你一定要过得好。”
夏冬雨笑笑,靠进他的怀里,抱住他,那种拥抱,是幸福。
燕君山也抱住她,但在她看不见的脸上,露出疲倦、焦虑和暗藏的一点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