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舟回到宿舍, 发现人人对着一台电脑，手握鼠标气氛紧张，仿佛在等双十一的零点倒计时。
“你们在干吗？”他疑惑。
“靠，今天选课日, 大舟赶紧的, 手快有手慢无。”对面床的梁肯眼睛紧盯着屏幕。
叶延舟慢条斯理放下书包。
他从大一开始, 每周近50节课排满，晚上连同周末全年无休, 修的学分都快够毕业了，已经没什么热门专业课需要去抢注册。
“你喊他干啥，小孩子不需要。”隔壁床传来猥琐的笑。
“十六了, 不小了, ”梁肯笑得更猥琐, “你没看过？不然人家为什么叫‘大’舟, 天赋异禀，不得不服。”
“看个毛，劳资又不弯。”
“大舟, 脱了给你凯哥开开眼界。”
叶延舟：……
听了半天他才搞明白，他们摩拳擦掌箭在弦上, 是要抢A大生科院开立的著名通选课, 《人类的性、生育与健康》。
这门课源远流长，口碑绝赞，一开就是二十年, 每年选课日都能搞到系统几乎宕机, 不比优衣库好抢。
在连续失败了两个学期之后，信科学院309宿舍决定，他们不再能容忍这种耻辱。
这一天, 他们从网络加速器调到鼠标灵敏度，誓要全员抢到这个头香。
“关键是，大舟又没女朋友，不要浪费宝贵带宽。”隔壁床的周凯全神贯注地盯着流量。
“说得好像你有？”
“分分钟的事好吗，万一明天就有妹子跟我表白呢？我总得知道如何健康、稳妥地处理新时代的恋爱关系。”
“赶紧睡吧，梦里头啥都有。”
“这是新时代好男人的操守好吗，如果不掌握足够的知识储备，怎么保护自己女朋友？我问你，昨天寡姐那个采访，你看懂了吗？”
“电梯门？”
“对啊，当时她说了一句，她觉得在电梯里那啥，非常地unhygienic，知道她为啥这么说吗？”
“等会儿，那词儿啥意思呢？”
“就是insanitary。”
梁肯翻了个白眼，这时叶延舟接了一句：“不卫生。”
“不卫生？电梯公共场合嘛，当然不卫生。”
“你看，你这就是知其然，却讲不出个所以然。你要从伴侣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既然是电梯，肯定事发突然对不对，事中有防护吗？事前有洗手吗？你可别小看洗手，这可是检验新时代男人渣不渣的新标准。”
“啥玩儿……我已经跟不上您的新时代了……”
“哥来告诉你，因为开放环境中什么脏东西都有，很可能造成HPV或者其他感染，只要有接触，就有感染的可能。你知道HPV病毒有哪几种分型吗？知道男性也会携带吗？知道疫苗怎么打吗？”
“哥，您这么渊博，还上什么课啊，机会留给我们吧。”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嘛，我先把知识储备起来，总有用得着的一天。”
叶延舟默默听这二位斗了半天嘴，在旋转椅上转了半圈，打开电脑登入了选课页面。
*
A大最大的阶梯教室至多可容纳五百人，但遇到神仙级的全校通选课，还是会爆满到溢出。
窗台，过道，门口走廊，但凡能有落脚之地，都黑压压坐满了人。
叶延舟庆幸他们宿舍其他人都手慢没选上，否则要是被那几个损货看到，能把他损上天。
但他忘了自己长得有多显眼，冷白皮被日光灯一照，满脸写着明晃晃的两个字“惊艳”。
前排女生交头接耳频频回望并捂嘴偷笑，十分钟后，他不负众望再一次登上了校园表白墙。
表白1：求问理教108的神课最后一排黑衣服xgg的名字系别以及有没有gf？
表白2：表白15级yyz，无论晴天雨天，能见到你的一天，都是艳阳天。
表白3：我真的好喜欢信科的院草dd，这辈子非嫁不可就是你啦！
表白队列一出，名为【309新时代男团】的宿舍群立刻有了动静。
【肯哥：沃日，你小子什么时候偷偷选上了神课？@大舟】
【玮哥：小小年纪，拔苗助长，为什么不把机会让给哥哥们？】
【肯哥：今晚卧谈，面授机宜，我想知道神课到底有多神】
【舟：行。】
*
课当然是正经课，中年女老师气质温润，几句开场白一说，便扫去了课堂上空淡淡尴尬的气氛。
性是永恒话题，宜疏不宜堵，正如周》总理当年所言，此类教育课需多设、常设，且男女学生应同堂听课。只有破除神秘与误解，才能建立健康正确的观念。
叶延舟却有些坐立难安。
就在刚才，他常年隐身在线的Q突然蹦亮，Q上唯一的一个联系人，在时隔三个月后，终于再次主动和他联系。
【目目：忙吗？请教一个问题……】
【M：不忙】
他瞬间秒回。
这个Q号是特意注册的，老号许久不用忘了密码，在沈瞳高考放榜那天，他临时新申请了一个号，翻出早年的同学录，加上了她的Q。
她考砸了他知道，安慰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只陪伴，不安慰，这是他们之间无言的默契。
不过，断断续续聊了一整年，他以为自己可以再进一步，便在三个月前，试探着问她，暑假回家要不要见一面。
结果把人吓退了，好久都没有再出现。
淡定。要淡定。忍一忍。叶延舟告诫自己。
这次她问的是个算法问题，叶延舟知道她的喜好。他每天都去一个叫“虫洞”的算法网站，看沈瞳在上面写下的答案。
她的水平相当可以，能让她感到困扰的，经常是比较困难的问题。
叶延舟看了一眼题目，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回答：
【M：在上课，下课答你】
刚他还说不忙的……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
【M：这题有点难，给我点时间】
【目目：你都觉得难吗，哈哈哈】
他盯着那个一串笑，忍不住也翘了翘嘴角。
太好了，她又出现了，他压抑住狂飙的心跳。这一次，他务必小心翼翼。
*
沈瞳话少，很少长聊，一般找他都是问问题。
但今天她心情似乎不错，问完问题也没有立刻下线，还在有一搭没一搭与他闲聊。
叶延舟不舍得结束对话，便难得没有认真听讲，边上课边陪她聊，每次在话题快要完结的时候，还时不时放个问句，好让对话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目目：你在上什么课？可以开小差的吗？】
……呃，这个对话，貌似有点进行不下去。
明明已经被老师进行了教育，应当以为科学正确的方式，看待该项课题。
但一想到问问题的人是谁，叶延舟不由心跳加速，陡然红了耳根。
【M：一门通选课】
【目目：什么内容？A大是不是有很多很棒的通选课】
【M：生物相关】
此时此刻，老师正好介绍到生殖健康一节。
明明都是正儿八经的医学名词，周围同学也一脸严肃的求知欲，叶延舟却觉得句句烫人，每个名词都搅起一连串的联想。
他深吸口气，飞快回了一句，破天荒地主动结束了与沈瞳的对话。
【M：先上课了，回聊】
*
任何类型的心理压力，都是越压抑越反弹严重。
叶延舟努力试图赶走脑中的绮思，却发现联想一旦建立，想再断开就很难。
对着摆放在面前的那份调查问卷，少年脸上红潮滚滚，觉得每一题都难答，都不该深想，又控制不住去想。
“这是上次期中论文，某个小组的同学做的调查问卷。其中有些题目，可能会让同学们觉得不好意思。要学会摒弃这种心态，尽量以学术和正常的态度来看待问题，破除神秘感。”
老师循循善诱。
“当然，这也是学校开设这门课的意义所在。等到学期末，大家的心态将会完全不同。上学期还有一个同学，在期末考试的试卷上给我们教学小组发了个锦旗，说很感谢老师和助教，上完这门课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个变态。”
全场爆笑。
叶延舟没笑，他一题一题往下看，觉得自己确实很需要学习该门课程。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
【问题1：你曾何时、因为什么而第一次产生冲动？】
曾几何时？好像来得有点晚。
大概天才少年都有此类的魔咒：身体发育跟不上大脑，年龄阶段又与周围同学脱节。
那时全班同学都已经顺畅地进入了青春期，不再因为生理变化而产生恐惧或兴奋。
可他是个跳级生，长得又格外可爱，一直被当成小孩子，突然性别意识苏醒，半夜里把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夜半梦见自己同桌，简直比夜半梦见鬼还要吓人。
叶延舟不敢回忆自己在梦里做了什么，其实真的回忆，也回忆不出什么细节。
但作案证据十分确凿，他连洗都不敢洗，将弄脏的内衣用不透明塑料袋扎了好几层，直接偷偷扔到了校门外的垃圾堆。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看沈瞳的眼睛。
她就在那时候对他产生了误解，觉得他性格转好，害羞腼腆，软萌可爱。
其实真要找科学解释的话……
“有时候，家长会发现孩子突然变得内向，有心事，喜欢独处，性格发生变化，这就是性》意识苏醒的迹象。在儿童心理学看来，通常有两个比较明显的年龄段，5-8岁，13-17岁……”
他不是性格转好，而是戴上了另一层面具。
他满心都是罪恶感，觉得只有拼命淡化性别色彩，才能治得好自己的毛病。
*
但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就不该试图和沈瞳当什么“闺蜜”。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保护目目宝宝，我先把课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