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北郊围场的提督,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京卫指挥使,全都跪在皇帝面前请罪。端和帝面容沉肃, 有雷霆欲发之势,殿内众人噤若寒蝉。今日围场发生的行刺, 出乎众人所料。以致于朱正熙将朱翊深背回来的时候, 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事关太子安危,晋王还身负重伤, 他们一帮人犹如绳上的蚂蚱, 全都难逃干系。
朱正熙坐在旁边的紫檀木雕龙头太师椅上,脸庞陷在一片阴暗里。只要想到当时的情景,他的手指还是不可遏制地微微发抖。差点死掉的恐惧, 犹如一片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端和帝在须弥座上来回踱步,然后喝道:“今日之事, 你们谁给朕一个交代?皇家围场, 居然出现刺客?你们是怎么保护太子安全的, 改日朕这乾清宫是不是也要来几个刺客?”
皇帝的声音似有千钧之重, 压得那几个人都不敢抬头。
“彻查!与此事相关的人员,一个一个全都给朕问清楚!还有瓦剌使臣团里的人,到底谁参与此事, 也都查清楚了!”端和帝狠狠地砸了一下龙案说道, “大不了朕效仿先帝北征, 杀了这帮北蛮子!”
北郊围场的提督颤着声音说:“皇上,非臣等不尽心。围场都是再三检查过的, 太子狩猎之时也有重兵把守。可是谁能想到那几个同行的瓦剌人包藏祸心,利用此次机会,痛下杀手。我们的确防不胜防啊!”
这时, 坐在旁边的朱翊深开口说道:“你这么快就下结论,说此事是瓦剌人所为,是否太过草率?”
那提督面露疑惑之色:“行刺殿下的人供称自己是瓦剌人,而且他们穿着瓦剌的服饰,说蒙语,难道还会有旁人?”
朱正熙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要行刺我,你会穿着你的官服,不作丝毫的伪装,便来刺杀吗?更何况,瓦剌的王子和公主与我同行。我若出事,他们立刻就会被抓住。这世上有如此愚蠢之人么?瓦剌的可汗也不会傻到,故意指派自己的亲生儿女来京城送死吧。”
提督被问得哑口无言,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瓦剌若一开始就打算生事,派几个大臣足够了,根本没必要把王子和公主一道送来。
朱正熙起身对端和帝说道:“父皇,此事交给儿臣全权处置吧。”
以前他不爱参合政事,端和帝怎么耳提面命都没有用。此番他竟主动提出来,端和帝自然是求之不得,一口应了。他让那三个人都退出去,关切地问道:“熙儿,你可让太医瞧过了?有没有受伤?”
朱正熙拜道:“儿臣分毫未损,九叔都替儿臣挡了。”
端和帝冷冷说道:“你可查过此事是否与他有关?他与那些蒙古人本就交往过密,也许就是故意做样子给你看的。正熙,朕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帝王家没有真正的感情,都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尤其是你这个九叔,从小浸淫在帝王权术里头,十个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朱正熙抬眸看着端和帝,认真问道:“那父皇会算计儿臣么?”
端和帝被他问得一怔,皱眉道:“你这问的是什么话?朕是你的亲生父亲,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父皇说帝王家没有真的感情,儿臣却不这么认为。这次若不是九叔拼死护着儿臣,儿臣可能已经死了。九叔说儿臣是一国太子,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这番话振聋发聩,让儿臣知道自己肩上扛着怎样的责任。此次事因儿臣而起,儿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连累无辜的人。父皇告诉儿臣,这世上什么样的算计,值得豁出性命,煞费苦心?若是这样,儿臣也甘愿被他算计。”
端和帝看着儿子,总觉得经此一事,他似乎成长了不少。这当然是件好事,可令他担忧的是,朱翊深似乎牢牢地抓住了这个傻儿子的弱点,两个人越走越近,大有他无法左右的趋势。
他觉得自己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了。他转头看着皇帝的宝座,他原本想的是将皇位前的这条路替朱正熙都铺好,扫除他的一切障碍。可到现在,最大的那个障碍似乎已经扎根生长,并变得牢不可破。
这让他有几分惶恐和不安。有朱翊深在,就犹如猛虎卧于床榻之侧,他怎能高枕无忧?
朱正熙告退以后,端和帝的心情越发复杂,在大殿内来回走动。朝西的一排菱纹格子红漆窗开着,春风拂面,混合着各种花草的香气,馨香醉人。上回他让朱翊深去瓦剌,想着等他陷在哪个山,哪条河里,再也回不来。可他回来了,还与阿古拉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日前在承天殿,朱翊深因一女与呼和鲁交恶,原以为可以斩断他跟瓦剌之间的情分,没想到又有了围场的一幕,让他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阿古拉的儿女可能还得靠他搭救。
难道,这真的是天命?冥冥之中,老天一直在护佑朱翊深。
端和帝的手在身后握成拳,仰头闭上眼睛。父皇,是您在天之灵,一直看着儿臣么?您要看看儿臣能否坐稳这夺来的江山,看看您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到底是不是真龙天子。
您看着吧,儿臣不会让他把皇位夺回去,绝对不会!
***
朱正熙亲自驾临锦衣卫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的千户匆匆带着人马出去迎接。北镇抚司最大名鼎鼎的就是诏狱了,传说里头冤魂无数,夜里还闹鬼。因此北镇抚司的公堂里都悬着乾坤八卦镜和桃木剑。
朱正熙一边往公堂走,一边问道:“瓦剌的王子和公主呢?”
千户恭敬地回道:“谨遵太子殿下之命,让他们暂时呆在后院的厢房里头,没有下狱。殿下可是要见他们?”
朱正熙点了点头,又对千户说道:“你们北镇抚司是不是有个总旗叫萧祐?”
千户想了想,问了身旁的人才回道:“有,殿下要见他吗?”
“你让他到后院来,其余的事你们就不用管了。”朱正熙举步往后院走,只带了自己的人马。千户停下脚步,叫了身边的人去找萧祐。萧祐在北镇抚司一直都是籍籍无名,陡然被太子殿下点名,其它人还有些嫉妒。
萧祐神色如常地去了后院,看到朱正熙穿着红色的蟠龙袍,戴着翼善冠,身形颀长,面如美玉。他走过去行礼,将朱正熙给的令牌呈上,朱正熙收回,问道:“你见过九叔了?九叔怎么说?”
“王爷说,此事很有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为挑起两国的争端而故意安排的。王子和公主远道而来,绝不是为了对太子殿下不利。尽管呼和鲁王子与王爷之间有些误会,但王爷仍然愿意相信他们是无辜的,还请殿下暂时放了他们兄妹,以显示我大国的胸襟和气度。远在瓦剌的阿古拉可汗,也会明白我们的苦心。”
朱正熙边听边点头:“九叔的意思我听懂了。你跟我一起进去,待会儿由你负责把他们送回会同馆。”
萧祐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太子,没想到太子一口就答应了。这是对王爷全然的信任,同时也是仁君之风。
呼和鲁与图兰雅被关在房间里头,惴惴不安。图兰雅一直喊着放他们出去,可是外面的锦衣卫连理都不理。她渐渐有些慌了,跑到呼和鲁的面前,问道:“哥哥,他们不会杀了我们吧?”
呼和鲁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想到,父汗最信任的臣子,居然挖了这么一个大坑给他们跳?什么瓦剌勇士,什么行刺,当那些汉人的士兵将他们拿下的时候,他还如坠云里雾里。可现在他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阿布丹在背后搞的鬼!他只是想要那个美人而已啊!
呼和鲁懊恼地抱着头,气自己被美色冲昏了头,忘了此行而来的目的。
若是因此惹恼了汉人的皇帝,毁了两国好不容易修来的和平,那瓦剌的臣民又要陷入战火之中!而这一切都是他失察所致!他还有何面目回瓦剌,见父汗!
呼和鲁想了想,按着图兰雅的肩膀说道:“妹妹,我留在这里,你想法子出去,一定要将阿布丹抓到,这样我们才能洗清冤屈!”
“可是哥哥,这是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诏狱,他们若是用刑,你受不了的!”图兰雅摇了摇头,抓着呼和鲁的手臂。
“事情皆是因我而起,若因此受罚,我也认了。但你要知道我们此行是为了跟汉人修好而来,绝不能让事情陷入无法转圜的境地。只有将阿布丹这个可恶的人抓到,才能证明我们的清白!长生天知道,我们根本从未想过要谋刺太子殿下!”
图兰雅的眼圈发红。是她撺掇哥哥听从了阿布丹的计划,导致事情陷入如今这个局面。
“哥哥,对不起,都是图兰雅不好。”
兄妹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就在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门外的人逆光站着,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图兰雅恐惧地抱紧呼和鲁,用蒙语说道:“我们真的不知情,求求你们放过我们!这一切都是阿布丹的阴谋,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太子殿下!”
朱正熙和通译走到屋子里,朱正熙看着兄妹俩,对通译说了番话,通译走过去,用蒙语说道:“太子殿下没事,只是晋王受了伤。但晋王和太子殿下都相信,王子和公主是无辜的。很抱歉使你们受到惊吓,现在就放你们回去。”
呼和鲁与图兰雅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图兰雅觉得难以置信:“你,你们要放了我们?”
通译点了点头:“请跟这位大人回会同馆吧。”
萧祐上前行礼,兄妹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呼和鲁走到朱正熙面前,郑重地行了个礼,用汉语说道:“太子殿下,感激您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帮忙抓住阿布丹那个混蛋,以证清白!”
朱正熙点了点头:“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你们远道而来便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我也相信阿古拉可汗修好的决心。但此次的事件,也当让王子和公主引以为鉴。人若是心存恶念,很容易就被有心之人利用,酿成可怕的结果。你们也应该谢谢我九叔宽宏大量,他虽身受重伤,但一直都在替你们瓦剌奔走说话。希望你们回去以后,同样不要忘记我们修好的诚意。”
呼和鲁又行了个大礼,郑重地说道:“若我呼和鲁有朝一日继承汗位,承诺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再侵扰汉境一分土地。感激太子和晋王的不杀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走一波剧情,大婚不会太远了。
五十章了,给大佬们发五十个红包助兴~~粗长粗长目标比较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