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澄……”朱翊深微微直起身子, 李怀恩从外面进来:“王爷,您可千万不能乱动,小心伤口撕裂了。”
他现在的确没力气去追她。怀里还残留她身上的味道, 他微微扬起嘴角。
小东西,还长脾气了。
但她说“我也只有一个你”的时候, 他心中莫名地一动。那种被需要, 被重视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他记得上次听到这句话, 还是他小时候练剑受伤, 母亲抱着他说:“深儿,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母亲只有你这么个孩子,会心疼的。”
也许母亲比他还要早知道, 小团子喜欢他,也会全心全意地对他。所以母亲才会希望, 团子一直在他的身边。
李怀恩看到朱翊深的表情, 少见的柔和。刚刚他看见姑娘哭着跑出去, 还以为两个人吵架了, 这才进来看看。好像也不像是吵架的样子?
过了会儿,朱翊深有些累了,他本就失血过多, 刚才抱若澄又花了大半力气, 无法再支撑下去, 便扶着李怀恩躺下,闭上眼睛说:“等萧祐有消息了, 叫我起来。”
李怀恩轻声应是,为他盖好被子,悄悄地退出去了。
若澄一口气跑回东院, 心里一直在后悔。她怎么就冲他发脾气了呢?还说不要嫁他,他要是真的不娶她了,她还不得哭死?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人都跑回来了,立刻再回去实在是太丢脸。
素云和碧云跟着她跑回来,见她怏怏地趴在炕上的小桌案,也不知怎么安慰。
若澄道:“碧云,你去留园那边帮我看着。有什么情况就回来告诉我。”
碧云应声离去。素云走到若澄身边,见她眼圈红红的,好像哭过。她们一直在屋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便试探地问道:“姑娘是跟王爷吵架了?”姑娘性子向来温顺,大概是王爷凶了她几句?可王爷性子清冷,这么多年,倒也没见过他动怒。
若澄抱着头,哀叫道:“我,我刚才生气,冲他喊了两句,我现在后悔死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还乱发脾气。素云,他要是真的不理我了怎么办?”
素云一愣,忍不住笑出来:“不会的,王爷那么疼姑娘,怎么会不理姑娘?等王爷要喝药的时候,姑娘再进去送药,不就顺理成章了?”
若澄觉得有道理,又打起精神,等着碧云传消息回来。反正丢脸就丢脸了,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顾忌的?刚才见那伤口着实可怖,皮翻肉绽,血肉狰狞,难怪流了那么多血。
她又有点懊恼,那个人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
“姑娘,陈玉林说琉璃厂的字画铺店家一直在追问,什么时候才能有新的作品拿过去,他愿意无偿帮我们卖,只收几两银子,让他开开眼就好。”素云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写字就算是临摹,也需要平心静气才能写好。若澄不想为了赚钱而滥竽充数,她从朱翊深那里学到,做一件事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尽量做到最好。她还不敢说自己的技法已经炉火纯青,所以她宁可多花时间出一个有诚意的作品。
“催也没有用,我现在写不出来。你让他们再等等吧。”若澄说道。
晚些时候,萧祐果然到王府来见朱翊深。他已经去东宫拜见过太子,有了太子的手谕,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故而等在留园的主屋外面。李怀恩轻声道:“萧总旗可否再等等?小的正命厨房煎药,等药来了再喊王爷起来,想让他再多睡会儿。”
萧祐从朱正熙那里知道朱翊深受了重伤,因此没有异议。
可朱翊深仿佛感知到萧祐来了,已经起身,并叫萧祐进去。
萧祐走进西次间,跪在朱翊深的床榻前:“卑职得了太子的手谕,询问过守城的士兵,阿布丹的确进了城,但还没出去。现下已经封锁城门,将阿布丹的画像遍布城中,锦衣卫应该很快就能把他抓回来。”
朱翊深点了点头:“呼和鲁那边怎么说?”
“他们直呼冤枉,说根本不知道那几个蒙古勇士欲刺杀太子。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在围场制造一场混乱,拖延太子和王爷回城的时间,然后再由阿布丹回城将沈姑娘带走。但王爷猜测得没错,阿布丹的根本目的是挑起瓦剌和我们的争端,根本不在沈姑娘。只是呼和鲁王子与图兰雅公主也被他蒙蔽了。”
太子如今无事,端和帝尚且有理智调查此事的真相。倘若太子在围场身死,到时候端和帝盛怒,所有在围场的人都要陪葬,包括瓦剌的使臣。而阿古拉的一子一女明明是修好而来,却在京城殒命,肯定也是冲冠一怒。两国的战争一触即发,彻底决裂。
如若这一切发生,得利最大的就是鞑靼了。鞑靼明面上称臣,实际上对朝廷放任瓦剌坐大的事情十分不满。阿布丹若是鞑靼的人,回城想必是为了向鞑靼在京城的官员求助。
鞑靼与瓦剌不同,因是属国,因此在京城有常任的事务官。
阿布丹还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只怕鞑靼的官员为防他身份暴露,招致祸端,也不会留活口。
“你让人盯着会同馆的鞑靼官员。”朱翊深说道。
“是。”萧祐本要告退,又问道,“王爷的伤势,可要紧?”
朱翊深淡淡地摇了摇头:“无碍,不过一些小伤,休养一个月便能痊愈。到时我会向太子要人。”经此一事,在朱正熙的心里,他已经不仅仅是九叔,那么这两刀就挨得值。
他要让朱正熙知道,他非但不会威胁他,反而可以拿命救他。那么以后无论任何人再在朱正熙面前说他的不是,朱正熙都不会再信了。毕竟他亲眼看见,他这个叔叔为了他可以不要命。
朱翊深的确是在救他,但同时也给自己换了一道护身符。帝王家,本来就没有纯粹的感情。更别说他这样一个在尔虞我诈中活过一辈子的人,才不会傻傻地去送命。流血,受伤,分寸都拿捏得刚刚好。
萧祐从屋中退出去,刚好若澄端着药进来。若澄看到萧祐,一眼就认出是早上送她去沈家的那个府兵,只不过此刻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原来他是锦衣卫的人,怪不得气度如此沉稳出众。
只是朱翊深跟锦衣卫的人来往,不会让宫里那位起疑吗?
若澄微微让开,萧祐行礼之后,快步离去了。
她端着药进到屋子里,低着头说道:“王爷,该吃药了。”
朱翊深抬头看见她,愣了一下。屋子里诡异地安静。
若澄听他没说话,硬着头皮在床边坐下来,将托盘放在旁边的杌子上,端起药碗吹了吹,将勺子递到他嘴边:“小心烫。”
朱翊深抬手:“我自己来。”
“你别动!”若澄叫了一声,又垂眸,声音渐小,“小心伤口,我喂你喝。”
朱翊深没再坚持,温和地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意。他还以为她真的不理他了。
若澄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感觉到一道目光在自己的头顶。真是太丢脸了,明明放了狠话,却又灰溜溜地回来,到底是舍不得他。等安安静静地喂完一碗药,若澄把药碗放在托盘上,拿了帕子凑到他嘴边,要给他擦残留的药汁,手指碰到他的嘴唇,莫名地抖了一下,立刻收了回来。
旁边小碟上放着果脯,她又问道:“要不要吃一颗?这药挺苦的。”
“若澄。”朱翊深忽然叫了她一声。
若澄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四目相接,他眼中难得地浮现温柔的神色。他伸手,擒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面前:“不是不理我了?”
若澄脸一下子涨红,但又不敢动,怕碰到他的伤口,别开目光:“我,我不跟一个病人计较。等你好了,我再不理你。”
他似乎闷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一下将她抱在怀里:“你听着,我已经把婚事报给宗人府,我是先帝亲封的晋王,皇室宗亲,婚事不能儿戏。所以你只能嫁我,否则就罪同欺君。知道么?”
若澄趴在他的胸膛上,愣怔片刻,想要起来,腰却被他扣着。他虽然受伤,但是力气还是很大,她根本抵不过。好像她不答应,他就不放她起来一样。她迅速地“嗯”了一声,脸上的红云一直烧到了脖子根。
明明是不能更改的事情,他还威胁她做什么?好像她能反悔似的。
朱翊深低头看她,脸色如同海棠花一样姣美,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一般覆着眼睑,面上的每一寸肌理都透着年轻和美好。他的眸色变得深暗,眼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他没办法再把她当做那个圆圆的小团子,小团子早就长大了。
有个东西从她领子里掉出来,是他送的那块状似凤凰的鸡血石,她竟然贴身戴着?他伸手握住那块石头,轻轻摩挲着,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还我。”若澄要去他手里抢石头,他却收了手,紧紧地握着。
前世跟今生到底不一样了,她十二岁的时候没有生那场病,而他送给她的东西,不再是那个其貌不扬的红绳手串,而是变成了这块他费尽心思得来的鸡血石。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也许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九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