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病房窗外的树上阳光灿灿。风一吹,细细碎碎的像旧时光,朦胧,却闪耀。甄意靠在门边望着窗边的两人出神。
言栩坐在轮椅里,安静而沉默,安瑶半跪着给他整理衣领。没有言语交流,可一举一动里全是默契。整理好衬衫,她含笑看他。言栩亦看她,眸光很静,不深,也不浅。
原来有这样一种爱情,无声,却细沉。甄意想。想着想着,就有点儿想言格了。他对她也是如此。不说,但就在那里。
独自走下停车场,想给言格打电话时,手机响了:“甄意,你男人电话,快来接哟——”
笑容自然爬上唇角:“好巧哦,刚想给你打电话,真是心有灵犀。”
那边微顿一下,才轻声唤:“甄意。”
“诶!”她朗朗地回答。那边又顿了一下。
“你在哪儿?”他嗓音清沉。
“你在哪儿?”她声音轻快。
“我在K城。”
“我在深城。”又是异口同声,他便不说了。
“你什么时候去K城没叫我?”她嘟起嘴,“言栩出院你都不来看看。”她摁下车钥匙,车子滴滴叫唤,在地下停车场里格外空旷刺耳。
“你在哪儿?”他似乎紧张,声音很低,语速也比平时快,“现在一个人?”
“是啊,怎么了?”她坐上车,钥匙插进孔里,正要扭。
“和言栩他们一起,不要一个人。”
甄意纳闷:“可我现在要去K城,明天是林警官葬礼。”
“淮如逃走了,我担心她会去找你。”
甄意背脊一凉,立刻四周看,安静空旷的地下没有人影,只有无数空空的车子:“她不找淮生?”
“警方会第一时间监视淮生,她不会自投罗网。”
“可她应该在K城,来深城……过不了关。”
他嗓音平淡下去:“嗯,我也这么想。”
他的心理,她哪里不明白。
“在K城等我哦。”
“……好。”
第二天,林涵葬礼。
初秋的K城下了雨,天灰蒙蒙的,又低又沉。很多市民冒着雨排队给他送行。满世界都是黄白色的菊花。
言格撑黑伞,甄意一身黑裙,望着棺柩,却隐约看见人群里一个熟悉的人,脸白如鬼,隐匿在众多悲伤的面孔里,仇恨地盯着她。淮如?定睛一看,那惨白的脸闪一下,消失不见了,仿佛幻觉。
起棺了。棺木上覆着鲜艳的紫荆花旗,警司抬着棺木正步从人群里走过。甄意的眼泪再度落下来。
回去的路上,她兴致不高,蔫蔫地趴在车窗边望着玻璃上汇集的雨水发呆。
言格看她情绪恹恹的,始终挂心,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不要难过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话。可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话,对她也很有效果。
她回头,精神好了一点,点头:“好呀。”她一直都这样,特别好哄,一点不拖泥带水。言格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努力想了想:“我们说话吧。”
甄意明了他想安慰的心思,顿感窝心。她窝进座椅靠背里,懒懒地放松下来。车厢里安安静静,外面是朦胧的雨水和模糊的世界。这样的氛围真适合聊天。
“言格,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不开心的时候,其实你有努力想让我开心,让我不难受。”她歪着头,细细的手指在玻璃上写他的名字,又回头笑,“记不记得你背过我?一开始不知怎么背上去的,后来每次我一不开心,你就会背我。”
有一次,她没任何原因,突发奇想在大街上让他背她,他不肯,站着不动,她猴子一样往他背上爬,跟爬树似的。他脊梁不弯,也不吭声,身板被她捣鼓折腾得时不时轻晃,偏是不折腰。
她最终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撅着屁股,双腿圈在他腰上,没地儿依附又滑下去。可真滑下去时,他终究弯腰,握住她的双腿把她托起来。
她拿脚踢踢他:“诶,好多次呢,你记不记得啊?”
半明半暗中,言格轻轻点了一下头。记得。当然记得。比如第一次。
中学时代,他生过几次病。他不去学校也没关系,可从不会请假旷课。倒不是因为他多爱学习,而是,她的教室在一号教学楼四层,他的教室在二号教学楼五层。
除去提前下课和自习,下课十分钟,她会在下课铃响的一瞬间冲出教室,飞一样下楼,跑过小操场,冲上楼跑去他教室,又在上课铃响的瞬间,一溜烟跋山涉水般地原路返回。
一天五次课间,两次上学,两次放学,一星期五天,一月四星期,一年九个月。他不知道如果她兴冲冲气喘吁吁狂奔到他教室门口却没看到他,会是种怎样失望落寞的心情。
而他,不希望她失落。想到她可怜巴巴的失望的样子,一个个拉着别人问“言格去哪里了呀”,他会难受。
那次,他热感冒,身体病痛,嗓子也很不舒服。可他本就话少,即使身体不舒服,表面也不会显露出来,所以甄意没察觉。在一起不到一个月,两人的相处模式还不熟,她不太清楚他作为男朋友的习性。
课间,他一句话没讲,甄意以为他心情不好,很忐忑,还有点小惶恐。她话也少了,安静地陪他立在栏杆边眺望大海。
很快,上课铃响。
都没有说几句话呢,甄意心里好遗憾,恋恋不舍地和他招手:“别想我哦,一下课我就跑来啦。”言格嗓子痛,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她笑容灿烂地招着手,转身飞速跑了。
上课铃还在学校上空悠扬地回荡。
言格回到教室坐好。课堂很快安静,老师准备讲课。有同学从外面进来,随口说:“言格,我刚看见甄意从楼梯上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