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锦跟着自家的小丫鬟绕到了湖水这一侧。
南园地方有限,这片活水引来的湖泊占地并不大,但湖边小道与花园小径中间种植了各种花树竹木,别说站在湖水对岸,就是站在同一侧的湖边小道上,隔着茂盛错落的一行花树,有时都难看清花园小径上的行人在做什么。
卢太公与卢俊就待在花园小径上,身后是一片翠竹,竹下设了一张长椅。初锦绕过一个弯,就见祖孙俩仍是刚刚的姿势,卢太公坐着,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盹儿,卢俊守在旁边,穿了一身玉白色的锦袍,通身世家公子的华贵气度,这样的打扮,再长那么俊的一张脸,与幼时的顽劣男童简直判若两人。
初锦压下心头的丝丝涟漪,笑着来到了祖孙俩面前。
卢俊紧张地手心都在冒汗,不敢看初锦,低头唤装睡的老太公:“曾祖父,初锦来了。”
卢太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盯着笑盈盈的小姑娘看了会儿,卢太公才反应过来似的道:“初锦来了啊,过来,我有话问你。”
初锦便靠得更近了。
卢太公刚要开口,忽然看了眼刚刚传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很有眼色,自发地退了下去,继续去做别的差事。
人走了,卢太公才笑眯眯地对初锦道:“不是我找你,是俊哥儿有话问你,央我诓你过来的,哎,你们俩去那边说,这日头晒得我困得慌,我在这儿打个盹儿。”
说完,卢太公往椅背上一靠,眯起了眼睛。
而因为他的一通话,卢俊、初锦都红了脸。
初锦自然知道卢太公不可能这么快就睡着,她咬咬唇,斜着卢俊的腰间玉佩问:“卢大哥要问我什么?”
时机难得,卢俊顾不得那么多了,往湖对岸瞧瞧,这里还不够隐秘,多少都能瞧见秋千上的永嘉公主与谢家小姑娘,想来那边也看得见他们。视线一扫,卢俊发现一处适合说悄悄话的地方,怕初锦不愿意跟他走,卢俊心头一热,突然抓住初锦的手腕,拉着她往三丈外另一处更茂密的花树后跑去。
初锦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迫跟着他跑了!
少年郎手心又热又潮,她想甩开卢俊,一抬头见他弯着腰怕被人瞧见似的,初锦一紧张,下意识地也学他那般鬼鬼祟祟地掩饰着自己,隐藏好了身形,她才恼火地问前面的少年郎:“你要带我去哪儿?”
三丈不远,说话间卢俊已经拉着她来到了目的地,因为花园小径并非笔直的一条直线,弯弯绕绕,所以虽然卢太公就坐在不远处,却被花树挡住了身影,让两人藏身的地方变得暂且隐秘起来。
站定了,卢俊四处看看,还扶着初锦的肩膀让她站在他与花树之间,免得暴露身形。
这无异于孤男.寡女,卢俊又高大挺拔,初锦莫名地慌了起来,不是怕他害人,而是单纯的紧张。
“你到底要说什么?”避开他的手,初锦看着脚下道,双手不安地攥着帕子。
卢俊额头都开始冒汗了,本来也挺紧张的,发现初锦不敢看他,卢俊喉头一滚,凝视着初锦娇美的脸颊道:“初锦,我,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因为我笨,想不出来你会喜欢什么,想了好几晚,想起来的全是我欺负你的那些事。”
初锦脸是烫的,佯装镇定道:“没关系,我也没想过要你的礼物。”
卢俊心一凉,跟着是难过,怕她真的厌烦自己:“可我想送你礼物,如果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喜欢钓鱼,我陪你钓,如果你还像小时候那样怕虫子,以后再有虫子,我替你抓走,如果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在冰上玩,我可以扶着你不让你摔跤,如果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喜欢逛街,我陪你去逛,只要你喜欢做的的,无论什么,我都陪你!”
初锦惊愕地抬起头。
卢俊脸不红了,一副担心被拒绝的神色,看着小姑娘水润润的杏眼问:“初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我喜欢你,我想跟你成亲,你放心,等咱们成亲了,我肯定会对你好,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嫌你了!”
初锦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这一会儿,她一点都记不起来小时候的事了,脑海里全是上元节夜里卢俊守在巷子口让她安心地偷吃烤串,是他套了玉镯坚持送她,是他在鞠场肆意张扬的身影,更是眼前这个冲动向她提亲的卢俊。
“你,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捉弄我?”初锦很想相信他,可又怕这只是卢俊的恶作剧。
卢俊急了,他是那种人吗,会拿婚姻大事开玩笑?
急于证明自己,越急却越手笨脚乱,卢俊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想起来了,手往怀里一摸,将他珍藏两个多月的绣帕拿了出来,递给初锦道:“还认得吗?这是上元节那晚你丢了的帕子,我,我当时就喜欢你了,所以偷偷捡了回来……”
自己的东西,初锦当然认得,想到卢俊捡到帕子时上面全是她抹嘴的油污,初锦窘迫得双颊通红,一把将绣帕抢了回来,瞪着他道:“谁让你去捡了?私藏姑娘家的帕子,你跟登徒子有什么两样?”
她敢丢帕子,是因为没人能证明这帕子是她的,就算被不相干的人捡去了,她也可以当没有那回事,反正会捡一条脏帕子的人,多半都没有与她碰面的机会。可帕子被卢俊捡去,她,她倒是不怪他,可那油污……
初锦真是后悔死了,哪个小姑娘愿意让心上人看见自己不光彩的一面?
初锦攥紧帕子,低头就要走开。
卢俊一急,跳出去拦到了她面前:“初锦你听我说,我不是登徒子,我,我就是太喜欢你了,平时见不到你,看到那帕子就跟看到你似的,你,你如果不喜欢,帕子还给你,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行不行?”
初锦始终垂着眼,等卢俊说完了,她才小声道:“我可以不生气,但你不许再提帕子的事,不许跟我提,也不许跟其他人提,包括我哥哥,也包括老太公。”
卢俊马上发誓他绝不对人说!
初锦便又要走。
卢俊还想拦,可是不敢了。
多奇怪,小时候他嫌弃初锦碍事,多凶的话都说过,现在他明明比初锦高那么多,力气也更大了,在她面前的胆子却小了,初锦只需瞪他一眼,他心里就打颤。
他这一犹豫,初锦已经走出几步了。
卢俊难受,叫她:“初锦!”
初锦脚步一停,人没有转过来。
卢俊巴巴地问:“你还没说,愿不愿意嫁给我。”
初锦咬唇,没有回答他,加快脚步走开了,路过卢太公休息的长椅时,初锦也没敢停留,卢太公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捕捉到了一张通红通红的小脸。
过了一会儿,卢俊魂不守舍地过来了。
卢太公笑着问:“怎么样,你送了初锦什么礼物?”
卢俊叹口气,望着初锦离开的方向道:“我没送礼物,就问她愿不愿意嫁我。”
卢太公见少年郎一张苦瓜脸,诧异道:“初锦拒绝你了?”不像啊。
卢俊摇摇头,一脸茫然:“她没说,算是拒绝吗?”
卢太公可是京城百姓公认的神探,如今遇到这么一个傻曾孙,把卢太公嫌弃的,都不想解释了,捂着胸口长长叹了口气。
卢俊见了,越发没了指望。
那边初锦也回到了永嘉公主、谢绵绵身边。
“你脸怎么这么红?”永嘉公主第一个发问道。
初锦摸.摸脸,若无其事地道:“今日阳光太暖,走来走去就热了。”
永嘉公主不信,朝卢家曾祖孙的方向扬扬下巴,狐疑问:“我怎么瞧着卢老太公一动不动,你跟卢俊倒是不见了?”
谢绵绵个子矮,什么都没瞧见,呆呆地听两个表姐说话。
初锦想要找借口糊弄过去,永嘉公主却没那么好糊弄,还要初锦带她们去见卢太公,说的越多初锦的破绽就越多,最后没办法,只好丢下谢绵绵,拉着永嘉公主去远处说悄悄话。
都是豆蔻少女,还没有心上人的永嘉公主对男女情.爱充满了好奇,缠着初锦问东问西的。
“卢俊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吗?”
初锦撒谎道:“不知道,况且我的婚事要我爹娘做主,我说了不算。”
永嘉公主不同意,振振有词道:“是你要嫁人,当然要嫁一个你喜欢的,怎么能委屈自己呢?初锦你别怕,只要你喜欢卢俊,舅舅舅母那里我替你去求情,他们要是不同意,我就去让父皇替你们赐……”
初锦吓得捂住了她的嘴,后背冒汗道:“你可别胡来,我的事我自己有数,你千万别告诉皇上跟娘娘!”
永嘉公主无法说话,只好眨了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初锦松了口气。
趁永嘉公主不注意,初锦偷偷展开卢俊还她的绣帕,见那草青色的绣帕干干净净,油污已经被卢俊洗干净了,想象他会对着这绣帕睹物思人,初锦心底便涌起一丝小甜蜜,以及一丝庆幸,幸好卢俊还知道洗洗,没有藏着一条脏帕子。
梅氏只跟阿娇要了一次让儿子讨好初锦的机会,机会用完了,梅氏也嘱咐儿子安安分分地待在老太公身边,不许再失礼。再加上初锦刻意避着他,卢俊就再也没见过初锦,直到宴席散了,初锦跟着母亲出来送客,卢俊才又瞧见了她。
初锦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卢俊不敢一直盯着她瞧,讪讪地站在曾祖父身边。
分别之际,梅氏朝阿娇眨眼睛:“别忘了我托你的那件事,有消息了尽快知会我。”
阿娇明白,扫眼卢俊,笑着送一家人上车。
客人们都走了,阿娇又管了管家,才去找女儿。
初锦躺在床上,正举着那绣帕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听说母亲来了,她心虚地将绣帕塞到枕头下,再拉好被子,假装要歇晌的模样。当母亲来到床前,初锦迷蒙地睁开眼睛,困倦道:“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阿娇不信女儿毫无心事,坐到床边,她揶揄问道:“今天你生辰,卢俊有没有送你礼物?”
初锦一慌,难道卢俊拉着她躲起来的时候,被母亲看见了?
心虚再加上慌乱,小姑娘的脸上便浮起两团红晕,娇艳如花。
看女儿这模样,阿娇心里就有数了,不等害羞的女儿回答,她径自猜测道:“瞧你脸红的,看来卢俊选的礼物很合你心意,是不是?”
初锦忽然觉得母亲话里有话,反问道:“娘怎么知道的?”
阿娇便将她与梅氏的约定说了出来。
初锦这才知道卢俊已经跟梅夫人通过气了,甚至连母亲都乐见其成!
“怎么样,初锦愿意嫁过去吗?”
初锦面皮发烫,最终还是向最亲近的母亲表达了心迹,羞答答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