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晴日暖,熏熏高风和。
夫子院花厅之内,金虔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儒雅师爷,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公孙先生,您刚刚说啥?”
公孙先生一脸亲切笑意:“在下适才说,你和展护卫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八。”
“啥?!”金虔高嚎一声,“谁定的?!”
“展护卫一大清早就兴冲冲来告知大人和在下。”公孙先生轻挑眉梢,“说是金护卫——你定的。”
金虔立时跳脚:“怎么可能,咱啥时候……嘎!”
昨夜那不堪回首的一幕突然毫无预兆钻进了脑海。
等一下,难、难道说,展大人的那句“最近黄道吉日是哪天”是……是这个意思?!
娘啊!咱那时被展大人亲、亲得晕头转向……随口答了一句……
啊啊啊啊啊……
金虔一张脸“膨”一下涨的通红,恨不得立刻找一根地缝钻下去。
不不不!冷静!冷静一下!
目前咱和展大人只是仅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谈婚论嫁什么的还言之过早……
“大人和在下已经同意了,就定在下月初八吧。”公孙先生一脸笑意扔出一枚炸弹。
纳尼?!
金虔瞪眼。
“纳采、纳吉、纳征、亲迎……”公孙先生捻须喃喃道,“因是皇上赐婚,这前面几项倒是可以从简,如今就差……”公孙先生抬头看向金虔,“金护卫可曾备好了嫁妆?”
“嫁妆?!”金虔瞪圆眼。
这、这怎么就跳到备嫁妆这环节了?
“想是没有。”公孙先生轻笑一声,从案卷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了金虔,“金护卫也知道,府中向来人手紧缺,如今也派不出闲人为金护卫筹备,只能劳烦金护卫亲力亲为了。”
金虔愣愣接过单子一看,那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列项顿时看的自己一阵眼晕。
“这、这些都要属下自己掏钱买?”
“嫁妆不能报公账。”公孙先生一笑。
NO!!!
嫁妆要自己掏钱?!
还要自己跑路去买!
这、这这也太……
不不不!这种时候!大师父和二师父就应该当仁不让挺身而出啊!
“医仙和毒圣两位前辈一清早就游历江湖去了。”好似能听到金虔的心声一般,公孙先生扔出一句。
“什么?!”金虔声音都变调了,“去哪了?”
公孙先生摇头:“在下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是昨夜二位前辈输给江宁婆婆好几千两银子,所以一清早就……”
跑路了是吧!
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金虔现在真的很想咆哮两声。
“所以,有劳金护卫了。”公孙先生笑道。
不带这样的啊!
金虔瞬间泪奔,抓起嫁妆购物单转身奔出。
“金护卫,且慢。”
“啊?”金虔一脸恍惚回头。
公孙先生目光金虔嘴唇上一扫,轻咳一声道:“金护卫,你的嘴,还是抹些药再出门吧。”
“嘴?”金虔愣了愣,手指一触嘴唇。
嗯?
嘴皮子怎么有些厚大?!
这是——肿了!
啊啊啊啊!!!
金虔啪一下捂住嘴巴,细眼赫然瞪出血丝,整个人都像从笼屉中蒸过一般,红彤彤乱冒蒸汽:“是蚊子咬的!是蚊子!”
“原来是蚊子……”公孙先生笑吟吟点头。
“属、属下先行告退、告退……”金虔涨着一张红脸从花厅落荒而逃。
“听说有只蚊子昨天冲了半晚上的凉水澡。”
金虔僵住。
“咬金护卫的那只蚊子……可是快等不及了啊……”
金虔吧唧趴地。
都怪展大人!都怪展大人!
咱、咱……咱没脸见人了啊啊啊啊!
汴京城青龙街全汴京种类最全款式最新质量最好的家具店百居阁内,张掌柜看着眼前这位全汴京最难缠的客人,满头冒汗。
“张掌柜,咱说得这嘴巴都干了,您到底觉得咋样啊?”对面人一双细眼大放绿光,简直就如饿狼一般。
“那、那个,金护卫啊,您刚刚说的那个暂住……”
“是赞助!赞助!”金虔满脸殷勤笑意,“您只要给咱免费提供家具作为咱的嫁妆,咱就将您这店铺作为御前三品护卫和大宋第一女护卫婚礼的家具独家赞助单位!”
说到这,金虔细眼一眯,双手高高举起:“待迎亲之时,咱便在花轿前面打一个大条幅,醒目显著位置写上‘百居阁为大宋第一女护卫家具嫁妆独家赞助店铺’,花轿后面再打一个条幅,上书‘百居阁,祝您百年好合,龙凤呈祥,百居阁汴京家具首选店铺’!嘿嘿,这么一宣传,您以后的生意肯定是红红火火日进斗金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
“听起来还真是不错啊……”张掌柜双眼闪闪发亮,一拍柜台,“行!我——”
“掌柜的,把这店里最好的最贵的家具都抬出来!”
一道清亮嗓音打断了张掌柜。
金虔眼皮一跳,转目一望,但见一笔如云雪衣逆光飘入,朝着自己灿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拍在柜台上,“五爷我全包了!”
“诶?”金虔震惊。
“这这这……”掌柜惊喜过望,一把将银票揣进怀里,连连作揖,“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
“白、白五爷?”金虔眨了眨眼,骤然回神,立时大怒,“咱正在谈大买卖呢,您不能突然蹦出来横插一脚啊!”
白玉堂桃花眼眸朝金虔一转,流出出万种风情:“所有货品,全部送到开封府去!”
纳尼?!
金虔一惊。
“好勒!”张掌柜立即欢天喜地奔到后院招呼伙计。
“五……五爷……您、您这是……”
几个意思啊?
“小金子的嫁妆,五爷我包了!”白玉堂用扇柄一敲金虔的脑门。
“啥?!”金虔撤底傻眼。
白玉堂看了金虔一眼,薄唇斜斜一勾,探手拽住金虔胳膊纵身飞跃而起,踏着屋檐和百姓惊呼一路奔回了开封府的后花园。
一落地,金虔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但见这后花园正中,端正摆着一面香案,上竖两根香烛,一鼎香炉,香炉前方还有一个——猪头?!
更惊悚的是,香案旁侧还配有陷空岛耗子四只、丁氏兄弟两只。
被白玉堂抓来的金虔还未回过神来,忽觉腿弯被劲风一扫,双腿一软就跪在了香案前的蒲团上。
紧接着,就听扑通扑通五声,卢方、韩彰、徐庆、蒋平,外加白玉堂同时跪在了自己身侧。
“苍天为盟,厚土为证,我卢方(韩彰、徐庆、蒋平、白玉堂),今日与金虔结为异性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诸天神灵,实所共鉴,如有违背,天人共戮!”
说罢,五人同时拈香叩首。
纳尼?!
结拜?
金虔还未回过神来,就觉后脑被人一把压下,咚咚咚在蒲团上叩了三个响头。
“礼成!”丁兆蕙和丁兆兰同声高喝抱拳,“恭喜!恭喜陷空岛五鼠又添一位巾帼英豪啊!”
“哈哈哈哈,以后金虔就是咱们的六妹了。”韩彰拍着金虔的肩膀哈哈乐道。
“六妹!”徐庆挠着脑袋嘿嘿傻笑,“俺如今也有妹妹了。”
“六妹,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卢方一脸慈祥。
蒋平淡笑不语,就是用一双精光四射的豆豆眼上下扫射金虔,将金虔扫得浑身发毛。
搞什么飞机啊?!咱咋被强压对着一个猪头磕了几个脑袋就变成了陷空岛的第六鼠?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咱不是属鼠的啊!呸呸呸,这也不是重点好伐,重点是,咱何时答应和这五只结拜了?!
“怎么?乐傻了?”白玉堂一张华美俊颜在眼前笑得肆意。
“白、白五爷……”金虔死死瞪着白玉堂,一脑门不祥预感。
死耗子,你到底想干啥?!
“还叫五爷?”白玉堂玉骨扇柄啪敲在金虔脑门上,“叫五哥!”
“对对对,我是大哥!”卢方捋胡子。
“我是二哥。”韩彰乐颠颠。
“俺是三哥。”徐庆笑呵呵。
“还不叫?!”白玉堂剑眉一竖,桃花眼一眯,一脸威胁,“你如今是头也磕了,香也烧了,难道还想反悔不成?”
陷空四鼠在白玉堂身后,同时呲牙裂目做威胁状。
“可、可是……”金虔脸皮隐隐抽搐。
咱怎么觉得这事儿有阴谋?!
“六妹。”蒋平上前一步,弯起豆豆眼,“陷空岛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富甲一方还是实至名归的。”
细眼慢慢绷圆。
“六妹是我们兄弟唯一的妹妹,这陷空岛的买卖利润嘛……以后定少不了六妹的一份。”蒋平鹅毛扇摇的很是欢脱。
细眼豁然发亮。
“小金子!叫五哥!”白玉堂啪一展折扇,一袭昂贵雪纺长衫在阳光下散发出“我有钱我有钱我很有钱”的勾魂光芒。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金虔立时绽开一个灿烂如朝阳的笑脸,一长串叫得是又甜又顺溜。
陷空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富豪啊!
咱今日居然不知为啥就成了陷空岛五鼠的第六只,那岂不是说……
以后咱也有陷空岛的股份了?!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啊!
这种好事居然能摊到咱的头上……
这充分说明,上帝他老人家也是会打盹的啊!哇卡卡卡卡!
“哈哈哈,这下,俺们可算是六妹的娘家人了!”徐庆大声笑道。
“正是,六妹孤苦无依,有陷空岛做娘家,以后定不会有人敢欺负六妹。”卢方一副大家长为金虔撑腰的姿态。
“如今金虔变成了咱们的六妹——嘿嘿……”韩彰一脸坏笑,看向蒋平。
蒋平摸胡眯眼:“展昭是六妹的夫婿,这么论下来的话……”
“那臭猫就是五爷我的妹夫,见到我要该称五哥了啊!哈哈哈哈哈——”白玉堂仰天大笑。
瓦擦!
金虔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一个没站稳扑街。
感情这五只死耗子打得是这个主意!
“金虔?白兄?卢岛主?你们这是?”
一道大红身影好巧不巧就在此时走进了后花园。
展昭步履匆匆走到金虔身侧,看了一眼花园内的设置,又望了一眼金虔,一脸疑惑:“这是——作甚?”
“哎呦!妹夫啊!陪包大人下朝了啊!”韩彰上去啪啪拍着展昭的肩膀。
“妹夫,嘿嘿,以后南侠展昭可就是俺的妹夫了。”徐庆一脸得意。
卢方一脸笑纹:“妹夫,这一路辛苦了,来喝口茶。”
蒋平轻笑,摇着鹅毛扇不着痕迹向门口撤离。
“妹夫?”展昭皱眉,“什么妹夫?”
金虔干笑两声:“那个,这个说来话长……”
“小金子刚刚与我们陷空岛五鼠结拜,如今已经是我们的六妹。”白玉堂一脸得意道。
“结拜?!”展昭满面惊诧,豁然瞪向金虔。
金虔一缩脖子。
“至于你这臭猫嘛……”白玉堂一脸得意,围着展昭转了一圈,扇柄在展昭肩膀上一敲,“猫儿,乖乖叫声五哥让我听听!”
展昭的一脸讶异渐变作一脸黑线,慢慢转头瞪向白玉堂,一个字一个字咬牙挤出:
“五——哥?!”
“猫儿叫得好!五哥我听着舒坦!”白玉堂呲牙一笑。
“白玉堂!”某猫科动物顿时炸毛。
“是五哥!”白玉堂继续呲牙。
展昭眸中火光猝闪,慢慢眯起双目,突然,神色一展,绽出一抹笑颜:“若是展某没记错的话,白玉堂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吧。”
白玉堂笑眼弯弯望向展昭,“那又如何?”
“金虔,你今年多大?”展昭猝然转头望向金虔。
“诶?咱?”金虔立时一惊。
“切,六妹能有多大?看这样子,顶多十六七岁!”徐庆嚷嚷道。
“这个……”金虔呵呵干笑两声,脚尖一转,准备脚底抹油。
岂料后脖领子却被二人同时死死拽住。
“金虔!”
“小金子!”
一双星眸,一双桃眼,四目死死瞪着自己,问出同一个问题:“你到底多大?”
过分啊!
这么逼问女士的年龄是不道德的!是不绅士的!是违反妇女保护条约的!
虽然金虔心中如此叫嚣,但无论如何都没胆子说出口。
“那、那个……咱家那里吧……”金虔咽了咽口水,“七岁启蒙,六年小学,三年初学,三年高学,外加四年大学……”
“那金虔(小金子)你升到哪一阶?”一猫一鼠同时喝问。
金虔咽了咽口水:“那、那个……咱是大学毕业……”
一瞬间的宁静。
“所以六妹你居然都二十三了?!”韩彰惊叫一声。
余下几人也是一脸不可置信死死瞪着金虔那副营养不良的小身板,惊诧万分。
“二十三?”白玉堂眉梢跳了跳,一脸得意瞪了一眼展昭,“那还是要叫我五哥。”
展昭剑眉一挑,嗖嗖冷气利扫金虔脑门。
“那个……”金虔缩了缩脖子,“咱毕业……已经两年多了……”
又是一阵沉默。
“两年?!也就是二十五……”
陷空四鼠外加丁氏双侠十二道目光唰一下射向白玉堂。
白玉堂的脸色霎时黑成了锅底。
展昭浑身寒气呼啦一下散去,转目望向白玉堂,嘴角绽出一抹如春笑意:
“若真是结拜,金虔理应排在行伍,是白兄的五姐,而展某,怕是要改称白兄为——六弟了!”
白玉堂手里的折扇咔吧一声裂成了两半。
“嘿嘿,那个,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啊。”韩彰滴溜溜一转身,遁了。
“哎,二弟、愚兄还有话跟你说呢!”卢方足尖一点,一股烟奔出。
“大哥、二哥,俺那个……带俺一起啊……”徐庆咚咚咚踩着地砖奔出。
蒋平摇着扇子瞅了院中还在斗鸡眼的一猫一鼠一眼,又看了一旁的细瘦身形,转身悠然离开,口中啧啧称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六弟。”展昭轻笑抱拳。
白玉堂咬牙切齿死死瞪着展昭,忽然,高叫一声:“不对!”
“有何不对?”展昭挑眉。
白玉堂一指金虔:“小金说她二十五,分明是虚岁!看她那样子,肯定不超过二十四!”
“金虔说得分明是实岁!”展昭一脸坚定。
“定是虚岁!”白玉堂呲牙瞪眼。
“是实岁!”
“是虚岁!”
天下赫赫有名的南侠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就为这等鸡毛蒜皮的虚虚实实斗起嘴来。
“金虔(小金子),你说的是不是实岁(虚岁)?”两只同时向身侧某只争论焦点提声喝问。
可一扭头,却发现,某只居然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白玉堂竖眉:“分明是虚岁,妹夫你就别嘴硬了!”
展昭眯眼:“是实岁,六弟你就承认吧!”
“臭猫!你分明是强词夺理!”
“白玉堂,你分明是胡搅蛮缠!”
“展昭!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展某怕你不成?!”
“来来来,大战三百回合!”
巨阙画影双双出鞘,刀光剑影混战半空,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哎呦,我就知道,五弟结拜这一招不靠谱。”后花园墙外树荫下,韩彰一边津津有味嗑着瓜子,一边欣赏着半空红白双影的猫鼠大战。
“哎,我说金护卫,你这样貌根本不像二十五,刚刚你肯定是骗五弟的吧。”丁兆蕙从韩彰手里抓了一把瓜子,递给身边的细瘦身形。
金虔一脸苦笑:“若是咱没记错的话,展大人今年是二十五吧。”
“是啊,那又怎样?”丁兆蕙和韩彰一脸疑惑问道。
怎样?!
咱是大学毕业后又考了四年的公务员啊啊啊!
所以咱的实际年龄……
“果然不能说实话啊……”金虔欲哭无泪。
一月时间,倏忽而过。
这一月之内,大事小事儿是件件热闹,条条皆可成瓦肆头条段子。
据说这一月,陷空岛五鼠与开封府金护卫义结金兰,成为了金护卫实打实的“娘家”,并重金为金虔购置嫁妆,那砸钱的豪爽劲儿,绝对称得上是一掷千金。
据说这一月,每日御前三品带刀护卫展昭展大人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在开封府府衙屋顶与金护卫新结拜的五哥——锦毛鼠白玉堂切磋武艺,且次次不下三百回合,次次都是酣畅淋漓。据说二人对战的理由,是一件关乎民生的国家大事。
据说这一月,展大人迎亲路线不胫而走,立时在汴京掀起了一股抢位高潮。据说从路线图漏出的那一日开始,便有汴京百姓就在街上打地铺占位,只为能在这二人的大婚之日有一个好位置围观盛事。
而开封府府衙门前的黄金位置更是一位难求,号称早就被江湖高手比武排号抢光了,一般的平民百姓根本就沾到边。
据说这一月,每日金护卫出门巡街都要带一张面巾,美其名曰遮挡风沙,但据有心人透露,乃是因为金护卫屋中闹蚊子,而且每次专叮其嘴唇,害的金护卫双唇红肿不堪。
据说这一月,每日展大人出门巡街,定是春风无限,笑意醉人,无论男女老少,见之无不喷血眩晕。
总之,在这风风火火的一月之后,汴京城终于迎来了万众期待的二月初八。
二月初八,黄道吉日,万事皆宜。
二月初八,也是赫赫有名的御前三品护卫南侠展昭和大宋第一女护卫金虔成婚的大喜之日。
这一日,汴京城上下是万人空巷,热闹空前绝后,街上围观百姓是填街塞巷,人山人海。
天子仁宗对此事极为重视,不仅严令开封府捕快衙役全数出动,散布全城维护汴京治安,甚至还调动禁军在紧要管卡之地不间断巡视;更有天下第一庄调动江湖英雄豪杰,在暗处巡视守备,确保万无一失。
当真是众志成城,全力护婚。
巳时一刻,天蔚云白,和风宜人。
汴京城中通向开封府衙的必经之路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是一脸激动兴奋,个个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
没多久,远处便传来喜气洋洋的唢呐吹奏之音,众百姓不禁精神一震。
“来了来了!”
“展大人的迎亲队伍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队人马款款行来,喜乐队伍最前高奏迎亲曲,其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展昭身着崭新大红新郎喜袍,头戴双翅乌沙新郎帽,俊容胜玉,星眸含春,嘴角笑意一展,醇醇醉人。
其后一顶八抬织锦金绣花轿,上锈麒麟送子图,牡丹富贵画,精美华丽;再其后,便是南侠展昭的迎亲队伍成员。
一身飘逸书生袍的是颜查散,身侧一身崭新衣帽的是雨墨,其后是一身华丽风骚紫衣的是黑妖狐智化,旁边随着一脸憨厚笑意的断刀客艾虎,头顶擦油反光的是大头鬼房书安,两张笑脸一模一样的是丁氏双侠,破天荒改穿青色缎袍的则是一枝梅。
“哇,瞧黑妖狐智化那身衣服,竟然是锦绣庄最贵的新款!”
“诶,一枝梅今天居然换衣服了?”
“哈哈哈,那个大脑袋的脑门上是抹了猪油吗?太亮了吧!”
“哇,颜大人和雨墨也在啊!”
“艾虎笑起来好可爱啊!”
“丁氏双侠!是丁氏双侠!”
“看来看去,还是展大人最好看了!”
如此品头论足的不在少数,但最多的,还是一片喜盈盈恭贺之声。
“恭喜!恭喜!”
“恭喜展大人!”
“恭喜展大人啊!”
道喜之声就如层层涛水一般,从街头一浪接一浪铺向巷尾。
展昭俊容微微泛红,抬臂抱拳向众百姓施礼,唇角绽出的春色笑意勾魂夺魄。
“啊!”
“哇!”
“呀!”
噼里啪啦……吧唧吧唧……
抵抗力最弱的一批群众率先被美色击倒。
下一刻,训练有素的衙役和武林帮手迅速出动,将晕倒人众火速送至安全地带,扇风的扇风,补水的补水,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而那些由于观众晕倒而空出的位置,也立即在维护治安的衙役指挥下被后续的百姓安全填补。
“俺的个乖乖,俺今天可是开了眼了。”房书安扑棱着大脑袋啧啧称奇,“迎亲能迎成这等阵仗,古往今来也就展昭这独一份了吧。”
“之前公孙先生、师父还有裴少庄主他们布置婚礼守备的时候,俺还觉得太夸张了,如今看来……那个,的确是应该……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严阵以待!”雨墨在旁边冒了一句。
“对对对,严阵以待。”艾虎连连点头。
“话说我等从护卫府出来都快一个时辰了,为何还未到开封府?”丁兆兰僵着一张笑脸道。
“因为路都被百姓塞住了!”智化长叹一口气,“幸亏我们早有准备,提前出门了一个时辰,否则这走到晚上也到不了。”
“这磨磨蹭蹭的,急死人了!”丁兆蕙呲牙道。
“你急什么?最着急的,估计是——”智化目光遥遥一指最前方的笔直红影。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显出憋笑表情。
“俺听说展大哥今天一早天刚亮就穿戴整齐在正堂候着了,是真的吗?”艾虎一脸好奇问道。
“这个啊……嘿嘿嘿……”丁兆蕙掩口偷笑。
“没有。”雨墨硬邦邦开口,“是天未亮。”
“啥?”艾虎一愣。
“雨墨是说,展护卫天没亮就在大厅候着了。”颜查散忍笑解释道。
“什么天没亮……他干脆一晚上都没睡……在隔壁翻来覆去一晚上,吵得在下一晚上没睡好……”一枝梅长长打了一个哈欠。
“真的假的?”
“没有吧!”
“哈哈哈哈,想不到堂堂南侠展昭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什么坐不住,根本就是猴急吧!”
迎亲团一阵哄笑。
“啊,好了好了,终于看到开封府的大门了!”丁兆蕙抬手遮阳一望,突然,面色一抽,“哎呦我的乖乖,我没看错吧!”
众人一怔,皆伸长脖子向前方望去,然后,都愣住了。
只见队伍正前方三丈远的开封府正门之前,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还有天下第一庄少庄主裴慕文一字排开,摆出“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肉墙架势。
而在这堵肉墙的最前方,白玉堂白衣飘舞,玉树临风站在最前,一脸嚣张笑意。
在白玉堂左边,放着两口巨鼎,而在右边,则插着一双高耸如云的竹竿,竹竿上皆高高挂着一朵红绸系成的彩头。
“展昭,今日若想迎娶我六妹金虔,须得过三关!”
白玉堂清声朗朗,响彻街巷。
四周围观百姓哗的一声就炸开了窝。
“哇,居然是陷空岛五鼠和天下第一庄少庄主‘拦门’啊!”
“哎呦呦,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诶!”
“哈哈哈,莫不是展大人娶亲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嘿嘿,这赶上武林大会了啊!”
那边百姓看得热闹,这边迎亲队伍的一众头都大了。
“喂喂,五弟这是搞啥啊!”丁兆蕙嚷嚷。
“迎亲拦门不过是图个喜庆,这五弟咋搞得好像要来一场擂台大战啊?”
“问题是如今金护卫是陷空岛五鼠的结拜妹子,陷空岛就是娘家人……”智化挑了挑眉毛,看了身边的颜查散一眼。
颜查散一脸苦相,望向马背上已经笔直的有些诡异的红影,轻咳了一声:“展护卫……要不先听听他们的规矩?”
展昭俊颜上笑容丝毫未改,可一身融融春意已经开始向腊月寒风转换,薄唇轻启,清朗嗓音敲动众人耳膜:
“不知五弟这三关的规矩如何?”
白玉堂灿然一笑:“简单!咱们都是江湖人,这迎亲自然也要按江湖规矩走。三局两胜,你方若是先胜两局,立即大开府门迎新娘,但若是我方先胜两局……”
“如何?”展昭声音一冷。
白玉堂笑得一脸不怀好意:“那展大人和六妹成亲后,六妹可就要先回陷空岛住个一年半载的才行!”
话音未落,一股寒气瞬间从展昭周身旋起,呼呼啦啦旋飞而出。
迎亲队伍的一众队员们同时一缩脖子。
“咳咳,展大人,莫急,我们这边人才济济,定不会输的。”智化干笑。
“对对对!我们丁氏双侠打遍天下无敌手,绝不会怕什么陷空岛五鼠,天下第一庄……”丁兆蕙越说越没底气。
“好!怎么比?”展昭豁然提声。
白玉堂顺手一指旁边的巨鼎;“第一关,双方各派一人,谁能最快举起此鼎,便算赢。”
此言一出,四周立时一片哗然。
“开玩笑的把,这两口鼎一看就是青铜的。”
“这么大,起码有上百斤!”
“这谁能举起来啊?!”
“这根本办不到啊!”
白玉堂一扫众人,挑眉一笑,回头大喊一声:“三哥!”
“来嘞!”穿山鼠徐庆蹭一下跳到大鼎旁侧,啪啪啪一顿乱拍胸脯上的腱子肉,“俺先来!谁来对阵?!”
众人目光在徐庆波涛汹涌的胸肌上顿了顿,都觉背后有点发凉。
“怎么?怕了?”白玉堂一脸挑衅看着对面迎亲队伍一众。
迎亲团队员们看了一眼大鼎,皆暗暗抹汗。
展昭眉头一紧,回头看向众人。
众人齐齐一缩脖子。
丁兆兰:“谁去?”
丁兆蕙:“开玩笑,那可是徐三哥!”
房书安:“妈呀,俺可不行!”
智化:“在下乃是吟诗弄月之雅人……”
颜查散:“颜某一介书生……”
一枝梅:“在下一介偷儿……”
雨墨:“……”
艾虎蹭一下出列,一拍胸脯:“俺去!”
无数期待的目光立即射到了艾虎身上。
“艾虎(乖徒儿),就靠你了!”
艾虎郑重点头,紧了紧裤腰带走上前,抱拳:“徐三哥,请了!”
“好!早就耳闻断刀客艾虎天生神力,如今俺徐庆也来会一会。”徐庆击掌高喝。
“请!”
“请!”
徐庆和艾虎双双上前站在两口铜鼎之前,皆是一脸凝重。
这边,艾虎双手捏拳,沉腰下跨,稳扎马步。
那边,徐庆哗啦啦一脱衣服,露出上身纠结肌肉。
这边,艾虎身形一沉,整个身体探入铜鼎之下,肩扛铜鼎,豁然大喝“起”。
那边,徐庆一双铁臂抱住铜鼎,手臂青筋暴跳,仰首大喝“升”!
众人屏息凝视,连大气不敢出一声。
艾虎肩上的铜鼎慢慢上升,徐庆抱着的铜鼎缓缓上移,连带着众人的心也一点点吊上了嗓子眼。
突然,就听徐庆骤然大喝一声,魁梧身形骤然一沉,下一刻,双臂骤然高抬,竟是将铜鼎高高举过了头顶。
一瞬间的宁静之后,便是惊天的欢呼声。
“好!”
“好力气!”
“好英雄!”
徐庆一脸得意,高举铜鼎在场上稳走几步,一脸挑衅看了那边还在沉腰蹲马的艾虎一眼,轰一下扔下铜鼎,砸起一阵烟尘。
“俺也行!”岂料那边的艾虎也突然大叫一声,身形慢慢直起,竟是也将铜鼎扛了起来。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厉害!”
“小小年纪,力气可不小啊!”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在一片欢呼声中,艾虎终是力竭不敌,一脸不甘心放下了铜鼎。
“你小子,真是不错!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哈哈!”徐庆上前拍着艾虎的肩膀笑道。
艾虎瘪着嘴,向徐庆一抱拳:“俺这次是技不如人,可是俺还小,以后俺每日多吃一碗饭,定能将力气涨上去!徐三哥,待来日再战!”
“哈哈哈哈,好好好!”徐庆一甩大胡子,高声大笑,“俺徐三爷随时奉陪。”
艾虎露牙一笑。
“猫儿,这一场,可是白五爷这边胜了。”白玉堂施施然走到徐庆和艾虎的身边,啪一声展开折扇,挑眉笑道。
展昭俊脸笑意如常:“不急,还有两场。”
说着,黑烁眸子轻轻扫过场上的艾虎。
艾虎顿觉身后一阵恶寒,忙一溜烟奔到了智化身后。
被徒弟当成挡箭牌的黑狐狸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强展笑意道:“下一场比什么?”
白玉堂嘿嘿一乐,向后倒退一步,一指身后插在地上的两根高耸如云的细细竹竿:“就比——谁能最快取到这上面的彩头。”
众人顿时恍然。
原来是比轻功啊。
迎亲队伍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哈哈哈,这次五弟可失算了,轮轻功,天下谁能比得过神偷一枝梅啊!”丁兆蕙拍手笑道。
“没错、没错,一枝梅老兄啊,这差事非你莫属啊!”房书安扯着大嗓门嚷嚷道。
“可是……麻烦……”一枝梅一脸不情愿,可在瞥到新郎官寒气四溢的目光后,立即变成一张笑脸,“没问题,包在在下身上。”
“好!大哥!”白玉堂回首一笑。
“五弟放心!”卢方上前,站到左侧竹竿旁,抱拳向众人致意。
“卢岛主,请。”一枝梅站到右侧竹竿旁,向卢方一抱拳。
“请!”卢方一笑。
“那么……”白玉堂后退数步,抬起手臂,“一、二、三……走!”
话音未落,就见卢方和一枝梅同时拔地而起,犹如两股青烟一般顺着竹竿直飞而上。
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加油叫好之声。
“师父,卢岛主的轻功很好吗?”艾虎一脸紧张向智化问道。
“卢岛主外号钻天鼠,轻功自然是不俗的。”智化眯起凤眼,“可惜,比起一枝梅,还是稍逊一筹……”
“嘿嘿,小艾虎啊,你往后看就明白了。”房书安笑道。
艾虎点头,定眼望去,但见二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升到了同一高度,距离竿头的彩头皆仅剩半丈之遥。
“此时才是关键!”智化定声道。
果然,下一刻,但见卢方和一枝梅足尖同时点在那细细的竹竿之上。
两根竹竿同时一动,却是幅度大不相同。
卢方脚下的竹竿,晃动犹如疾风掠林,而一枝梅脚下的竹竿,却仅是微微一颤。
而这一轻一重的颤动,便是天壤之别。
下一瞬,但见一枝梅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扶摇直上,竟是在倏忽之间甩出卢方两身之距,距离彩头仅剩一身之距。
“好!就差一步!”迎亲团齐声高喝。
岂料就在此时,胜券在握的一枝梅突然脚下一滑,竟毫无预兆从空中坠了下来。
“怎么回事?!”众人顿时大惊,定眼仔细一看,顿时大怒。
但见一枝梅的那一根竹竿最尖端部分,在阳光下泛出灿亮光芒,显然是被涂了滑油。
“太过分了!”
“居然作弊!”
迎亲团立时一顿嚷嚷。
“兵不厌诈!”白玉堂咧嘴一笑。
再看场上,卢方身形已经遥遥领先一枝梅一身距离,抬臂就可取到红花彩头。
而一枝梅——
一枝梅竟是已经到了地面,手里还捧着一个彩头。
“诶?!”
众人皆是傻眼。
明明一枝梅比卢方落后,怎会先取了彩头?!
“是衣带,一枝梅刚刚坠落之时,用衣带勾下了彩头!”裴慕文高声叫道。
“这不合规矩吧!”手举彩头从半空落下的卢方看着一枝梅,一脸苦笑。
“兵不厌诈!你们只是说谁先取到彩头便是获胜,又不是说谁先抵达竹竿尖顶方为获胜。”一枝梅笑得很无辜。
“说得好!”
“是你们作弊在先,我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迎亲团一阵欢呼。
“五弟,这一场是你们败了。”展昭高坐骏马,轻笑道。
白玉堂眉头跳了几跳,唇角一勾:“也罢,这一场就算你们赢了!不过,下一场——”
白玉堂桃眸猝然一亮,从卢方手中接过彩头,“啪”一抖,绑成彩头的红绸立展而开,迎风狂舞荡出,犹如一道赤色晚霞环绕白玉堂周身,红锦雪衣,美不胜收,瞬时灼亮众人眼眸。
“五爷我以红绸为鞭,邀战新郎官,不知新郎可敢应战?”
展昭黑眸一闪,掌拍马鞍,红衣如风掠出,扫过一枝梅手中的彩头,顺势一甩,红绸犹如长链飙出,飘飞舞空。
“有何不敢?!”
“新郎官,请!”
“五弟,请!”
两道朗音响起之时,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瞬时拔地而起,踏空直升云霄。
蔚蓝天穹下,红影白衣交错如火凤舞流雪,赤绸缠斗似朝光万道破金云,轩然霞举,惊昂天地。
一时之间,地面上观战之人竟是都看呆了。
直到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好!锦毛鼠白玉堂一招神龙摆尾攻破防线,抢占优势,不过南侠展昭身为江湖老将,关键时刻顶住压力,反手放出一记苍龙在天化解劣势。白玉堂不甘示弱,反手再来一招美人眼波媚,展昭又岂能中招,回身就是一记春风一笑,哇呀呀呀呀,这一场猫鼠世纪大战,当真是打得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砰!”
交击红绸在半空发出一声巨响,红白双影在半空同时一僵,瞬时落地,猝然望向同一个方向。
众人面带惊诧,顺着二人目光望去,然后,皆露出“哎呦我的娘额,不是我眼花吧?”的牙疼表情。
但见开封府衙围墙之内,一人正趴在墙头之上看热闹看得颇为高兴,顺便还附带即兴解说词。
只是那身形,那样貌,还有那一双细眼……
分明是、是……
“金虔!”
“小金子!”
猫鼠双声合璧,滚滚冲破云霄。
没错,趴在墙头上看热闹看得十分起劲的那位——居然是今天的新娘子——金虔!
众人纷纷表示自己要晕倒了!
“找到了!”
“新娘子在这!”
突然,从开封府衙墙内传出数声高喝。
紧接着,只见两道人影蹭一下蹦上墙头,一边一个抓住了金虔。
左边那个,柳眉杏目,正是丁氏双侠的胞妹一枝梅的老婆丁月华,右边那个,巾帼飒爽,正是卢方的老婆白玉堂的大嫂卢夫人。
“把新娘子抓回去!”卢夫人向院内高喝。
丁月华顶着一张漆黑的俏脸,一把架起金虔纵身跃下围墙。
然后,就听围墙内一阵鸡飞狗跳。
“哎呦,我的新娘子,我的金护卫,我的小祖宗,这花轿都上门了,你妆还没上好啊!”
“快快快,赶紧把新娘给我抬回去!”
“是!”
卢夫人定定看了围墙内一眼,转头向府衙外众人挑眉一笑,露出泛着寒光的贝齿:“你们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众人一愣。
下一刻,但见白玉堂、展昭赫然转头,一双桃花眼冷光四射,一双星眸寒光渗骨,齐齐扫向众人。
“是是是!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听见!”
众人纷纷点头如捣蒜。
卢夫人露出满意笑容,纵身跃下墙头。
围观众人长吁一口气,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这边的一猫一鼠身上。
白玉堂、展昭面面相觑半晌——
“噗!”白玉堂破功喷笑。
“咳!”展昭掩口清嗓。
“罢了罢了!”白玉堂华美俊颜绽出明亮笑意,“今日就当五爷我与你展昭战了一个平手。”
“多谢五弟。”展昭抱拳。
“是五哥!”白玉堂挑眉。
“那展某可否进去了?”展昭笑问。
白玉堂一挑眉,长臂一展,转身高呼道:“迎亲队伍到!开门!”
开封府府衙大门缓缓打开,恭请迎亲队伍入府。
迎亲团一阵欢呼。
展昭俊逸容颜染上融融喜色,迈步向前。
一只白袖却突然拦在了展昭面前。
“展昭,今日五爷我放你一马,可他日若是你有半分对不起小金子……”
白玉堂抬眼望向展昭,一双桃花眼中明澈坚定,“五爷我绝不轻饶!”
展昭神色一动,静望白玉堂的一双星眸中精光如星河飞旋,良久,才渐渐静了下来,变作两潭深泉:“展某谨记在心!”
“花轿到!”
“迎亲队伍到!”
迎亲团一股脑涌了上来,喜气洋洋将展昭涌了过去。
霎时间,开封府府衙之前,沸腾一片,喜气洋洋。
白玉堂旋身看向迎亲团众人背影,雪衣飘渺,犹如一缕晨雾,淡净浅舞。
同一时间,开封府夫子院某四品护卫的宿舍……嗯,闺房内——
“我聚缘阁堂堂第一百一十一代金牌喜娘,今日居然险些砸了牌子!”一个身形高挑的妇人站在屋内,用手里的大红帕子拍着自己胸口,义愤填膺,“我竟然险些丢了新娘子?!我简直是有愧聚缘阁历代祖师娘啊……”
“好啦好啦,一百那啥的喜娘……”卢夫人招手。
“是聚缘阁一百一十代金牌喜娘!”妇人执拗纠正。
“行行行,幺幺零喜娘,咱们赶紧吧,这花轿都临门了!”卢夫人急声催促道。
“啊!险些忘了正事!”幺幺零喜娘立即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卢夫人长叹一口气,转头望向正在完成最后一道梳妆流程的新娘,抹了一把汗。
“金虔,这是月华第二次给你梳妆了。”丁月华为金虔带好凤冠,掩口轻笑,“上次给你梳妆的时候,是想着怎么丑怎么来,这次嘛……想不到金虔你仔细打扮打扮,也是小美人一个呢!”
卢夫人上前一看,也掩口笑道:“展昭见到今日的金护卫,定会看傻了去。”
“哈哈——”金虔看着眼前一片模糊铜镜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实在无法苟同,“二位谬赞了。”
这镜子里人都扭曲成哈哈镜了,天知道到底被装扮成什么样子了。
算了,咱不奢求,能像个雌性生物就成。
金虔为自己设定了最低要求。
“快快快!吉时已到,新娘子上轿了!”
幺幺零喜娘一阵风又冲了进来,拔高嗓门喊道。
屋内顿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盖头呢!新娘子的盖头呢!”
“红绸呢!我记得刚刚明明放在这了啊!”
聚缘阁一众小丫头们乱窜一起,总算是找到了盖头,配齐了装备,给金虔全副武装完毕,正要送出门之时——
“啊!咱的包袱呢!”新娘金虔突然大叫一声。
“什么包袱?”丁月华叫道。
“就这么大,咱放在梳妆台上的……”金虔一边比划叫道,“很重要的!”
“在这!在这!”卢夫人从梳妆台底下抽出一个红布小包,急急忙忙塞给金虔。
岂料塞的太急,金虔没接住,包袱掉在了地上啪一下散开,里面的东西顿时一览无遗。
一片诡异沉寂。
“哈哈哈,重要!很重要啊!”金虔手忙脚乱收好包袱往怀里一塞。
这一声,屋内众人顿时回神,立时又运转起来。
“新娘子上花轿了!”
一阵混乱中,金虔被人簇拥着出了闺房。
卢夫人和丁月华直直站在屋内,慢慢扭头抬头对视。
“卢夫人,刚刚金虔的包袱里……”丁月华两眼暴突。
“那、那是……”卢夫人眼皮乱跳。
半晌之后,二人同时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真想看看展昭见到这东西时的脸色啊……”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这八个字对金虔来说,就是……
“重死了啊啊啊!”金虔坐在花轿内,头顶一个范小王在爷离京之前特意为自己送来的号称万里挑一昂贵无比的凤冠,觉得脖子后背腰椎整个都不好了。
至于十里红妆……
金虔在花轿里转了个身,从花轿窗口撩起一道小缝向外一看……
娘额!真有十里啊!
这一眼望过去,蜿蜒绵长,一眼看不到头……
白耗子……啊不,现在是五哥/六弟准备的嫁妆已经够夸张了,加上范小王爷又添了一份,还有包大人公孙先生另送的,外加大师父二师父送的好几车的名贵药材……
虽然很拉风,但是……
金虔又瞄了一眼外面人山人海的围观人群……
这根本就是显富招贼的节奏啊!
金虔欲哭无泪。
这不行,咱要早早盘点清楚,然后找个地方妥妥的藏起来才好。
“护卫府到!新娘下轿了!”
轿外传来幺幺零喜娘的高喝声。
轿帘挑起,清冷空气随着外面喧闹喜乐和众人欢呼声涌了进来。
“新人出轿,不踏地,入门庭!”
纳尼?
不踏地?那咋整?飞进去?
金虔一怔,然后低头一看,原来是地面上铺了青毡花席。
了解,是踩着毡子走……
“展某来就好。”
一道清朗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金虔还未反应过来,就觉腰身腿弯被人一勾,双脚骤然离地,青草香气随着急掠而起的风声环绕全身,顿时将金虔给熏蒙了。
诶?诶?!诶!!
“展大人,这不合规矩——”
幺幺零喜娘的嗓音和周遭起哄声迅速远去,不用掀开盖头,金虔也知道自己定是被某只猫儿抱起,以绝世轻功足不沾地一路飞进了护卫府。
娘诶!幸亏咱还有个盖头遮遮脸……
金虔顶着一对滚烫的脸蛋子自我安慰道。
待金虔双脚再次落地,显然是已经到了护卫府的中堂。
“展护卫这是……”
“大人,这可能是江湖的规矩。”
“公孙先生所言甚是。”
“咳咳咳咳!”
“春敏的风寒之症还未痊愈?”
“无妨,恩师不必担忧。”
“切,五爷我可不知道江湖上还有这等规矩。”
“俺就说展昭等不及了吧!”
“果然是猴急了!”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哄声中,金虔能清晰分辨在场所有人。
包大人、公孙先生、白玉堂、颜查散、雨墨、一枝梅、丁月华,丁氏双侠、陷空四鼠、裴天澜、裴慕文、江宁婆婆、智化、艾虎、房书安……
大家都在啊……
“新人到!一拜天地!”
甄长庭的嗓音响起。
金虔心口一跳,呼吸一顿。
怎、怎么办,好像有点紧张……
一手温热手掌握住金虔的手,往前一引。
手掌中湿漉漉的汗渍显示身侧之人显然也在十分紧张的波段上。
跪地叩首的金虔觉得呼吸舒畅多了。
“二拜恩师——”
再次跪拜叩首。
“好好好!”医仙声线透出浓浓喜气。
“以后好好对我徒儿!否则,哼哼!”毒圣声线依然傲娇。
“夫妻对拜——”
身形转过,和对面之人跪地互叩。
就算隔着盖头,金虔也能闻到对面之人脸上的浓浓春意。
“礼成!送入洞房!”
冒汗手掌紧紧牵住自己的手,缓缓前行。
可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了自己的心跳上。
买糕的,咱紧张的都想跑路了,怎么破?!
洞房红帐暖,花烛映娇容。
展昭看着端坐在喜帐内的细瘦身形,仗剑江湖力战群豪也从未抖过半分的手臂如今却因手中的一杆秤杆微微发颤。
“新郎挑盖头,一龙挑凤,鸾凤和鸣——”
喜娘在身旁高声喊道。
展昭深吸一口气,将秤杆前端探入盖头之下,手臂一颤,盖头随着秤杆被挑了起来。
盖头下,新娘头上的凤冠栩栩如生,金光闪耀,更显得垂首后露出的那一小截脖颈莹白如玉。
展昭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
“新郎坐右床,新娘坐左床。金银盘盛彩钱,行‘撒帐’礼——”
展昭撩袍轻轻坐在金虔左侧,看着金虔始终不肯抬起的脑袋,轻轻笑了起来。
“为何不敢看展某?”
一身喜服的新娘身形一抖,赫然抬头,惊呼道:“啊!不紧张!不紧张!咱叫不紧张!”
“噗!”
周遭的喜娘喜娘小丫鬟们顿时喷笑。
而展昭,则是看着眼前的容颜,呆了——
细细风来细细香,照出轻盈半面状,但见那:细柳腰肢袅,远山眉黛轻,颊绯娇美胜凝脂,细眼流光意缠绵,非是绝代倾城色,却入心间,种情根,难自拔。
淡淡绯色红晕漫上展昭清俊容颜,一双黑烁眸子中,星辰沉落,闪闪流连。
周遭的侍候的小丫头连同见多识广的喜娘同时羞红了脸。
“咋、咋了?咱的脸上有啥东西吗?”金虔被展昭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
展昭轻轻摇头,修长手指轻轻拂过金虔腮边,绽出春色笑意:“好看。”
金虔整张脸腾得一下红了。
“嘤——”
距离展昭最近的两个小丫头乱喷鼻血。
“快快快,赶紧,开始撒帐礼!”幺幺零金牌喜娘一抹冷汗,高叫一声。
四周小丫头们立即红着脸运作起来。
“撒帐东,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拥仙郎来凤帐,红云揭起一重重。”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好与仙郎折一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房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喜遇蟾宫客。”
一时间,五色同心花果和祝词噼里啪啦撒在了账内。
展昭淡笑定定望着大红脸的金虔,时不时用手指接住不慎砸在金虔凤冠上的彩果。
那一双清澈目光,就如溪水一般在金虔全身流动。
看得金虔全身上下汗毛都立起来了。
整个脑袋都在叫嚣一句话:
猫儿用目光调戏咱!猫儿用目光调戏咱!
如此脑袋一团浆糊的状态下,金虔就这般迷迷糊糊的完成了剩下的合髻交卺礼。
“礼成——”幺幺零喜娘高喊一声。
“恭喜!恭喜二位新人!”
屋内喜娘丫鬟纷纷向二人再次道喜。
展昭回首向众人一笑,刚想开口道谢,不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嬉闹叫嚷声:
“新郎官,外面的客人可都等急了!”
“展昭,你可不能只顾着着和新娘子热乎啊,也要照顾照顾兄弟们啊!”
“嘿嘿,展昭,你再不出来,我们可就冲进去了啊!”
这一闹,顿将屋内的旖旎气氛给闹得干干净净。
展昭一脸无奈,转目定定望着金虔半晌,才开口道:“展某去去就回。”
“行!行!没问题!”金虔连连点头。
猫儿大人您赶紧走吧,您再看下去,咱的脑细胞就全体报废了啊!
展昭这才起身,一脸流连望了金虔一眼,才迈步走出洞房。
这一走,包括金虔在内的所有雌性生物都长吁一口气。
“哎呦呦,赶紧开窗子通通风!”
“娘诶,我的心啊,扑通扑通的,要命了!”
“赶紧的,给新娘子端些点心过来!”
“还有茶水!”
屋内喜娘和小丫鬟们纷纷忙碌起来。
“好!”
突然,新娘金虔大喝一声,从床上蹦下,摘下凤冠,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众人顿时大惊:“新娘子,你这是作甚?”
幺幺零喜娘更是一个猛窜上前,抓住金虔衣服尖叫道:“金护卫,金祖宗,你又要干啥啊?”
“嘿嘿嘿——”金虔细眼亮的惊人,“咱要做的可是民生大事!”
宴酣丝竹喜乐,觥筹美酒万盏;
护卫府正厅中堂,百桌酒席齐摆一堂,朝廷官员,富商乡绅,江湖豪杰,平民百姓欢聚一处,吃酒划拳,起座喧闹,热闹非凡。
展昭一身喜服穿梭在酒席中间,满面笑意给众人敬酒。官家、富豪、乡绅桌席都好说,基本都是一杯过关,可到了江湖人士这边,却是没那么容易。
“不行不行!展大人武功盖世,酒量怎么能比武功差,起码要来三大碗!”
“哎,少了少了!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双数,来六大碗!”
“八大碗!来八大碗!”
被一众江湖人围在中央的展昭,看着眼前成叠的酒碗,一脸无奈苦笑。
尤其是那边的丁兆兰、房书安还有韩彰三人,叫得最响,跳的最高,一看就是不把你灌醉决不罢休的姿势。
“展某不胜酒力……”
“不行!不行,一定要喝!”
“展某的确不……”
“满上满上!”
眼看那些酒碗都要扣到展昭身上,忽然一抹雪色白影猝然插了进来,一把抢过了酒碗。
“喝酒是吧,行!先过五爷我这关!”
白玉堂剑眉高挑一笑,仰首灌下一晚烈酒,朝着众人挑眉一笑。
众人一怔,顿时就不干了。
“白五爷!您这是干嘛啊!”
“五弟,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白玉堂,让开让开,莫要捣乱啊!”
白玉堂把酒碗往身后一扔,蹭一下蹦上桌面,仰首大笑:“五爷我千杯不醉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今日我把话撂这儿了,谁喝倒了五爷我,才能去灌我身后这只猫儿!”
四周静了一静。
白玉堂环视一周,一脸不屑啧了一声:“切,一帮胆小鬼!”
众江湖豪杰顿时就炸了。
“来就来!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你一人?!”
“兄弟们,今日就是我们大败锦毛鼠白玉堂的吉日啊!”
众人立即端着酒碗扛着酒坛就冲了上来。
“白兄!”展昭面色一变,急声呼道。
白玉堂回首一笑:“妹夫放心,五爷我一人绰绰有余!”
言罢,高声大笑:“放马过来!”
皎洁月光下,那一剪无瑕雪衣随风舞逸,迎着千碗万坛,当真是英雄无限,当关无敌——
才怪!
半柱香后,白玉堂翘脚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地上醉的歪七扭八不省人事的一堆人,啪一声展开折扇,一脸嚣张:“就这等酒量,还敢跟五爷我叫板,真是不自量力。”
“哇,白五哥,你这酒量可真绝了!”艾虎一脸惊诧。
“他哪有这等酒量,明明是之前先服了一颗金护卫的解酒丹!”智化凤眼弯弯。
“哎呀,五弟啊,你这也太不厚道了。”韩彰看着地上的人堆,频频叹气。
“怎么?难道真看着他们把臭猫灌醉了?”白玉堂挑眉。
“起码让我们多乐呵一会儿嘛。”房书安嘟着嘴。
“白兄,今日多谢了。”展昭松了一口气,上前向白玉堂一抱拳。
白玉堂望向展昭,桃花眼中如水波荡漾,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臭猫,不必谢你五哥,今日我帮你,只是为了——”
说着,目光扫向周围众人。
众人齐刷刷露出奸笑。
展昭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就被一帮人簇拥着推向了洞房方向。
“闹洞房啦!”众人欢呼齐声响起。
“师父,陷空岛五鼠不是娘家人吗?怎么还闹洞房啊?”追在人群后的艾虎向身边的授业恩师问道。
“他们啊,估计是去闹展昭的。”智化一副世外高人姿态,可是脚下的步子一点也不慢。
“也对,谁若是敢闹金虔,估计白五哥第一个翻脸。”艾虎点头道。
“哼,无聊。”缀在最后的雨墨一脸阴沉。
“那你还来干嘛?!”艾虎扭头一脸不屑。
“我高兴。”雨墨偏头。
智化一脸无奈看了这二人一眼:“好了好了,前面就到了——唉?”
艾虎、雨墨顺着智化目光方向望去,也皆是一愣。
只见乱哄哄的队伍在洞房门前停了下来,而且呈现一种诡异的沉默气氛。
而在新房门外,一众喜娘丫鬟直挺挺站在门外,个个面色苍白,甚是诡异。
“出了何事?”展昭上前一步,凝声如冰。
众人也是沉下了神色。
一众女子却是神色僵硬,竟无法说出半字。
展昭神色一变,一掌拍开门扇,闪身入门。
众人瞬时鱼贯涌入,定眼一看,都惊呆了。
洞房之内,红烛摇曳,红帐喜庆,美酒佳肴摆在桌上,香味扑鼻。
一切都正常无比,除了——
新娘金虔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