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霞光帘幕卷,绯晕淡扫一室柔。
开封府御前三品护卫的宿屋内,一笔如松身影笔直坐在桌旁,如玉俊颜隐在暗色中看不清神色。
突然,只见屋前窗“吱呀”掀开了一条缝隙,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从窗缝中窥向屋内:
“猫儿!小金子马上就到了,你准备好了没——”
一句话刚说了半句,就见那一双桃花眼骤然暴突,下一瞬,如雪白影豁然掀起窗扇,携着一身霞光就蹦了进来。
“臭猫!你怎么还在这儿傻坐着?!”
白玉堂一扫展昭直挺挺的造型,顿时抓狂。
展昭面容紧绷犹如棺材板,黑烁眸光扫了一眼面前的如画青年,又转目望向屋内那一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艰涩道:“白兄,展某觉得,此举不妥!”
“不妥!哪里不妥?!”白玉堂横眉怒目瞪着展昭,手中折扇啪啪啪拍着手掌,“白五爷这一串连环美人计,那可是天衣无缝,这第一环‘出水芙蓉’,绝对是一击必中!”
“展某还是觉得不妥!”展昭坚定摇头。
“臭猫!你既然请五爷来帮忙!就要听五爷的!”白玉堂两只桃花眼瞪的好似两盏灯笼,“何况又不是真的让你洗澡,不过是让你在澡盆里坐一坐,而且为了照顾你个脸皮薄的猫儿,五爷不是还特别准你穿一件亵衣了吗?”
“不妥!”展昭继续摇头。
白玉堂剑眉一竖,身形一闪就要来扯展昭。
展昭身影一晃,如风避开。
“喂!臭猫!”白玉堂挽袖子。
“展某做不到。”展昭执拗。
“五爷我还就不信这个邪!”白玉堂赫然起身,如狼似虎扑向展昭。
展昭亵衣飘舞,如烟似雾频频避窜。
一时间,这一猫一鼠竟是在一间小小的屋内展开了紧张的攻防战。
“臭猫,快进澡盆!”
“展某不去!”
“你去不去?!”
“不去!”
噼里啪啦,砰砰砰!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正在半空厮打的一猫一鼠同时僵住。
一瞬宁静。
“好机会!”白玉堂呲牙一笑,赫然一掌击在展昭肩膀,竟是将猝然走神防备为零的展昭给拍到了澡盆之中,激起一朵硕大的水花。
“展大人?展大人您没事吧?”金虔焦急声线从门外传来。
“猫儿,以后就靠你自己了!”白玉堂挑眉一笑,旋身从后窗鱼跃钻出,那身手敏捷程度,足让某天下第一神偷汗颜。
“展大人?!展大人?!”门外金虔敲门声越来越急。
展昭“哗啦”一声从澡盆中一跃而出,扫了一眼浑身湿透的亵衣,脸色霎时一黑。
“展大人!属下进来了!”就听金虔一声大喊,“碰”一声踢开门冲了进来。
然后……
两个人都僵住了。
金虔细眼暴突,看着屋内全身湿透的笔直松影,整个人“哔——”的一声,大脑当机。
但见那如玉俊颜,温润娇红;
但见那青丝缕缕,梳水绕身;
但见那衣下肌肤,莹若凝脂;
但见那精瘦身姿,腰线紧致;
但见那长腿一双,线条优美……
“噗嗤咕!”
一股热血直冲金虔鼻腔。
咱勒个天神耶稣如来观音孙悟空出水芙蓉啊!
金虔一把捂住鼻子,心中哀嚎不止。
展昭浑身僵硬如石,薄唇颤抖不止,红晕从头顶呼一下蔓延全身,顿将整个御猫大人都熏红了。
忽然,只见展昭双手猝然攥紧,黑眸精光一闪,一股青烟从头顶升起,下一刻,紧贴身体的单薄亵衣和滴水发丝豁然鼓动而起,瞬时将水汽蒸发。
内功公认天下的第一的御猫大人竟是用一身内力硬生生烘干了全身上下。
“吧唧”后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好似是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连环美人计第一环:出水芙蓉——因为某猫的脸皮太薄而夭折……
“展大人,您、您这是正在沐浴?”金虔抖着嗓子问道。
三品御猫大人顶着一双红透的猫耳朵,顿了顿,最终还是僵硬点了一下头。
“那展大人您忙,属下现行告退!”金虔忙不迭后退就要脚底抹油。
“金虔!”展昭突然出声,“且慢。”
“哈?”已经退到门口的金虔一脸惊诧。
但见展昭转身走到桌边,撩衫落座,而且,还用一双沉不见底的黑眸死死盯着自己,半晌,才挤出三个字:“过来坐。”
亚历山大啊!猫儿你觉得这个时候咱呆着这儿合适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是被御猫大人一双灼亮灼亮的眼珠子死盯着,金虔唯一的选择就是抻脖子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坐在了展昭的对面。
“喝茶。”修长手指将茶杯推到了金虔面前。
“多、多谢展大人……”金虔一口将茶水干了个底朝天,可仍旧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刚刚那一幕就好似着了魔一般在脑中不断的循环循环再循环。
展大人的皮肤真好啊,展大人的身材真好啊,展大人的腰线真……
停!
咱要淡定,淡定!稳住、稳住!咱不能忘了大事!
金虔死死掐住自己大腿,用尽全力才让自己从不健康的回忆中回过神。
“展大人,属下此来是有话跟展大人讲!”金虔猛一抬头,望向展昭。
“但讲无妨。”展昭道。
但讲个鬼啊!
金虔细眼暴突,口舌大张,全身上下血液就如沸腾了一般,噼里啪啦暴走一串。
眼前的青年,眉英飞,眼波长,长睫勾情,薄唇点朱,更可怕的是,那一袭单薄亵衣的领子,竟是好死不死敞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好巧不巧正好能窥见某人形状优美的锁骨,滑腻肌肤……
当真是:肌似玉,玉非温,肌温胜玉温……
救命啊!这是引人犯罪啊!
金虔心中哀嚎不止。
而展昭,则是将暗地拽开衣领的手指悄悄攥紧,放在了膝盖之上,竖着一双红若玛瑙的猫耳朵将目光从满面红光的金虔脸上离开,看向后窗。
那后窗不知何时开启了一个缝隙,塞进了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
“连环美人计,第二环:若隐若现。”
幸是、幸是这第二环不太难……
展昭又将目光转向金虔,薄唇勾起一弯柔和弧度。
金虔立时身形剧烈一晃,险些从椅子上翻过去。
“小心!”展昭闪电出手,扣住了金虔的手腕,顺势将金虔拉到了自己身侧。
黑眸凝火,灼灼烫心。
细眼颤光,抖水撩情。
展昭只觉掌中的细细手腕散出勾人滋味,酥酥麻麻犹如活物一般,霎时走遍全身,将整个人都烫的微微发颤。
“展、展大人……”金虔干咽口水,两只暴突眼珠尽数黏在展昭锁骨之上。
“嗯?”展昭黑眸中仅剩金虔微微颤抖的唇瓣,轻轻回声,只是那嗓音,却暗哑的动人心魄。
“妈呀!”忽然,金虔向后一倒,竟是猝然脱离展昭掌控,窜到了三尺之外。
“展大人,您是不是中了C药啊?”
金虔圆瞪细眼瘦脸爆红叫道。
“吧唧!”后窗外传来一声响动,貌似是什么物体趴在了地上。
展昭黑眸骤沉,整个人就好似被人浇下一桶冰水,霎时冷彻全身。
“啊!不对不对!”金虔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频频摇头道,“大师父跟咱说过,说他和二师父给展大人服了不少圣药,所以展大人现在是和咱一样,千毒不侵……”
“金虔!”展昭豁然提声,冷气爆旋。
“哈哈,咱一时失误、失误!”金虔干笑两声,踮脚在黑脸展昭身边滴溜溜一转,一锤手掌,“没错,展大人您身上这么烫,定是因为……因为发烧了!快快快!赶紧上床休息!”
说着,就不由分说将展昭使劲儿往床上拖。
展昭阴沉沉的一张俊脸,在金虔双手触及自己手臂时,瞬时变红,竟也就毫无反抗依着金虔将自己塞到了被窝里,整个人还被被子裹了严严实实。
“好好好!这样就好多了!”金虔甩了一把冷汗道。
展昭扫了一眼身上裹得堪比粽子的被褥,额头跳了跳,将目光移向后窗。
窗外霞光已褪,日落西山,已是华灯初上。
一片黯淡的窗扇下,某人的计谋备忘提示白条被默默收了回去。
连环美人计第二环:若隐若现……失败!
展昭暗叹一口气,隐隐觉得自己大约是……
被某只小白鼠给坑了……
不过某耗子似乎并不如此认为。
在金虔正絮絮叨叨为展昭找药的时候,后窗缝又塞进一张纸,上书:
第四环:灯下看美人。
第二行还狂草写着一行字:这次不成功,五爷就把这张纸吃了!
展昭额角立时一跳。
“展大人!您有没有听属下说啊?”金虔皱着一张脸皮道。
“展某……”展昭顿了顿,“你适才说什么?”
“属下是说,展大人您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这大冷天的,就算是为了擒贼,也不能跳到池塘里去啊!”金虔啪啪啪拍着床板,拔高嗓门,“而且洗澡也太不注意了,居然没锁门?!话说展大人您这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咳,那个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这幸亏是被属下撞见,若是被别人看到了,那岂不是亏大了……咳,属下的意思是,这万一受风可怎么办?!”
展昭漆黑眸光渐渐柔和,宛若两湾星旋,灿灿莹动,薄唇轻勾,笑意如春:“好,展某记下了。”
金虔霎时消音,呆呆望着展昭半晌,忽然,面色腾一下涨红,慌乱移开目光,深呼吸了数次,才定声道:“展大人,属下这几日一直有话——”
“嗖嗖!嗖嗖!”
话音刚起,就听屋内一阵破空风响,紧接着,就见数根蜡烛毫无预兆在屋内各处应声亮起,霎时将整间屋子照的是灯火通明。
“妈呀,这是有鬼吗?!”金虔噌一下跳起身,惊呼道。
展昭额角青筋“劈啪”凑成一对十字。
展某定是被这小白鼠给坑了!
“不应该啊,展大人正气罩身,又是闻名天下的御猫,什么鬼怪这么不长眼敢来展大人的屋子撒野?!”金虔忽然回过神来,立即否定了自己推断。
“咳,展某只是觉得屋内有些昏暗……”展昭干咳一声道。
“啊?”金虔回头,然后第……好吧,不知道是第几次傻眼。
但见朦胧灯光下,展昭身依纱帷,青丝如缎,眉间一点清愁锁,艳色无边。
当真是灯下美人卧青丝,偎玉颜,映春眸,满室香风,醉浓花百开。
HELP!110!报警啊啊啊!
金虔好似被针扎一般,嗷一声大叫,细瘦身影犹如疾风掠城,迅速旋遍整间屋子,一边嘴里嚷嚷着“太浪费了,这蜡烛也是要钱的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一边手忙脚乱将所有的蜡烛都给灭了,最后只留了一盏小油灯。
在这盏小油灯微弱的灯光下,后窗的那张写着“灯下看美人”妙计的纸张颤颤收了回去,然后,传来几乎微不可闻的咀嚼碎纸声。
展昭顿时一脸哭笑不得。
至此,某只“号称风流天下第一人”的白耗子精心策划的连环美人计全军覆没。
“哎呀,这样多好!”金虔一脸满意看着自己的成果。
展大人躺在床铺上,全身上下盖的严严实实的,该露的不该露的都裹得严丝合缝。
灯也都灭了,屋内昏暗一片,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不清。
很好!这样才安全!
“展大人,要不您睡一会儿吧!”金虔在屋内转了一圈,提议道。
展昭轻叹一口气:“罢了,展某还有……”
“啪!”
一个纸团破空而来,直直飞到了展昭身上。
展昭神色一动,不动声色打开一看。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大字:“睡!”
“咱刚刚好像看到有东西飞过来?”金虔揉着细眼惊呼,“莫不是咱眼花?”
展昭抬眼看了那一片暗寂的后窗一眼,反手将纸团捏住碾碎,呼了口气,轻声道:“金虔……”
“有!属下在!”金虔立即奔到床边应命。
展昭抬首:“展某有些疲累,小睡片刻,可否有劳金护卫在此为展某守备?”
“啊?咱守备?”金虔一指自己鼻尖,一脸疑惑。
“可有不妥?”展昭轻笑问道。
“没问题!包在属下身上!”金虔一拍胸脯。
展昭轻笑点头,仰身躺倒,阖目不语。
少顷,便从展昭口中传来绵长呼吸之声。
展大人是真累了啊,简直就是沾枕就睡啊。
金虔直挺挺坐在展昭床边的圆凳上,双拳紧握放在双膝,一脸紧绷盯着展昭的睡脸。
屋外新月初升,屋内昏暗一片,唯剩的一盏小油灯,灯火幽淡,几乎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但是不用看,金虔也能将眼前之人的面容描绘得毫无二致。
展大人的五官是俊逸无双,世间最倾城的美人也不及他;
展大人的皮肤是温润如玉,中秋最皎洁的月光也不及他;
展大人的睫毛是又弯又密,天下最轻软的羽扇也不及他;
展大人的眼睛是澄亮清澈,夜空最耀眼的星河也不及他;
展大人的笑容是春风暖煦,举世最醇的美酒也不及他……
展大人……展大人是最好的人,天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没有了……
一滴晶莹液体顺着金虔腮边中滑下,砸到了金虔手背上。
金虔身形一滞,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开口轻声道:
“展大人,属下知道的,属下知道展大人在金殿求皇上赐婚,是为了救属下的命!属下知道展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所以才会为了救属下牺牲自己;属下更知道,展大人说出口的事儿,即便是违背展大人自己的真心,展大人也定会做到……”
“可是属下也知道,展大人你真心喜欢的人并不是属下,而是白五爷……属下更知道,咱配不上展大人,天底下能配上展大人的,只有白五爷……”
“属下、属下虽然知道,虽然知道要早日跟展大人您说、说……属下和您一起去求皇上收回圣旨……可是咱总是、总是没机会……不、不是没机会,是咱自己总是自己找借口逃避,不是展大人的错,是咱总想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这样,咱就可以骗自己做一日展大人的心上人——能当一日也好……能多当一日也好……”
成串的水珠滴在了手背上,金虔一吸鼻子,抹了一把脸,慢慢起身走到门口:“展大人,咱是不是特别丢人,您醒着的时候,咱总也说不出口,只有展大人睡死了,咱才敢偷偷地说……不过没关系,咱今日在展大人睡着的时候说了,明日就能在展大人醒着的时候说。”
拉开门板,细眼莹莹望向黑色绸缎般的夜空:“展大人,您放心,咱定会让您和白五爷白头到老,咱绝对不会耽误展大人,咱一定会让展大人后半辈子幸福安康……因为……”
金虔挺直腰板,慢慢回头望向卧床的松影,细瘦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笑脸,声轻若晚风拂柳:
“因为,您是咱最喜欢的展大人啊!”
“轰!”
一股炙热劲风骤然旋起,摧拉枯朽一般扫遍全屋,轰一声将门板吹闭。
金虔悚然一惊,还未回过神来,就觉炙风瞬间包裹全身,眼前一花,天旋地转,下一瞬,自己竟是仰在了床铺之上,而悬在自己上方的——竟是展昭!
一室死寂。
金虔细眼暴突,定定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三寸的烈灼黑眸,脑中全是“哔哔——哔哔——”一片乱码嗡鸣。
@¥%……&……这是啥情况啊啊啊?!
展昭一双星眸好似要烧起来一般,炙热温度几乎要将金虔吞噬,薄唇轻启,嗓音暗哑犹如醉酒:
“金虔、金虔……金虔心仪展某……”
说着,那唇角轻轻勾起,绽出令人目眩的春意。
“原来你心仪展某……原来你是心仪展某的……”
展昭俊容犹如月下春花绽放,耀目得令人无法直视。
金虔整个人都烧了起来,霎时燃成了一个红枣粽子。
展昭眸光一暗,慢慢俯身,微颤薄唇轻轻碰触金虔唇瓣,温柔得宛若月光拂过花蕊。
可就是这轻轻的一触,顿令金虔整个人如点击一般,瞬时全身都麻了。
“展、展展展展——”
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就如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展昭笑意更胜,眸光精光闪烁,如星辰坠融,流金灼魂。
“这一生一世,展昭眼中心中只容得下一人!”
金虔目瞪口呆,满眼金星。
展昭轻轻阖起长睫,放低身形,薄唇碰在金虔耳垂,温热气息随着低喃声线扫过金虔耳廓:
“那就是你,金虔……”
“轰!”金虔整个人都炸了。
“展、展展展……不、不可能……明明……”
炙腾气息从耳边扫过,在自己颤音上一点。
“哔哔——”二次当机。
“展某和白兄仅是兄弟之义!”
“可是,明明……”
青草香气顺着舌尖扫过金虔双唇。
“哔哔哔——”三次当机。
“展昭只衷情金虔一人!”
“那白五爷……”
炙烫气息豁然冲入,搅动如雷云翻滚。
“哔——轰!”脑细胞报废百分之七十。
“不许再提白玉堂!”
“哔哔——”余存百分之二十脑细胞指令:立即点头。
“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
“哔——”余存百分之十脑细胞指令:快回答!
“是、是下月初八……”
“好,就下月初八!”
“诶?”
若焰浆沸腾的嗓音扫在耳畔,扫得金虔浑身战栗:
“展某等不了了。”
“哔哔——哔哔——”警报!警报!脑细胞烧毁百分之九十九,无力修复。
妈呀,咱是放出了什么怪兽吗?!
月光罩檐冷,酒香荡雾白。
府衙正堂屋檐之上,一抹雪影斜枕青瓦,高高翘起二郎腿,雪白无瑕的靴子在腿上悠哉悠哉乱晃。
修长手指执起几乎透明的杯盏,遥遥一敬天边皓月: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修长手指轻轻一顿,收回。
“不,应是——孤影唯一人……”
“咔哒”一声微小的青瓦碰撞声响从身后传来。
白玉堂微微眯起桃花眼眸:
“出来吧,就你那三脚猫的轻功,五爷我早就发现了。”
檐后幽幽传出一声长叹,一道人影轻点屋檐而起,来到白玉堂身侧,撩袍落座。
“五弟一个人好兴致啊。”
长眸藏星,笑容清朗,正是天下第一庄少庄主裴慕文。
“切。”白玉堂翻了一个白眼,“你鬼鬼祟祟跟了五爷一整天,难道就是为了来说这一句废话?”
裴慕文望着白玉堂笑容不减:“五弟今天玩得可还开心?”
白玉堂桃花眼眯成两弯:“五爷我今日……”
酒杯高举,在浩明月光下,那一盏水酒清澈透明,犹如情人泪。
“当然开心。”
白玉堂猛一仰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滴清液顺着白玉堂光洁下巴滑入修长脖颈。
裴慕文垂下眼睫,端起白玉堂身侧的酒坛,仰首饮下一口,笑道:“五弟觉得开心就好。”
“喂,姓裴的,你别抢五爷的酒啊!”白玉堂蹭地一下坐起身,一把抢过裴慕文手中的酒坛,不满嚷嚷道,“这可是十年的女儿红!”
“若是五弟喜欢,裴家庄的秘藏好酒都送给五弟也无妨。”裴慕文笑道。
“切,五爷我不稀罕。”白玉堂一副防贼的模样把酒坛放在了另一边。
裴慕文笑意更胜。
“说吧,你跟了五爷我一整天,到底想作甚?”白玉堂转目望向裴慕文,一双桃花眼眸犹如月下湖水,清澈波动。
裴慕文眸光微微一闪,喉结动了一下:“五弟,你是不是……”
说到这,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顿了顿,看向白玉堂的一双狭长眼眸泛出幽沉之色。
突然,裴慕文轻笑一声,摇头:“罢了,当裴某什么都没问。”
白玉堂眉梢动了动,慢慢阖起长睫,雪衣一荡,又倒在了屋顶之上,薄唇轻启,一缕轻雾随着声音冉冉飘荡在夜风之中:
“五爷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你要问的,无非就是,五爷我心中之人……
薄唇微勾,一抹明澈笑意绽在白玉堂唇角。
那日,也是这样的月色,某只猫儿一袭蓝衫踏月而来,一张脸却惨白的犹如白纸一样。
“白兄,你可否将你与金虔入铜网阵之后的细节一一告诉展某?”
然后呢?然后自己就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说了一遍。
那时,那猫儿的脸色,大约和溺水的死猫差不多。
“穿越时空……逆天改命……”
刚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直到……
“展某在对阵襄阳军之时,那襄阳王曾称金虔为——天人!”
白玉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相信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天书、天人、天语,还有——逆天改命……
可由不得自己不信,陷入铜网阵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那七日时间、那死里逃生、那一瞬的刺目白光——绝非人力所为!
天人?!
天人是不是会走?会离开这里,回到天界?
那一瞬间,无法抑制的惊惧就如一把弯刀,狠狠扎入心窝,痛得自己几乎喘不上气来。
“展昭,你的意思是,小金子会走?!”
对面的俊逸青年微微摇头,直如青松的身姿微微发颤:“展某不知……展某不敢想……不敢问……”
心头的伤口隐隐泛出黄莲苦涩。
“猫儿,若是小金子真的会走,怎么办?”
“若是金虔真的要走……”蓝衫青年垂下眼睫,沉默良久,抬眼望向自己,绽出一个苦涩得令人心悸的笑容,“她若想走,展某就送她走!”
“展昭!你、你——你简直是气死我也!我若是你,就会把小金子锁在身边,哪也不让她去!”
“不会的!”蓝衫青年笑容清澈如雪川融水,“白兄你以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定会与展某一般……”
“我白玉堂怎会与你这只优柔寡断的臭猫一般没出息?!”
俊逸青年轻轻摇头:“不!白兄你定会与展某一般,送她回归故里……”
“展昭!你当真舍得?!”
“舍不得……因为舍不得,所以才舍得……”
那时,那一双黑眸中几乎满溢而出的晶莹水光,就如一杯盐水洒在了心头的伤口。
白玉堂慢慢启开双眼,为自己斟了一杯女儿红,一口吞下。
可惜那猫儿却是没料到,某人也是舍不得啊——。
想那日,暖暖日光下,当问出某人为何不愿离去时,她脱口而出:“因为开封府有展大人啊!”
她一定不知道,那时她一双细眼中倒映的,分明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是啊,因为你眼中只剩下了一只孱弱猫儿嘛……”
果然被那只臭猫一语成谶。
因为舍不得,所以才舍得……
薄唇勾起温柔笑意。
一旁的裴慕文看着白玉堂的神色变幻,慢慢沉下了脸色。
“五弟……你若是当真对那……为兄帮你!”
“帮我!”白玉堂挑眉一笑,霎时间风情万种,尽在不言,“帮我什么?”
裴慕文狭长双目慢慢眯起,眸中精光四射。
“哼!”
白玉堂豁然跳起身,啪一抖长衫。
夜风急掠而起,吹起白玉堂雪色衣袂,映月深空,身昂天地。
“姓裴的,你给我听好了!五爷我认定之人,绝不放手,但五爷放开之事,也绝不纠缠!”
裴慕文狭目慢慢瞪圆。
白玉堂傲然一笑,漫天月光华彩绽然四射:
“我可是——顶天地里笑傲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
深邃夜空下,那一袭白衣,嚣张又傲气,跋扈却温柔,当真是:
云随月衣流风转,雪绕青丝玉袖回;
笑傲江湖倾城色,唯有天下白玉堂。
裴慕文直直凝视眼前之人,露出一抹明亮笑容。
是啊,他可是——白玉堂啊!
“好!说得好!”
“这才是堂堂江湖男儿的风骨!”
拍掌呼和之声从后方传来,只见四道人影一闪,就飞上屋顶,来到白玉堂和裴慕文身前。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白玉堂灿然一笑。
“四位哥哥。”裴慕文起身抱拳施礼。
卢方、韩彰、蒋平和徐庆上前又是拍白玉堂肩膀,又是拍白玉堂后背。
“我家五弟终于长大了啊!”卢方老泪纵横。
“五弟啊五弟,你能有如此心境,二哥深感欣慰啊。”韩彰抹眼角。
“来来来,老五,三个带了几坛好酒,今日我们兄弟几个不醉不归!”徐庆将背着的五个酒坛放在了屋顶上。
“还是三哥懂我。”白玉堂咧嘴一笑,端起酒坛咚咚就灌下两口。
“好!”
“俺陪五弟!”
“五弟果然好酒量!”
卢方、韩彰、徐庆和白玉堂四人喝得高兴,蒋平摇着羽毛扇,蝌蚪眼弯成两条缝,上前抬手将白玉堂的脑袋揉成了一个鸡窝。
“四哥你干嘛?”白玉堂顿时跳脚。
“手痒。”蒋平施施然收手。
众人:“……”
“老四你又怪怪的,快来喝酒!”徐庆将酒坛递给了蒋平,又招呼裴慕文,“来来来,裴家小子,别傻站着,一起喝啊!”
裴某淡笑接过酒坛,与众人一碰坛,仰首饮下。
一时间,众人皆是豪情万丈,酒意盎然。
白玉堂被四位义兄和一只“青梅竹马”围在中央,听着他们有意无意的安慰之语,一双桃花眼眸慢慢弯起,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四位哥哥。”
“啊?”已经八眼画圈圈的四鼠转头。
“五弟有一事拜托四位哥哥,请四位哥哥无论如何要答应。”
“莫说一件,只要是五弟说的,百件千件都不在话下。”韩彰拍着胸脯口齿不清道。
余下三鼠齐齐点头。
白玉堂笑得肆意,露出一嘴亮闪闪的白牙:
“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