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日落鎏金。
酒桌上,酒液芬芳,银樽闪耀,姜宓半趴着, 目色迷离, 面颊酡红。
她撑头看着外头的日落, 呵出口酒气, 痴痴笑着:“纸醉金迷,快活!”
说完这话,姜宓小脑袋一点,就枕在臂膀上,半眯着眸子,好似酒醉睡了过去。
酒桌上的另外两人不约而同放下酒盏, 沉默了会, 瑟虹开口道:“我是大夫人婢女,理应服侍大夫人安置。”
仲冬低笑了声:“在你之前,我才是大夫人身边人。”
瑟虹眼神一厉,仲冬用了“身边人”的说法, 而非婢女,这个词透露出的信息让她觉得不爽快。
“感情不分先来后到。”瑟虹不甘示弱。
仲冬扬起下颌:“大夫人的过去, 你没有参与,来波斯的这几年,你也不曾在,你觉得你对大夫人而言, 感情会有多深。”
瑟虹没说话,只面容非常冷凛。
仲冬转着酒盏:“大夫人若是非你不可,当初为何不带你一起来?”
这话戳中瑟虹痛脚, 她冷笑一声:“不管深或浅,我瑟虹对大夫人一片赤胆忠心,任何时候都不会行背叛之举。”
闻言,仲冬眼神变了,他盯着瑟虹,眉目阴柔越发的浓烈。
瑟虹起身,居高临下睥睨过去:“大夫人,我先带下去休息,往后夫人身边有我伺候。”
说着,她伸手就要扶姜宓,仲冬一挥袖,桌上银樽嗖的旋转起来,并以飞快的速度击打向瑟虹手背。
瑟虹眯眼,反手一翻,稳稳地接住银樽,再是一掷,反向回击过去。
仲冬冷哼,宽袖一卷,悄无声息的将那银樽卷起再放下,但另一只手竖立成刀,从瑟虹的侧面往下霹。
若是瑟虹不退让远离姜宓,那一手刀就会砍在她肩甲骨上。
但瑟虹纹丝不动,只见她眼梢一挑,指尖在腰间行云流水的一抹,寒光闪烁的匕首赫然出现在手里。
匕首锋锐,尖上微微弯着,并刻有血槽。
她根本勿须刻意,只把刀尖朝外,若是仲冬不变招,那匕首能轻易把对方的手掌给刺穿。
仲冬反应极快,她手腕眼花缭乱地翻转,腕内侧几乎是险险贴着匕首刃面滑向瑟虹肩膀。
瑟虹脸上终于带出了凝重,她倒是小看了仲冬。
“嗖”不等那手刀近前,她手头匕首一个旋转,就狠狠切过去。
两人中间隔着酒醉不醒的姜宓,就那么隔空对战起来。
有一点,两人甚是默契。
那就是打归打,但绝对不能弄出半点响动,省的吵到姜宓。
来往不过半刻钟,皆分不出胜负。
棋逢对手,仲冬脸上带出兴奋之色,他退出江湖多年,后来从姜宓身边离开后,就率先来了波斯这边,先行做了买卖攒下基业,就等着有朝一日能等到姜宓。
这些年里,他都快忘了自个从前江湖人的身份。
瑟虹面无表情,她是银蛇出身,再是激烈的对战,不管输或赢,都不能激起她半点的亢奋,从头到尾,她都打的很理智。
然而,她越是如此,仲冬就越是想胜她。
两人又过了数十招,仲冬手背被划了到血痕,瑟虹肩甲也中了一圈。
两道闷哼响起,两人同时后退半步,视线撞上,便是一片刀光剑影的争斗。
两人齐齐再出手,准备下一招就分个胜负。
岂料,趴桌上醉醺醺的姜宓嘤咛一声,摇摇晃晃撑起身来。
她眼神迷离,天生三分媚的柳叶眸,水润盈亮,像是被清水冲洗过的黑曜石,份外漂亮。
“仲冬,”她喊了一声,白嫩面颊粉粉的,像极三月的春桃花,“瑟虹……”
两人同时应了声,并不甘示弱地凶瞪了一眼。
姜宓笑了起来,她玉臂一伸,同时搭两人肩上:“走,回去了。”
三人里,姜宓身量其实最矮,她搭着两人就需要踮起脚来。
此时,又喝醉了酒,便走的歪歪斜斜,要倒不倒。
仲冬和瑟虹齐齐伸手搀扶住她,这会没的争了,两人一并伺候姜宓,不分先后。
姜宓笑靥如花,偏头看了看仲冬,又转头看瑟虹,随后道:“跟我在波斯,管饱让你们过的自在快活,等我酒醒,咱们去逛花楼,各色男人随便挑!”
瑟虹眼皮一跳,目光不善地看向了仲冬。
大夫人这都学会逛花楼玩男人了?
那,商殷大人要怎么办?
想起那个素来面无表情的男人,瑟虹总觉得,搞不好商殷大人一怒之下,会发兵波斯。
仲冬小声哄着姜宓:“行的,大夫人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闻言,瑟虹憋了口气:“你怎么能这样?那些人不干不净的,你也敢往大夫人面前带?”
仲冬瞥她一眼:“大夫人一醉就断片儿,醒来什么都记不得。”
所以,那根本就是酒话,信不得的。
如此一说,瑟虹才算松了口气。
然,她这一口气只松到喉咙,就又听仲冬不屑地嗤笑了声:“那些楼子里的波斯蛮子,粗鲁无礼,自然配不上夫人,就这一城之主,勉强尚能给夫人提鞋。”
瑟虹那口气鲠在喉咙,恨不得立刻去宰了那城主。
不想,仲冬继续说:“前些天,为大夫人而来的那个波斯皇子,算是这两三年里,长的最周正,也最有礼数的一个了,听说从前还在大夏游学过,要我说,这样的人,才配收在大夫人帐下。”
瑟虹果断拔刀:“你再说一句?”
仲冬收敛了表情:“这是在波斯,不是在大夏,这里的女人只要你有钱有势,便是能和男人一样三妻四妾。”
瑟虹愣了下,她倒是没想到波斯民风这样开放。
仲冬目光柔和地望着姜宓:“也就是我一个阴阳人,配不上大夫人,但我也绝对不会如商殷那般,处处禁锢夫人,在我心里,大夫人怎么活都成,只要她快活。”
瑟虹垂眸,心绪复杂,商殷作为她的前主人,她不想说对方的不好,但商殷对姜宓的种种,她也确实说不出哪里好来。
毕竟,再是好,那也不能掩盖曾经有过的伤害。
仲冬见她没说话,遂冷笑道:“你既然能追到波斯来,想必也是希望大夫人能过的好,既是如此,我暂且容你,倘若日后你要做商殷走狗,敢欺瞒大夫人,别怪我手下无情。”
瑟虹心颤了一下,仲冬眼里的狠戾浓如墨,她根本不是随便说说,而是认了真的。
瑟虹沉默:“你放心,我的主人只有大夫人一人。”
两人没有在说什么,而是默契十足地松姜宓回去。
只是谁都没看到,微微低着头的姜宓,那双湿漉的柳叶眸里,一闪而逝的流光。
瑟虹在波斯住了下来,仲冬此前一心想着要给姜宓攒家底,将买卖做的很大。
她在大夏江湖上颇有门路,一些大夏私运品通过特殊的渠道弄到波斯来,分明都是很平常的丝绸瓷器,转手就能坐地起价,卖上高价。
作为大夏人,仲冬还很了解大夏那些世家勋贵稀罕波斯的什么玩意儿,是以,她在波斯以低价收购那些小玩意儿,再运送回去,将勋贵的银子赚个满钵。
但这种买卖,投入和风险都很大,并不算十分稳当的买卖。
所以,仲冬在等来姜宓后,立马着手在城里开了两间商铺。
一间是瑟虹见过的书铺,里头专门卖大夏的书画字词,且姜宓写的一手好字,各大名家的字她都能临摹个九成。
那些波斯贵族和商人,并不十分计较是不是真迹,总归有大夏的字画,就是件很装逼的事,所以那书铺的生意一直不错。
另一间,就是刚才三人用膳的酒楼,酒楼厨子全是仲冬从大夏雇来的,做的菜也都是大夏的菜式,价格非常的贵。
但即便如此,那见酒楼依旧成为城里最大的酒楼,并享誉整个波斯。
况且,姜宓本身就是个相貌不俗的,她五官精致,带着大夏人独有的气质,又还穿着打扮都十分讲究。
这种讲究落当地人眼里,就成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度。
她的美色和名声不胫而走,仲冬给她的开的酒楼和书铺买卖就更红火了。
瑟虹知晓这些时候,心里头对仲冬那点成见也就放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瑟虹就见识到了姜宓在波斯城里到底有多受欢迎。
她每两天在书铺里呆半天,这半天时间里,抱着金银珠宝来求字画的人络绎不绝。
姜宓也不是什么单都接的,她要看对方想写什么,若实在书法大儒的字,她即便临摹了,也摹不出其内在风骨,这个时候,她就会拒绝。
然后下午,她在酒楼理账,偶尔心情要不错,就亲自去灶房做几道点心送给大主顾。
晚上回小院,会和仲冬一起查看行商的账目。
行商来往运送货物,虽然很赚银子,但风险太大,即便仲冬组织的行商是找的江湖人,仍旧不能避免。
年初那会,商队就出了差池,被人劫持不说,还差点遇上雪崩。
故而姜宓倾向于和几个商队合作,运送来的货物能够分上一些就足够了,再者她现在已经不缺银子花了。
瑟虹正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时,那波斯皇子找上门了。
二十四五的年纪,一身大夏人的打扮,黄毛蓝眼的,看着就像大只的猴子。
瑟虹暗自把人和前主人商殷做了个对比,最后放心了,这波斯皇子连商殷大人的一半都及不上,大夫人一定看不上的。
她才如此想着,就见那波斯皇子见面就贴姜宓脸上亲了口!
瑟虹愤而拔刀,要不是仲冬拦着,当下她就要进去宰人!
仲冬好笑,找了个会大夏语的当地人给瑟虹普及风俗,省的日后闹出事来。
瑟虹听了半天,总算才明白过来,在波斯见面亲脸,那算是一种礼节。
便是懂了,瑟虹也不高兴。
她家大夫人的脸,她日日给敷香膏,保养的白白嫩嫩,凭什么便宜个黄毛猴子?
这种自家精心养护的碧绿小白菜,却被个外邦猴子啃一嘴的心情,瑟虹一言难尽,压根没法和仲冬讲明白。
接连几日,那波斯皇子都来找姜宓,也没谈什么,就是带着姜宓出去游山玩水,再是聚会吃喝。
这天,姜宓带着瑟虹,同那皇子一道上了城主府。
“今天是城主伊阿里的诞生日,会很热闹,听说还有大夏贵客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姜夫人你应该会喜欢的。”
波斯皇子今日穿的是波斯服装,头上缠着白色布巾的帽子,帽子上还插着颜色艳丽的翎羽,坠着宝石的白色长袍,袍子从左肩搭向右腰,赤金太阳纹的扣搭,非常的贵气漂亮。
出于对城主的尊重,姜宓入乡随俗,穿了一身波斯女装。
窄袖掐腰的橘红色紧身上衣,坦领的样式,露出纤细的脖颈个漂亮的锁骨,估计大片嫩白如牛乳的前胸。
她的头发编成细小的发辫,留两条细鞭在鬓角,其余的全用银灰坠细碎红宝石的薄纱巾拢着。
下裙是和上衣同色的大摆裙,腰间松松缠着一掌宽的银制腰带,腰带垂银小铃铛流苏,衬的她腰姿又细又软,走动之间,银光摇曳,叮叮当当。
那裙摆十分的大,里头有骨裙撑着,裙面用金线纹绣着神秘繁复的图纹,华贵精致。
这样的姜宓,甫一出现在城主府,当即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姜宓不太喜欢颈子前的空荡,她不自觉伸手摸了摸,粉色的一点指尖,落在滑腻肌肤上,粉和白的对比,偶有乌黑青丝垂坠搭上,简直就是一卷色彩最浓烈的美景图,一眼就让人心神摇曳,蠢蠢欲动。
城主伊阿里热情洋溢地迎出来,率先伸手抱了姜宓一下。
他道:“姜夫人,你今天可真是太美了。”
姜宓矜持浅笑,让瑟虹送上生辰礼:“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希望城主不要嫌弃。”
伊阿里心花怒放:“我真没想到,姜夫人还准备了礼物,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说完这话,他小心翼翼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波斯没大夏那么多繁冗的规矩,姜宓伸手虚引:“请便。”
包着红绸布的木匣子被打开,天光晃亮,就露出匣子里头安放的一柄绢布美人扇。
黑檀木为柄,素白的绢布上,绘着个衣裙纷飞的美人。
美人立乌篷舟头,远处天光和水色接连一线,雾气濛濛中,唯有美人身上的大红衣裙是醒目的,艳色又清丽。
伊阿里瞬间就喜欢上了这柄美人扇,他小心翼翼拿出来,适才发现美人扇正反两面,都是美人图,同样的景,但不同的色,画技精湛,做工精巧。
“这……这太巧夺天工了。”伊阿里赞叹道。
姜宓微微一笑:“这叫美人扇,扇面上的女子称为扇面美人,这位扇面美人乃是大夏第一美人,画师也是大夏天级画师,一柄美人扇需得花费无数道工序才能成功。”
伊阿里看了无数遍后,不舍地放回去:“姜夫人放心,我会好生珍藏的。”
波斯皇子言笑晏晏:“你若不珍藏好,我愿意出高价购买。”
伊阿里跟护什么似的,连忙将木匣子抱紧了,警惕地盯着皇子:“即便你是皇子,那我也不卖的。”
三人一同进门,伊阿里将给姜宓和波斯皇子留了最好的位置。
聚会是在一宽阔的四柱空地上,顶上是透明的琉璃瓦遮盖,下面光线充足,四周长案上摆满了水果点心。
另外还有仆从正在炉灶边翻烤全羊全马等牲口,男男女女皆是盛装出席,热闹非凡。
姜宓的位置在波斯皇子下手,居于正中间偏下一点,这已经是除却主人外,最好的位置之一。
她才坐下,便有人上前来打招呼。
姜宓巧笑嫣然,偶有有那么一两个人她认识,其余的都不怎么认识,如若是有权势的贵族,皇子会在她耳边低声提点。
一路下来,姜宓嘴角都笑僵了。
她抿了口果酒,觉得这种场合,果然还是不怎么适合她。
瑟虹见她有些不耐烦,就站在外面一点位置,挡住了她身形,瞬间也将一些不必要的应酬推掉。
波斯皇子忽的偏头看姜宓,姜宓心神微动,歪头看过去。
皇子笑道:“姜夫人,什么时候你会上王城来?我下个月就要回去,不能在这边久呆。”
姜宓心头一动:“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暂时不会去王城。”
皇子叹息一声:“姜夫人应该懂,我很喜欢……”
“大夏贵客到!”
波斯皇子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伊阿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姜宓暗自松了口气,波斯皇子的意思她明白,但是这人地位很高,她根本不好拒绝。
她和众人一并起身,好奇地看向了外面。
踩踏着光影而来的,是个身量修长的青年,他一身玄色薄披,鸦发如云,被碧色的发扣松松扣在脑后。
他一脚踏进来,玄色缎面金线祥云纹的皂靴,像是踩踏在了姜宓心尖上。
她心头一动,不自觉捏紧了酒盏。
光影退却,青年的脸露了出来——
一张金制的面具!
姜宓皱起眉头,那金面遮掩了青年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狭长的凤眸,以及薄唇和线条硬朗的下巴。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圈,最后落在姜宓身上微顿,接着又挪开。
伊阿里小跑着进来,跟众人介绍:“这位是大夏皇商姜公子,奉大夏皇帝命令,来咱们波斯采买贡品。”
这话一落,屋里的宾客都热络了。
谁不知道,大夏那就是个遍地是黄金白玉的地方,据说大夏皇帝富有的即便是关上金库门,金子都会化成水从门缝里流出来。
伊阿里介绍完,就将姜姓公子引到姜宓对面坐下。
待那姜公子坐下后,伊阿里回头看了看,狐疑问:“姜公子,您的随从怎么不见看?”
姜公子半垂着眸,没说话。
伊阿里正准备差人去找,姜宓就听个熟悉的声音蹿了进来。
“公子,您走的太快了,小的拿个礼的功夫您就走不见了。”
来人进门,手里抱着送伊阿里的生辰礼,待将礼物转手后,那人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就撞上了姜宓的视线。
姜宓眼瞳骤然紧缩,捏着酒盏的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那人赫然是——商殷的长随方圆!
方圆尴尬了,他瞄了一眼不断放冷气的自家大人,又看了看姜宓,整张脸都哭丧起来。
哦豁,这下全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m
前天吧,家里亲戚乔迁之喜,然后盘丝喝醉了,睡的时候又感冒了。
又吐又难受的,今天还好一些。
QAQ,这里还有一万字左右就能完结,就这两三天收个尾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