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宓回了姜家, 商殷将她送到街口,便不再往里,只远远看着她进门。
姜宓提起裙摆,前脚进门后脚提起, 她忽的驻足转身。
街口, 商殷还没走,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 飞雪卷起他的袍摆被鸦发,静默如雕,同纷扬的雪花形成动静的对比。
姜宓摸着颌下的披风银搭链子,她想了想抬手解开,然后抱着猩红披风跌跌撞撞朝商殷跑。
商殷眉头一皱,翻身下马, 三两步迎住姜宓:“怎的了?”
姜宓喘着气, 扑腾的白雾从她粉唇边飘散而出,她将披风抖开,踮了踮脚尖,想给商殷披上。
然商殷太高, 她脚都踮酸了也披不上。
小姑娘气恼了,抬手就想将披风扔过去。
商殷眉眼舒展, 低笑了声,他弯腰低头:“允你披。”
姜宓自认为冷艳凶狠地瞪他一眼,殊不知,那小眼神落商殷眼里, 跟没断奶的小猫崽子伸爪子一样,挠不疼不说,奶凶奶凶的甚是可爱。
姜宓重新扬起披风, 认认真真给商殷披上。
她犹豫了会,细声细气地叮嘱道:“一路顺风。”
商殷应了声,挥袖拂下小姑娘发髻上的雪花:“回,外头冷。”
姜宓点点头,这次头也不回地进了姜家,没再回头看一眼。
商殷站了片刻,肩上都积了微末雪层,方圆提醒道:“大人,该上路了。”
他们这番动静,没瞒着任何人,况那名隐卫还跑了,再不出城,只怕会引出不必要的多余事端。
毕竟,抗旨的罪名,便是权倾朝野如商殷,明着也是有所顾忌的。
商殷转身,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策马出城。
姜宓甫一回到姜家,姜清远就迎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个身姿略丰腴的貌美妇人。
“阿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姜清远接连道。
姜宓言笑晏晏:“大哥,让你担心了。”
姜清远是姜家唯一晓得姜宓出事了的人,他眼睛有点红:“往后少出门,听话,要实在无聊就同你嫂子一块绣绣花。”
那妇人上前来,和善拘谨的对姜宓笑笑:“阿宓好,我是你嫂子闵氏。”
说完这话,闵氏不自觉的就去看姜清远,能瞧出她竟是很紧张,似乎很担心姜宓会不喜欢她。
姜宓软娇娇地笑了,她上前挽着闵氏臂弯:“嫂嫂长的好白呀,真好看。”
闵氏其实长的不差,但是在大夏以纤瘦为美的风气里,她那稍显丰腴的身量,就不怎么讨喜。
但她皮肤是真的好,白里透粉,跟小奶娃一样。
闵氏稍稍放下心来,她瞅着身边的小姑娘,眼眸清媚灵动,小鼻子小嘴巴的,娇滴滴的又乖又软,心头不自觉就软和几分。
“宓宓皮肤也不差的,我跟你讲,我从娘家带了保养方子过来,是从前朝宫廷流传下来的,依着方子做的面脂特别好用,一会我给你几盒。”闵氏有心和姜宓打好关系。
姜宓满口应承,也不故作客气。
姜清远见两人相处的甚好,不自觉松了口气。
家和万事兴,他就担心闵氏会和家里人相处不好,如今看来,闵氏得体大方,娘家出身还不差,算是他的福分了。
倒是他从前求娶的心思不纯,如今想来,反而有愧于闵氏。
姜清远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这般想着,心头暗自下了决心,往后要多敬重爱护闵氏几分。
这头,闵氏已经拉着姜宓回了院子,姑嫂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一时间反倒聊得热火朝天。
姜清远在门口看了会,眼见姜宓无碍,遂匆匆往正院去给成氏支会一声。
姜清远走到半路,忽的察觉不对,他左想右想,总觉得姜宓这次回来,好似和之前有哪里不一样。
他寻思片刻,一抚掌,反应过来才发现,姜宓身上好似少了病后的那种小孩稚气,言行举止和寻常人无异。
晚上安置之时,姜清远有意问闵氏:“你觉得阿宓如何?”
闵氏往他怀里供:“宓宓很乖呀,长的也好,啧,今晚上我都想邀她留宿,咱们还有很多可聊的。”
姜清远怔然:“你不觉得,阿宓像个小孩?有时候会说叠字。”
闵氏想了想;“没有哦,宓宓不就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么?哪里像孩子了?”
闵氏从前养在深闺,因着身量问题受过几次贵女奚落,也就不喜和那些贵女往来,故而压根不清楚姜宓嫁进了商府的事。
姜清远心下狐疑,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所以然来,怀里媳妇儿软乎乎的,摸着手感非常好,足以让他心猿意马。
故而他将这问题暂且按捺下,一个翻身,抱着媳妇儿被翻红浪,好不快活。
此时的月华院里,从前姜姝嬅的房间,这会姜宓坐在床沿,晃着只着雪白罗袜的小脚。
她歪头看着瑟虹,绷着小脸也不说话。
瑟虹踟蹰片刻,率先开口:“大夫人,婢子服侍您安置吧。”
姜宓摇头:“商殷说,你是他的人。”
瑟虹垂下眼睑:“婢子已经不是了,从婢子来到大夫人身边那日,婢子就是大夫人的人。”
闻言,姜宓脸上浮起个意味深长地浅笑:“哦?我的人,可是必须听我话的。”
瑟虹单膝跪下:“婢子出身银蛇暗卫中的红蛇,大人说将婢子给大夫人,那婢子的主人就只有大夫人一人,别无他人,大夫人要婢子做什么都可以。”
姜宓晓得银蛇暗卫的厉害,其中红蛇统共都才十个人,商殷一出手就是一名红蛇,这其中意味就很耐人寻味了。
姜宓边思量边懒懒的说:“那我要你去杀人呢?”
瑟虹表情坚定:“婢子无一不从。”
姜宓笑了起来,她动了动罗袜里的小脚趾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道:“即便那个人是你前主人商殷亦可?”
听闻这话,瑟虹猛然抬头,神色严肃地看着姜宓,尔后一字一顿的道:“亦可。”
说罢,她补充道:“不过,商殷大人拳脚甚是厉害,婢子恐不是其对手,若是失手,婢子会按从前红蛇的规矩来善后,不会连累到大夫人。”
姜宓忽的就意兴阑珊了,她摆摆手,滚进床榻里面,卷起锦衾,打了个呵欠,软绵绵的说:“我这样,你好像半点都不意外。”
瑟虹起身,帮衬姜宓塞好汤婆子,又掖好被角:“大夫人,其实商殷大人从来就没相信过夫人真的失去记忆了。”
姜宓眼瞳骤然睁大,她惊的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瑟虹重复道:“商殷大人,从来没有相信过大夫人失去记忆一事,他不相信的。”
姜宓屏息,心尖尖都在颤抖。
她吞了好几口唾沫,眼眸有片刻的惊慌和无措:“你怎知的?”
瑟虹坐床沿:“商殷大人城府极深,且智谋远虑,恕婢子说实话,大夫人您不及的。”
“若是大夫人真的失忆,按商殷大人的行事作风,他绝对不会放夫人回姜家,反而会另外编造一套对他有力的过往记忆,让大夫人深信不疑,唯他是从。”
“但是商殷大人放了夫人归家,另外还送了婢子过来,那只能说商殷大人在给大夫人机会,同时也是给他自己机会,一个……”
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话瑟虹没说出来,但姜宓已然懂了。
她不自觉抓紧了锦衾,心头凝滞窒息,仿佛有一双大手狠狠地捏着她心脏,左揉右按的,让她喘不上来气。
瑟虹见她表情不对:“大夫人?”
姜宓挥手,示意她出去:“我要安置了。”
瑟虹担心地看她一眼:“婢子就在隔壁,大夫人有事喊一声就是。”
回应瑟虹的,是姜宓面朝里的背影。
直到门牖吱嘎关上,过了好一会,姜宓缓缓动了动。
她双手捂脸,将自己整个蒙锦衾里头,心头不甘愤懑地猛踹了几下床板。
须臾,实在憋闷了,她掀下锦衾,想起这段时间她还“殷殷”的喊那人,心头既是羞恼又是恐慌。
本来有的睡意,被惊吓走了,她再睡不着,脑子里乱的厉害。
姜宓索性掀被下床,她三两脚踢了罗袜,赤着脚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一会是从前霸道不讲理的商殷,一辈子软囚她,让她做尽不O贞O之O妇才做的事。
一会又是前段时间棱角柔和了的商殷,方方面面都会顾着她,还会注意她的情绪,包容又纵容。
姜宓抱着脑袋,恼地揉乱了满头青丝。
她蹲坐在床沿毛褥子上,左右脚互踩,小巧的脚趾头被冻的通红。
她及腰青丝还乱蓬蓬的,有几缕不听话地碎发翘起来,呆萌呆萌的,像极了受欺负的小可怜。
姜宓心烦意乱地想了半晚上,还是觉得自己要离开大夏为最好。
不管商殷如何,她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她晓得自己是个不怎么吃教训的性子,两辈子了,和商殷纠缠不清,她就没有过好下场。
所以,她要走!
隔日,瑟虹端来热水,进门就见姜宓可怜巴巴地坐在架子床下。
天光乍现,偷泻进来的光亮驱散房间里的黑暗,她委委屈屈地看过来,带着颤音,朝瑟虹娇娇软软的说——
“瑟虹,你带我离开大夏好不好?”
瑟虹手一抖,手里的铜盆差点没摔出去。
她在姜宓水光盈盈的目光下,艰难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早码完提早更新。
盘丝要努力把自己昼夜颠倒的作息掰正回来,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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