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得意洋洋又战战兢兢。
在给四叔的家书里,极凶狠地用一整张纸只写了五个大字“我要当爹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就这么塞到了信封里发到了京城。然后就是围着程素素转了。
仗打完了,人安置好了,陆续缺员也都补齐了,正是谢麟最闲的时候,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看着程素素,生怕她有丁点儿闪失。衣食住行还好,谢麟最担心的就是大夫不好找。满城也找不到几个合用的大夫,谢麟一个着急,给差役们下了个命令:“将附近郎中抓几个来!”
他这安抚使府是临设置,差役忙完这一茬就都要回家了,此时也正是闲的时候。因他给的赏钱很足,个个干劲很大,一口气拿了七八个郎中来,都是白须白发,看起来极有经验的样子。
谢麟先考一考他们,发现都是不大对症候,治外伤刀创的是最容易打到的,擅长妇科儿科的却是最少且医术也不甚高明的。战后草创,无论是医药还是大夫都是稀缺的,能找到已经不错了。
谢麟恨得要命,将袖子一摔:“老子自己学了!”
他本就粗通医理,此时正闲,一面躲在后衙躲清闲,一面读医书。将几个老大夫里医术最好者留了下来,不指望他顶什么大用,却好请教一点经验,不至于自己纸上谈兵。
学成之前,谢麟特意拜托卢氏:“三娘好生照看素素。”
卢氏没有什么医学知识,只按照积年的风俗经验来:“大官人放心,我省得的!”
转头就对程素素说:“不要吃兔子肉,不要看长得丑的人。”
一句话提醒了谢麟:“不错不错,太妊之性,端一诚庄,惟德能行。及其妊娠,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生文王而明圣,太妊教之,以一识百。卒为周宗,君子谓,太妊为能胎教。”
在程素素耳朵边儿上念圣贤经集,又焚得弹琴,种种程素素未曾见识过的技艺,此时都大饱了眼福。
这两个人都担心程素素不乐意,以程素素的性子,拘在后宅里不能动,怕不要掀了屋顶?都战战兢兢,怕惹她不高兴。
程素素却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她自己也正傻且兴奋着。
孕育生命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在此之前,程素素从不认为自己会有亲自生一个的意愿,也并不介意谢麟有庶子。在还很理智的时候,程素素想的是“这样的医疗卫生条件下产妇的死亡率、婴儿的夭折率”,嗯,还是自己的命更金贵一点。
直至水到渠成,愿意和这样一个可爱的人生一个孩子,去承担这样大的风险。不用谢麟和卢氏提醒,程素素就知道自己处在人生中仅次于幼崽时期的脆弱期,比他们还要小心一些。
谢麟与卢氏顿时安心了下来,卢氏见缝插针地在谢麟面前夸程素素:“咱们娘子大事上从来不糊涂。”
程素素听了她这般夸,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向她撒娇:“我想吃核桃!”
“有有有!”卢氏脚不沾地去预备了。
谢麟又摸起程素素的腕子:“我再摸把脉。”
小心没有过头的,程素素也很配合:“嗯,摸吧。”
谢先生天生学霸,哪怕学中医也是入手极快,疑难病症还欠火候,最基本的切脉却已学会了手法。程素素底子一向不弱,半晌,谢麟笑了起来:“很好的。”
纯然欣喜的笑颜令人心头一暖。程素素到如今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父母会偏心,为什么武姜爱少子而恶庄公。这世间所谓母子天性,也是有条件的。比如,她喜欢谢麟,自然就会喜欢这个孩子。
她也曾想过,如果万不得已,需要一个孩子的话,她也不介意跟谢麟生一个,谢麟这样的基因她也不亏,生下来她也会尽职尽责的去养,教养成材。与现在的想法是完全两样的,她现在只想要孩子好好的,就好。
谢麟又在看读书了,他的声音极好听,听着听着,程素素就想打瞌睡了。明明在确诊之前她还活蹦乱跳的,一旦得知有孕,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人就开始慵懒小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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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程素素身体不方便,原本计划出行的日期便被生生推后了数日,只为准备回程的车马行装。
谢麟又抓了几个造车的工匠,与他们研究了几天减震。其时,朝廷往年高德劭之人备顾问咨询的时候,会“安车蒲轮”以蒲草包裹车轮以减震。谢麟便在车轮上做文章。蒲轮之外,又裹上一层皮革,凑成一辆模样奇怪的车。
临行之前,自然是要与本地官员道个别的。谢鸾谢理知道他有这等喜事,虽身在地方难寻名贵之物,也各有表示。谢鸾尤其开心:“二哥要实实在在涨辈份儿啦。”
谢麟笑骂:“我的辈份不是早就长了吗?”
“嘿嘿嘿嘿,那可不一样。回到京里,嫂子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找我阿娘啊。”
谢麟笑着捶了他一拳:“你居然给亲娘派起差使来了。”也是高兴。
李巽对程素素又另有嘱咐:“当年九娘有身,伯父曾对她说,世人说为母则强,然而此时也不必太好强,有什么事都缓一缓。你自家也要小心些,回到京里,什么深仇大恨都放一放,仇人没有自己家人重要。你好好的,孩子好好的,才是真的好。明白不?”
程素素轻笑:“我明白的。”
李巽怕她只是敷衍,急切地道:“别让大家担心,道灵也是心急的。”
“啊?”
李巽板起脸来:“你做的这些事情,怎么能不告诉道灵呢?”
卧槽!程素素什么慵懒啊、娇羞啊全都飞了,顿时找回了精神与自信,差点卷袖子:“你告我的状?”
“多新鲜呐!这是告状吗?我跟道灵夸了你了,好不好呀?”
程素素快要被他噎死了:“四哥,你真是我亲四哥!”
“好妹妹。”李巽淡定地回了一句。想当年,程素素还是个黄毛丫头的时候,李巽就是李丞相特派回老家收拾何氏一大家子的有为青年了。
“你赶紧写信给大哥澄清!”
“哈!”
谢麟与谢鸾、谢理说完,收了他们要代转的家信,转过来看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先将程素素揽在身侧,再人淡如菊地问李巽:“四郎?”
李巽低声道:“如今不再是小姑娘了,可要看好她了。”
程素素向谢麟告状:“他向大哥告我的状来!就是……那个事儿。”
李巽也是操碎了心:“没什么要她操心的事情,叫她安心休养就好了。”
谢麟倒因此高看了他一眼,口气依旧清淡:“那件事我已知道了,就交给我吧。”
“诶?!”李巽并不想将此事变得复杂,有谢麟参与固然是己方一大助力,却也平添了一些牵扯。
“四郎还不明白?素素的事,就是我的事,当然要交给我。四郎可有家书要捎带?我正要去拜会李相公。”
李巽本也想托捎家信的,此时捏着鼻子将信给了他,眼中犹带几分担忧。谢麟微笑,留给他一张名帖,扶着妻子走远了。
李巽将名帖打开一看,谢麟他认识,道衍是谁啊?!嗯?嗯?抬眼再看程素素,她已经托辞身体不适早早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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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酒吃完,行李收拾完,谢麟与程素素便拖家带口地回京城了。江先生、石先生自不消说,随行的又添了高家母子三人。高据是必要随老师同行的,高英在本地的货栈分号也设了几个,都交与得力的伙计,自己奉母亲一同进京。邬州的买卖有王经的关系,本地又有谢鸾等人,高英走得也放心。等这几个人任期满了,自家生意也差不多立稳了,再来新官员也有底气打好关系了。
顶好的那辆车自然是归了程素素,程素素对新车十分好奇,还用力捏了捏“轮胎”,直呼:“有趣!”
将程素素安置在内,谢麟自己也不骑马,只在车上陪着。程素素却因为这“轮胎”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路上叽叽咯咯:“等回京了,在城外庄园里养些手艺人,我有好些新东西要做。”
“好。回去就办。”
“嗯,一准有趣。我还要建一个大大的游乐园,以后给宝宝玩。”
“行!”
过一时说得累了,才想起来正事:“回去之后,要怎么安排呢?”
谢麟扬眉吐气地:“你只管休养,想玩的时候就玩,不必耗神。想管事呢,就随便管他一管。李巽虽然啰嗦,话却有几分道理的。且我回京之后要去见李相公,将一些事情商定,你在家里更稳妥。”
“要做什么了?”
“还在想,只有个几分。”
程素素想了一想,指指角落里的红色小箱子,道:“那里面是出京的时候阿翁给的文稿,有可用的地方吗?”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犹豫。
谢麟的心情却与当时不同了,很是大方地道:“看看就看看,你是发现了些什么么?哪一件?”
程素素略略放心,她是担心回京之后因这文稿祖孙俩再起冲突的。没了二房做靶子,谢丞相拉稳了谢麟的仇恨值,想ot都难,谢丞相对孙子虽有栽培之意,却绝不愿意孙子不按他划下的道儿走。到时候见谢麟不将他当一回事,祖孙俩闹起来,谢麟这亏是吃定了。
多少看一点吧,何况真的有用。
谢麟这二年经历颇多,看淡了不少事情,对谢丞相也……只要不见着面就也没有那么激愤了。更兼自己要做爹了,回京要施展拳脚,心情正好,便开了箱子,一件一件给程素素再讲一遍。程素素也顺口将一些谢丞相当时的剖析转述给他听,两相印证。难得认真地将文稿研讨了一遍。
车队行得缓,实乃诸次往返中走得最悠闲的一次了。临近京师的时候,略紧赶几步便可在关城门前进入京中,谢麟却命在驿站里暂时休息。众人诸以为这是照顾孕妇,一路走来,程素素原本平坦的小腹已变得微微凸起,休息便休息吧。
江先生与石先生却严阵以待——他二人已料到谢麟这般做,乃是入京前要再做最后的计划。
第一件便是二人的安排,江先生对石先生介绍了谢麟的别院,如无意外,二人当居住在那里。当然,相府那里也该认个门的。这两件是否由谢麟亲自向石先生讲明,关系到石先生在谢麟那里的地位问题。
接下来才是其他的安排。
谢麟果然是与他们讲这件事情:“石先生在京中有田宅,自然是自己的家住得舒适些。不过,我在京中有一处宅院,是一位世叔孟公讳章的在主持,他是先父旧友,若先生要寻我时,可往彼处去。里面也有一池好荷花,闲时可往散心。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
“再有,此番回京,我夫妇必是回府居住的,还请先生不辞辛苦,随我去认一认路。”
“份内之事。”
江先生放下心来:“东翁此时回京,有何打算呢?”
“先在御前晃一晃吧,许久不回来,只怕都生疏了。”
江先生露出狡猾的笑意来:“东翁是明白人。既交了差使,若两宫不赶东翁出来,就多聊聊家常。人与人呐,哪怕是君臣之间,怎么会只有公事没有私事呢?天子无私事?骗人的!”
谢麟不理他,却看石先生。
石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是。”
想到一起去了,谢麟道:“好。”
石先生却又说:“忠孝不可缺其一。”
谢麟的表情便有些僵,看来他与谢丞相之间不怎么贴心的往事,知道的人是真的不少。江先生快人快语:“东翁就要做父亲了,还有什么不能翻篇的?装也要装个和和气气的样子来嘛!给小公子一门和睦,不是挺好?”
谢麟想到一个“装”字,点头了:“我儿子不给他教!女儿更不给!都是我的!我自己教!”
石先生喷茶了,这么幼稚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江先生又问:“东翁接下来想要授何等官职,可有想法了?乖一点,还是要老相公相帮的。”
孩子归谁管教要到以后,进京却迫在眉睫。
谢麟道:“看圣意吧。”
“那怎么行?有什么想法,奏对的时候就是第一个机会啦。”
谢麟道:“留京几年吧。”
江先生又生出犹豫来,离京太久人情便淡了也是真,只外放这几年,资历没有刷得太够,一府之地的治理与更大地盘的执掌还是有区别的。难道以后还要在再出京历练?
石先生点点桌面:“不要急。问相公。”
江先生忽然道:“咱们都忘了,府里今天会没有人来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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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能!
就在商定了要装乖孩子的时候,京中谢丞相派了三子谢涛的儿子谢鹿来接谢麟夫妇回京了。依着林老夫人的意思,谢麟要面圣的,那就先驿站里住着,明天入宫陛见完了再回家,程素素人都到了,就赶紧接到家里来养着!
谢丞相对长房后继有人打心眼儿里也是期望的,他倒绷得住:“不像话!就这晚能怎么样?”指示了谢鹿去接人,同时带去他给谢麟的安排,明天陛见的时候,多余的话不要讲,若圣上问起边事,回答也要谨慎,眼前一切以稳定为要。明天入城之后,谢麟去宫中,谢鹿就护送着程素素一口气回到府里来。
谢鹿转达完谢丞相的话,缓了一口气才说:“二哥,我爹和四叔叫带话来给你,明天入城前好好打扮!叫世人知道什么样才是真凤凰!麒麟儿!”
毛?
作者有话要说: 三叔&四叔:穿得好看一点!叫人知道什么样才是真凤凰!
谢喵:喵喵喵?我只是一只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