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童”的脸臊得通红。
他当时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听了他娘的话,给姜杨当什么书童。
他娘当时咋说的来着,说人是因为在乡试里指点了你,所以才惹来后头的麻烦。
咱家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你帮着姜杨把那些麻烦都挡了,也算还了一份人情。
秦子玉是不想欠姜杨的人情的,而且也觉得这两年听他娘的话一直都没吃亏,反而得了不少益处,也就答应下来了。
但他没想到当书童还得打扮成这样,但都答应下来了,他娘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确实他去之后,就没人再想着往姜杨身边塞学生了。
但这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的,都知道他堂堂知县公子、少年举人的身份了。
曾经的同窗打着拜访的姜杨的名义来看他的笑话。
他觉得丢脸,想撂挑子不干了,姜杨当时就说:“路是自己选的,旁人笑话你又怎么样呢?
他们到现在最多也就中个秀才,你去同他们一道,图什么呢?”
秦子玉正就说:“我啥都不图,人要脸,树要皮,我拉下脸帮你挡了那么些人,就算还你的人情了。”
“脸面值得什么呢?”
姜杨看着他慢悠悠地说,“你要前程还是脸面呢?
越王勾践为雪国耻甘愿卧薪尝胆,韩信胯下受辱后也能成为一代明将……他们哪个不比你丢脸?
可比起他们后头的作为,前头有失脸面的事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等你他日也有所作为了,人们就算说起你如今的事,也只是为你的生平增光罢了。”
“我往后的作为?”
秦子玉是真的心动了,他心性不低,不然当初不会非要和姜杨争个短长。
让他这辈子只当个举人,和他爹一样靠着家里谋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外放小官,他是不愿意的。
因为姜杨的那一番话,他留下给姜杨当书童,连进京的时候都没说要改换装束。
他娘还挺高兴,来京的时候激动得好几宿没睡好觉,一直偷偷和他念叨,说他要有大造化了!秦子玉还是对姜杨的话存疑,想着就算来年姜杨中了进士,不还得去翰林院熬资历?
又没啥实权,至多就是指点他一下考科举。
现下姜杨自己还没考中呢,八字还没一撇,他娘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
到了沈家,秦子玉看到荣国公府的牌匾,才知道他娘为啥那么激动了。
说难听的,他引以为傲的什么知县公子、少年举人的身份,连进国公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姜杨的前程如何,傻子都能预见到。
能被他带在身边他提携,可不是大造化嘛!所以他让姜桃笑话完也没恼羞成怒,只是红着脸垂下了眼。
反而是姜桃怪不好意思的,连忙忍住笑道:“子玉这装扮其实也怪可爱的,就是不怎么适合你。
到了这儿就穿回自己衣裳吧。”
秦子玉没一口应下,而是看向姜杨,见姜杨点了头他才笑起来,高高兴兴地换衣裳去了。
随后姜桃让人去姜杨的院子里多布置一间卧房,再送黄氏去客房休息。
把他们都安顿好了,屋里只有自己人了,姜桃才笑了个够,指着姜杨说:“秦夫人素来想一出是一出,他那么大的人了,还让他扮书童。
可你不是那样的人啊,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
我来猜猜,秦子玉能那么乖顺,是不是你对他说了什么?”
黄氏的棍棒教育固然威慑力惊人,但是到底作用有限,秦子玉就算被他逼着给姜杨当书童,但是那自发自觉地给姜桃拿东西、递茶水的做派可不是武力能逼出来的。
更像是他心甘情愿的。
屋里没有旁人,姜杨也不瞒她,当即就把他当时和秦子玉说的话复述给了姜桃听。
姜桃听了惊讶道:“你还能让他成为第二个勾践或者韩信?”
姜杨耸了耸肩,说:“我没许诺那些啊,就是举例子罢了。
学业上我会指点他,再磨一磨他的性子,往后的出路如何还要看他自己。”
姜桃听出来他这是真的准备督导秦子玉读书向善了,又道:“秦夫人帮了咱家不少忙,她又只该秦子玉那一个孩子。
咱们能帮一些是一些,但你没必要为了我做那些,知道不?”
姜杨不算热心肠的人,早先和秦子玉也有过节,他能既往不咎都算是大肚量的了,按他的性子并不会揽下这样的活计。
姜桃就想着他多半还是为了自己这姐姐。
姜桃想的没错,姜杨确实是为了她。
不过不是为了全她和黄氏的情谊,而是想着自家姐弟几个在京城没有根基,来年他就算中了进士,在普通百姓里那叫鲤鱼跃龙门,在世家豪门里不算多么罕见,最多得一两句赞叹,本质上并不会改变什么。
他要熬资历等升官,也需要帮手。
秦子玉是个不错的人选。
秦子玉有才,但越不过他去,人也不算蠢笨,就是气量狭小。
这不算致命的缺点,也能纠得过来。
起码当了这么久的书童,秦子玉也没说恼羞成怒和他翻脸,可见为了前程,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而且秦子玉是和他一起从京城出来的,若是得了他的指点走上了仕途,就是他半个门生。
不然以他的资历想招收得用的门生,不知道得等到哪年,总不能真像县城的人想的那样,从毛孩子教起,那还不如等小姜霖长成,兄弟两个一道支撑门庭。
他想的长远,但还没有具体计划,只能算是走一步看一步,怕姜桃要劝他安心读书就好,不用想那么多,就干脆一个字没提,只说:“我都省得,其实我本就要读书,秦子玉学问并不算太差,指点他也等于我自己温故知新。”
自打姜杨下场参加科举后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姜桃也慢慢地把他当大人看。
见他自己有数,姜桃也就没多说什么。
刚过正午,灶房就准备好了午饭,黄氏和苏如是赶路过来都累了,姜桃让人把午饭送到了他们的院子。
午后姜桃拿出了之前给姜杨准备好的新衣裳,让他挨件试穿。
不过因为姜杨身量又长高了一些,除了她亲手做的宽松的寝衣外,其他的都得放出来一些。
下午晌萧珏过来了,他轻车简行穿着常服,明面上只带了王德胜一个人。
姜桃和萧世南自打进京那天之后就没见过他了,都知道他忙,听人说是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连最贪玩的萧世南都没忍心打扰他忙公务。
他带了一匣子宫里的糕点和几坛好酒,说是来给姜杨接风洗尘的。
他素来给姜桃这舅母面子的,前头先是亲自接她,又说动太皇太后下旨给她封诰命。
这次姜杨来京,他虽然没弄什么阵仗,但日理万机的人能亲自来这一趟,已经是诚意十足。
场面上姜桃见了他或许还得顾忌他皇帝的身份,但他穿着便装看着就还是个半大孩子,可亲的很。
姜桃笑呵呵请他坐了,一面打量他一面道:“都说秋冬要贴膘,怎么看你反而瘦了?”
萧珏被他说得摸了摸脸,讷讷地道:“瘦了吗,朕……我最近明明吃的还比从前多了。”
“就是瘦了!难得出宫,我得给你补补。”
说着姜桃就离开了正屋。
萧世南忍不住笑出来,拐了萧珏一下说:“你听我嫂子瞎说呢,没瘦,还胖了点,看着比从前还俊朗。
她就是一段时间见不到人就说人瘦,刚午饭的时候就一直说阿杨瘦了瘦了,一直给他夹菜来着。”
姜杨同萧珏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两人他日还要成为同朝的君臣,关系比较微妙。
但因为萧世南的这话,姜杨也忍不住弯了弯唇,接话道:“我姐姐就是这样的,就怕我们不在她眼前的时候没有吃好睡好。
不止咱们,就小阿霖这样的,一顿半顿地少吃了两口,她也能说他瘦了。”
小姜霖一直是圆滚滚的,现下虽然长大了一些,但还是和福娃娃似的白白胖胖。
能真心觉得他瘦的,也就姜桃了。
萧珏笑起来,眉眼都舒展开来,伸着懒腰说:“不出宫还不觉得,出来了就觉得这段时间确实累了。
也就舅母这里松快,担心的也就是吃饭睡觉这些小事。”
他和萧世南聊起来这段时间各自忙的事,姜杨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并不插嘴。
小姜霖和雪团儿在院子里玩,偶尔听到他欢快的笑声和雪团儿呜哇呜哇的叫声。
过了好半晌,姜桃撩了帘子探进半边脸来,笑着问他们:“炸丸子吃不吃?”
几人都不是挑嘴的,她特地来问了自然都说要吃的。
姜桃听了就笑着点了点头,放了帘子就出去了。
萧珏继续和萧世南闲聊,聊着聊着他发现不对劲了,犹疑着蹙眉问:“舅母为何一直没回来?
该不会是她要亲自……”这话一说,萧世南和姜杨都站起身来。
三个少年风风火火地去了灶房。
姜桃正围着围裙站在灶台边上,眼前突然出现了三个人还被吓了一跳。
“干嘛呀?”
姜桃捂着被吓得跳快了几分的心脏,“灶房里油烟大,别熏坏了你们的衣裳。
在屋里等着吃就成了。”
说着话锅里的热油也呲呲作响,姜桃一手用勺子挖起调好的肉泥,一手拿着筷子把球形的肉丸子扒拉进锅里。
做完这一套动作她再抬头,三个大小子还站着没动。
他们敢动吗?
姜桃可是前头做个醋溜白菜能把灶房“醋溜”了的人,这热油炸丸子……一个弄不好,不得把沈家给炸了?
“舅母,”萧珏张了张嘴,拟了好一会儿措辞才道:“我初初登基也不富裕。
沈家这老宅修葺花了十万两,已经掏空了我的私库。”
姜桃起初没听明白这么这当皇帝的还来和她哭穷,总不会是让她家把修葺的银子还他吧?
沈时恩之前同她说了,修葺老宅的银子本来是可以从萧珏归还的沈家旧产里出的,是萧珏执意要他来督造,他来出钱的。
又下了两个丸子,她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叉着腰好笑道:“小珏,我没想到你和他们一样。
只看过我一次出丑就觉得我做不好了?
促狭鬼!”
萧珏被她说的弯了弯唇,他在人前也称得上老成持重的,但可能是被这府里的气氛感染,总觉得到了这儿就没必要端着了。
姜桃见他们真不放心,干脆也不赶人了,给他们一人发一个碗,让他们排队在旁边等着。
后头她也让人去喊小姜霖,正好秦子玉也午睡起来了到了正院来寻姜杨,就也被喊进了灶房。
姜桃让他们几人按着个子高低站成一排。
秦子玉排在最前,然后是萧世南、姜杨,最后是萧珏。
小姜霖虽然个子小,但因为他会耍无赖,端着个小碗溜溜达达地游离在队伍之外,也没人说他。
秦子玉还是有分寸的,知道萧世南和姜杨今非昔比了,他个子虽高,却也不敢占着最前面的位置,让了萧世南,又让了姜杨,最后站到了萧珏跟前。
他打量着萧珏的穿着打扮,萧珏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贡缎袍子,上头一个花纹也无,头上也只插了一根黄杨木的木簪,身上也没佩戴任何配饰。
秦子玉哪里认得什么贡缎,见他穿的简简单单的,论富贵还不如换回自己的装束、穿金戴银的自己,便心安理得地站到了萧珏前头。
萧世南光顾着不错眼地看着姜桃炸丸子,根本没注意到秦子玉这一通操作。
而姜杨一直有关注他,憋笑憋得身子都打抖了,转身拍了拍秦子玉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