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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卷 明 第三百五十一章 熹宗朱由校

明天启七年,一生喜好玩乐,将明王朝元气耗尽的熹宗朱由校死去,死后被谥为悊皇帝,庙号“熹宗”,葬于德陵。

朱由校的父亲光宗朱常洛不为其父神宗所喜。虽为皇长子,但长期遭受歧视,直到20岁才勉勉强强被立为东宫太子。

万历三十三年(公元1605年)十一月十四日深夜,选侍王氏生下常洛的第一个儿子由校。常洛在困境中得子,心中非常高兴,可是一想到父皇又有些心寒,不知他高兴不高兴?常洛灵机一动想出个办法来,他令人分头将喜讯报知奶奶慈圣老太后和父皇。只要奶奶高兴,父皇大概不会怎么样。报喜的太监走后,朱常洛长久地徘徊在院子里,等待着父亲那边的讯息。老太后听到第一个曾孙子出生,又是大明江山社稷的继承人,觉得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后一高兴就往儿子那里跑,待她到了乾清官,神宗已得了消息。看到母亲喜得合不拢嘴,神宗也笑了,传令封王氏为才人,常洛才放下心来。

常洛由于长时期受压抑,脾气很坏,动不动就发火,一发火就打骂太监宫女以及选侍。选侍当中只有李氏比较能得到常洛的欢心,因此,她在东宫比其他人地位高、受宠,平时也就霸道,其他选侍难免与她发生些争执。王氏因生了朱由校,在选侍中名分最高,看不惯李选侍的泼横,两人经常口角,李选侍仗着常洛喜欢她,竟敢动手打王氏。万历四十七年,王氏病死。有一种说法就是被李选侍打了,气愤而死。王氏死时,由校已14岁。常洛请示神宗后让李选侍照管由校。由检的母亲死后,也由李选侍照管,直到由校即位。

万历四十八年对明朝来说是一个多事的年头。七月二十一日,明朝在位最长的君主神宗去世,临死还关照及时册立皇长孙。八月初一常洛即位,然而常洛福分太薄,在位一个月,于九月初一早晨死去。时年39岁。

常洛死前,旨传内阁大臣方从哲、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及科道杨涟等人入宫。谁知这几个人刚走到宫门口时,光宗已经驾崩了。杨涟说:“皇上晏驾,嗣君年幼,他又没有嫡亲母亲或亲生母亲在身旁,万一出现什么变故,我等就是天下罪人了。现在我们只好闯进宫去,拥皇长子即刻接受群臣朝见,安定天下人心,杜绝事故发生。”大家都同意。

商议已妥,杨涟就带头闯宫。守门的太监乱棍交下,不让他进去。杨涟将手一挥,大吼道:“我们是皇上召来的。现在皇上驾崩,嗣君年幼,你们阻止大臣入宫扶保幼主的目的何在?”太监被杨涟的气势镇住了,杨涟“哼”了一声带领群臣进了宫门。

杨涟一行进了乾清宫,哭倒在常洛的灵前。磕头完毕。杨涟请皇长子朱由校出见群臣。这时朱由校正被李选侍拦在西暖阁内不得脱身。刘一燝大呼道:“皇长子应当在灵柩前即位,今天却不在灵前?哪里去了?”太监们都不回答。这时,常洛的东宫侍奉、老太监王安走来,告诉刘一燝说:“皇长子为李选侍所匿。”刘一燝大声吼道:“谁如此大胆,敢匿新天子。”王安说:“你等着,我去一趟。”王安说罢,大步走进西暖阁。他正言厉色向李选侍说明了外朝的情况,以不容违拗的口吻请求皇长子立即出见群臣。李选侍到底是妇人家,没见过这种场面,心中不免有些发毛,稍一迟疑。王安立刻抱起由校跑出来。刘一燝、杨涟等人立即跪倒高呼“万岁”。刘一燝看事不宜迟,挥一挥手,大家一拥上前,刘一燝架起由校的左胳膊,英国公张惟贤架起右胳膊,王安在后面拥着就把由校架上了步辇。这时,李选侍有些后悔,慌忙上前拽由校的衣服。杨涟吼道:“殿下是天下之主,群臣之君,谁敢阻拦!”大家连拖带拉将由校拥入文华殿,群臣礼拜,由校即了东宫太子之位,议定九月六日即皇帝之位。

九月初六日,正式举行了登极大典。由校即了皇帝之位,是为熹宗群臣舞蹈山呼。熹宗在高高的龙墩上看到了杨涟,发现几天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满头黑发和须眉都变成了白色,这是几天来心力交瘁所致。熹宗非常感动,数次称他为“忠臣”。由校的即位,是东林党人的巨大胜利。

东林党人自万历中期便自树高明之帜,讽议朝政,裁量人物,认为自己肩负天下兴亡的重任,是朝臣中最清白最忠直的大臣。正由于东林党人绳人过刻,引起了某些官僚集团的不满。万历末年与东林作对的主要有齐党、楚党、浙党、昆党等士大夫集团。光宗即位后,顺应神宗意旨,保护郑贵妃的党派都被清除了,东林党如日行中天,气焰趋于极盛。短短几个月间,被排斥的原东林派官僚皆披挂出山,冠盖满京华。

熹宗即位后,在东林党人的主持下,革除了神宗末年一些弊政。如停罢了杭州织造、革除了南京的鲜品进贡。对发生重灾的地方进行了赈济。明令免除了天下带征钱粮及北畿地区的加派,减轻了某些地区的赋税。再就是对历史上的一些大案重新作了结论,恢复了张居正的官荫,肯定了张居正对国家的重大贡献。另外给建文时期的方孝孺等人平了反,恢复了名誉,肯定他们是国家的忠臣,对他们的后代免除了奴籍,恢复了平民地位。但是,东林党人在国家大政方针的决定,大弊大利的革兴方面毫无作为,神宗末年的状况没有根本的改变,对国家亦无明显建树。

在熹宗天启初年,明王朝政坛上又悄悄崛起了一股政治势力。这个势力由于和皇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生长极快,迅速地对明朝政治发生重大影响,这就是魏忠贤太监集团。魏忠贤的兴起又与一个美丽的农家少妇紧紧相关,这个农家少妇即朱由校的奶妈客氏。

明朝皇家生儿育女,亲生母亲是不哺育的。一般是从农村挑选一些强壮的村妇为奶妈,代为哺育,据说这是希望农民的乳汁能给这些娇嫩的金枝玉叶增强体质。客氏是保定府定兴县人,其夫叫侯二。万历三十三年,客氏第二胎产一女没有成活,恰在这时宫中为即将出生的朱由校寻找奶妈。客氏人长得肤肌白皙,身体苗条健美,眉清目秀,又恰在18岁如花似玉的年华,奶汁非常稠厚,于是被选中,成了由校的乳母。入宫二年,丈夫侯二病死,客氏便带着儿子侯国光长期在北京住了下来。

客氏虽然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姑娘,却心灵嘴巧,非常机敏,又会做针线,所以很快在东宫上上下下混得很熟。由校的生母王氏对她很放心,把由校整个托付给了她。客氏知道怀中这个含着奶头的小生命是大明江山之主,是皇位的继承人,将来要掌管整个国家,因此她对由校的照顾非常尽心。也正是在这时,客氏产生了非分之想,她要利用这个机会改变她生活的轨迹,博取荣华富贵。本来皇上断奶后奶妈就要打发出宫回家,因为客氏对由校太好,由校离开她便大哭不止,不吃不喝,王氏也看孤儿寡母可怜,遂破例将她留下来,继续服侍由校,等到王氏一死,由校竟不自觉地把客氏当成了母亲。

客氏发现由校已完全被她笼络住,心中十分高兴。由校即位使她的野心恶性膨胀起来,她要在后宫摆出不可一世的架子来,压倒那些有名封的后妃嫔贵,使谁也不敢瞧不起她这个农家女,充分品味一下全国第一贵妇人的滋味。客氏在宫中遇到一个和她有同样出身、同样感情、同样野心的太监,二人一拍即合、随即串通一气、狼狈为奸,进而干预国家政治,淆乱天下,这个太监就是魏忠贤。

魏忠贤是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家贫而无赖,娶妻冯氏,生有一女。魏忠贤生性黠慧佻薄,不事生产,饮酒赌博、鸡鸣狗盗无所不为。后其妻与其离异。魏忠贤的家乡是个出太监的地方,许多贫苦农民为生活所迫而净身去投师父做太监。魏忠贤在欠了一屁股赌债、走投无路之际也踏上了这条道路。万历十七年,他入了宫,投于司礼监秉笔兼掌东厂之印的老太监孙暹名下。魏忠贤被派到御马监干事,也就是这时培养了魏忠贤对名马的兴趣。魏忠贤在御马监呆了一阵又被派往甲字库看管仓库。他利用职务之便,盗吞库物,手头渐渐充裕起来。由校诞生后,其母王氏无人办理膳食,魏忠贤买通东宫太监魏朝,靠他引见入了东宫,为王氏及由校办理膳食。忠贤巧于逢迎,工于心计,千方百计利用旧日关系从各库掠取各种财物、玩好、果品、花卉取悦于王氏及小由校。他还做得一手好菜,色香味俱属上乘,因此颇得王氏欢心。

客氏与魏朝是“对食”,即太监宫女结成的形同夫妇的关系。魏忠贤来东宫后立刻看上了客氏,多方接近她,讨她的欢心,客氏渐渐喜欢上了魏忠贤,二人偷偷相好,如胶似漆。熹宗即位后,客氏将魏忠贤拉到由校手下,充当典膳局官。由此,二人皆成为由校的亲近之人,他们都怀着控制小皇帝,进一步攫取权力的野心从政治上、生活上结成一体。

熹宗对客、魏二人恩宠有加,引起了东林党人的深深忧虑,他们害怕熹宗被二人迷惑挟制、重演出太监专权、阿保乱政的局面。杨涟、左光斗在十月份上疏,以熹宗大婚在即为借口,提出将客氏放出宫去。老太监王安从中主持,熹宗只得让客氏离宫。但客氏一走,熹宗像掉了魂一样,茶饭不思,“啪嗒”“啪嗒”直掉眼泪。不出三天,就令客氏再次入宫。王安劝他说:“娶了皇后就好了,有伴了。”由校说:“娶了皇后也不行,皇后也不大,也要客奶照顾!”群臣眼看着客氏再次来到由校身边,谁也没有办法。

客魏集团的形成是熹宗造成的,以后客魏集团的肆虐也是熹宗纵容的结果。熹宗是一个爱玩、贪玩、会玩的“主儿”。即位之前,客氏、魏忠贤带他玩马、玩狗、玩猫、玩花、玩草,花样翻新地玩、昏天黑地得玩。做了天下之主,他的玩性丝毫未减,反而更被激发。有了权了,更有了玩的条件,玩得更加邪乎。魏忠贤最希望熹宗发扬玩的天性,自己好从中渔利,专权擅政。所以他对熹宗的玩加意引导,花鸟虫鱼、声色狗马,极天下之所能以供熹宗一乐。朱熹宗也忘掉了江山社稷、列祖列宗、黎民百姓,忘掉了自己是一国之君。

熹宗生性活泼好动,对什么事情都怀有浓厚的兴趣。他追求新奇、刺激,喜欢名马,爱好骑马射猎,魏忠贤以他在御马监学到的知识,搞了许多名马送给他,熹宗为之逐匹命名。他经常跃马挥鞭满宫乱跑,为了跑马的方便,官内的许多几百年的大松树都被砍掉,窄小的门洞被拆除。熹宗爱打猎,尤其爱亲手杀死野兔、獐狼之类。他喜欢亲手砍掉野兽的头后看它的眼睛转动,从鲜血淋漓中追求刺激。熹宗在宫中像一个顽皮的农家小子,常常上树去掏鸟巢,下水去抓鱼。有一次,他掏鸟从高高的树上摔下来,衣服被扯烂,摔得头破血流。魏忠贤还时常带他去北海泛舟。熹宗为了好玩,并不安分地坐在船上,他要亲手划船。经常是魏忠贤等太监坐船,皇上划船。有一次,熹宗与两个小太监在一条小船上,熹宗衣袖高挽,非常卖力地划桨。突然,湖上风起,将小船打翻,两个小太监不会游泳,熹宗也不会游泳,三人眼见就要淹死,正好一个会游泳的太监从湖边经过,将熹宗救起,两个小太监被淹死了。这时,魏忠贤、客氏在远处的画舫上喝酒,还不知道发生了事故。这类事情很多,熹宗玩起来根本不顾危险与否,魏忠贤也不以此为意。最危险的一次是熹宗在宫内大阅兵。他披坚执锐看施放铳的表演。一个叫王进的小太监就在熹宗面前装药点火,结果“轰”的一声,发生爆炸。王进的手被炸飞一个,还险些伤及熹宗,熹宗只“哈哈”一笑,并不介意。

熹宗还喜欢蹴球、舞剑、射箭。永寿宫是魏忠贤与熹宗日常蹴球之所,乾清宫前丹陛是他舞剑的地方,常常在月下可以见他舞剑的身影。熹宗箭射得极准,有一次,魏忠贤骑马从他眼前驰过,他一箭便将那马射翻。

除了这些武的,熹宗最爱看戏。宫内钟鼓司准备有各种戏。熹宗几乎每晚必看,而且很开心。熹宗看戏每天必到极晚,冬天更是通宵达旦。

熹宗爱忘事,过去的事情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但他人聪明,手也很巧。他最喜欢土木建筑、木工制作。全套木工活他样样精通,油漆一行亦极工巧。凡是他见过的木器用具、亭台楼阁,一看便能制作,宫中原有十作,即十个作坊,由太监管辖,负责宫中土木营造。熹宗在宫中就成了十作的头。他爱好营建,常在宫中亲自动手建造回廊曲室,手操斧锯,兴趣盎然。但他喜厌不恒,造成了,看看哪里不顺眼就毁掉重造。常常是造了毁、毁了造,把他忙得不亦乐乎,顾不得吃饭喝水。熹宗不但造大的亭阁,而且擅长细致的雕刻,他做的砚床、梳匣皆是自己油漆,五彩绚烂、工巧妙丽,出人意表。他雕刻的八幅屏,在不盈尺的天地里雕刻的花鸟虫鱼、人物走兽都栩栩如生。他令太监将这八幅屏拿出去,每套卖1万两银子。太监为讨他高兴,第二天就拿1万两银子给他,使熹宗大为兴奋。

一切时间都花在玩上,熹宗哪还顾得上朝政。为了玩他可以不读书、不上朝、不看奏章、不批军机。魏忠贤充分利用了熹宗的昏庸。他要谋私害人就在熹宗忙于设计制作时去请示事

情。每次,熹宗都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我都知道,你们去办吧!”于是,魏忠贤盗取了批奏之权,口衔天宪,威压群臣。不利己的事以皇上的名义批驳,谋私害政的事情也以皇上的旨意传令执行,外廷之臣无可奈何。

客魏利用熹宗的昏庸在宫内立住了脚跟,然后开始发展他们的势力,组织听命于他们的官僚集团,以求把持天下。

东林党人眼见得魏忠贤青云直上,异常担忧。他们密切注视着客魏的动向。在客氏的去留问题上东林党人进行了力争,遭到熹宗的痛斥。熹宗大婚礼成,荫魏忠贤侄二人,东林党人亦表示反对,天启元年十月,赐给客氏香火田20顷,神宗山陵工成,表彰魏忠贤之功,东林派言官皆上疏反对,但熹宗根本不听,反而怒责东林党人,而那些东林党的反对者则受到纵容和支持。

到了天启二年底,大臣中有两个人倒向了魏忠贤。其中一个是礼部尚书顾秉谦。顾秉谦为人庸劣无耻,一直受到东林党人的攻击。他看到魏忠贤的迅速崛起,以为冰山可倚,就秘密地投靠了他。另一个是南京礼部侍郎魏广微。此人亦是寡廉鲜耻、柔媚无骨之徒。魏忠贤得势,魏广微认为是个机会,他以同宗同乡为由巴结魏忠贤,魏忠贤遂将他召到北京拜为礼部尚书。到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正月,顾、魏二人皆以原官兼东阁大学士进了内阁,改变了东林党在内阁的一统天下。这样,有顾、魏二人相助,魏忠贤如虎添翼,更加放开了胆子为非作歹。天启三年,太监明目张胆地跑到工部堂上索要冬衣,多方挑剔、挑起事端,工部尚书钟羽正被逼离职。魏忠贤令御史郭巩疏攻周宗建、刘一燝、邹元标、杨涟、周朝瑞等人保举熊廷弼镇守辽东是党邪误国。东林党人群起相救,皆受严责。许多人因此罚俸。魏忠贤假皇上之命封他的子侄和客氏的子侄世袭锦衣厂卫官职。又不顾廷臣反对接连增加内操军士2万多人,由此,魏忠贤掌握了宫内外所有禁卫大权。

在内宫,客魏二人对光宗的嫔妃和熹宗的嫔妃都可以任意生杀。光宗的赵选侍素与客氏不和,魏忠贤矫旨赐其死。赵氏将光宗历年所赐之物罗列于庭,再拜上吊。熹宗的裕妃张氏怀孕,过期未生,客氏在熹宗面前说她是妖精,将其关闭在一个死胡同内,不给吃、不给喝,偶而天下大雨,张氏爬在地下喝屋檐下滴下的雨水,终被折磨而死。冯贵人尝劝熹宗罢内操,客魏大怒,将其赐死。成妃李氏向为熹宗所喜,她曾借机会在由校面前为冯贵人辩解,被客氏知道后矫旨革其封号,绝其饮食。李氏鉴张氏之死,预先在各个墙角、壁缝间藏有食物,故关闭数日后得以不死,客魏将其斥为宫人。另外,胡贵人对客魏专权有恨,尝与人言,魏忠贤借由校出门祭天的机会,派人将胡贵人杀害,向熹宗报称是暴疾而亡。好在由校爱忘事,过去就忘,从来就没把他的这些嫔妃放在心上,少上几个他也不知道。

天启四年,形势发展对东林党人更加不利。魏忠贤不但在文官中间招纳了羽翼,武臣方面亦安排了心腹之人。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北镇抚司理刑许显纯皆是魏忠贤的死党。东林党人的奏疏只要弹劾魏忠贤必定受到痛斥。相反,反东林党者都逐渐开始罗列东林党罪状,发起反攻。

东林党人与魏忠贤的决战终于在天启四年六月爆发了。时任明朝最高检察官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涟再次披挂上阵,疏奏魏忠贤犯有24大罪行。

杨涟此疏一出,的确把魏忠贤吓住了。疏中所指,件件是事实,倘皇上雷霆一怒,后果不堪设想。魏忠贤惴惴不安,晚上找到熹宗,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说外廷有人想整他,给他罗织了许多罪状,全是无中生有。他一心为国,一心为皇上,才得罪了这些人,这些人攻击他,实际上是想限制皇上。他假装提出辞去东厂职务以全尸骨。未读奏疏,不知所以然。客氏又从旁边替魏忠贤评功摆好,说魏忠贤如何清忠勤谨,如何效尽犬马之力。外廷大臣故意对他过不去,是因为魏忠贤公正廉明,他们作不了弊,才危言耸听,给魏忠贤安了这么多罪名。熹宗只知道魏忠贤万事顺从,竭尽全力带他玩,对外廷事务根本不了解,因此也就说不出什么,也不愿意读那份奏章,既不允许魏忠贤辞东厂之职,又对杨涟大加申斥,说他“捕风捉影,门户之见,大胆妄言”。

杨涟被责,激起了满朝官员的愤怒。杨涟次日又写一疏,准备面奏皇上,魏忠贤则阻遏熹宗不御朝三日,第四日才出御皇极门。魏忠贤早做了准备,锦衣卫士布满朝堂,仪仗金瓜倍于往时,杀气腾腾,一片森严。魏忠贤口传圣旨,今日只听取内阁奏报,其余诸臣不许奏事。此一举更加剧了东林党人的愤怒。继杨涟而上疏者风起云涌。或单疏,或合疏,短短两天,不下百余疏。但是,魏忠贤控制了熹宗,已稳操胜券。所有奏疏,不管言词多么激切、多么尖锐,皆如泥牛入海,杳无声息。

魏忠贤顺利地渡过了这一难关,他明白了东林党人别看声势浩大、气势汹汹,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很容易对付。东林党势头过去了,魏忠贤该反过来收拾东林党了。他不能容忍他们再这样指名道姓地谩骂,要用铁的手腕树立起自己的威严来,叫东林党人知道魏忠贤也不是好惹的。此次风头过后,被东林党人攻击的官员都希望魏忠贤给东林党一点颜色看。魏广微拿了一本《缙绅便览》,用墨笔将他认为是邪人的官员一一圈点,重则二圈,轻则一圈。像叶向高、韩火广、何如宠、钱谦益、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李应升等六七十人皆被三圈。他将这本《缙绅便览》交给魏忠贤,让他依次罢逐。有人则向魏忠贤献计,恢复“廷杖”之刑,用来威震群僚。

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十月,祭主庙。百官毕集,宦党大学士魏广微不至。到仪式进行了一半,他踉跄入班拜跪。遭到魏大中、李应升等人的评击,魏广微以失仪请求罢免,魏忠贤矫旨免罪挽留。魏广微因此怀恨魏大中、李应升,催促魏忠贤对东林党人下毒手。十月、十一月两个月,魏忠贤假传圣旨,陆续将东林党人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庭、右都御史杨涟、左金都御史左光斗以及魏大中、乔允升、冯从吾、袁化中、房可壮等数十人罢斥。朝属几乎为之一空。内阁中顾秉谦做了首辅,东林的天下彻底失掉。

天启四年十二月,宦党徐大化再次上疏弹劾杨涟、左光斗串通王安,威压宫禁、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另一宦党曹钦程更是危言耸听,说赵南星、周宗建、李应升收受了熊廷弼的贿赂。魏忠贤立即矫旨削了周宗建、李应升的官职,并派锦衣卫逮捕杨涟等人到京听讯。

魏忠贤的党羽已定好计谋,诬杨涟、左光斗、周朝瑞、顾大章、袁化中等东林党人都受了熊廷弼贿赂。锦衣卫受宦党指使,先将东林党人汪文言抓来北京投入镇抚司监狱,交由宦党许显纯审问,逼他承认经手给东林党杨涟行贿。为了让汪文言承认,每次过堂,五刑备尝,汪文言死不诬人。一直折磨了两个多月,汪文言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许显纯也没有得到他所需要的口供。最后,许显纯动用最残酷的刑罚,一天到晚拷打不休,汪文言实在受刑不过,便说:“你们不要打了,口供你们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承认便是!”于是,许显纯诬杨涟等人受熊廷弼贿,汪文言经手过付。文言听到这里,大呼一声:“苍天啊!冤枉啊!以此污清廉之士,我死不承认!”许显纯冷笑一声,让人拿着汪文言的手画了押,便将他打死,上报汪文言已经招供。

七月份,杨涟、周朝瑞、左光斗等人逮到,下到北镇抚司。杨涟等人入了狱,还不知道犯的是何罪。第一次过堂后,才知道被诬受赃。左光斗对杨涟他们说:“他们这是存心要杀我们。他们杀我们有两个办法,一是乘我们不服,酷刑毙命,一是暗害于狱中,说我们是急病而亡。如果我们一审即承认,即可以移送法司,到时候再翻供,尚有一线生的希望。”大家认为确是这样,所以,第二次过堂,不管诬赃几万都承认了。谁知道许显纯并不将他们移交法司议罪,而是更加残酷地拷打,立逼吐出赃银。这些东林官僚平时都是极清廉的,哪有几万两现银?交不出来,许显纯就三日一堂、五日一堂,压杠子、夹脑袋、带枷锁镣、烙、剌、夹、棍一齐上,旧创未复,又加新伤。几天下来,这几个人连跪的力量都没有了,过堂时皆戴着桎梏平卧堂下,惨状目不忍睹。几个大臣的家人在京城东奔西走,筹措银两赎人,但京城是魏家的天下,谁敢借给他们银两?七月正是暑天,杨涟等人无医无食,屡受重刑,很快就濒于死亡边缘。第一个死去的是杨涟,抬尸的人发现杨涟体无完肤,面部被打得血肉模糊,爬满了蛆虫。尸体上有一个土袋子压着,两个耳朵都钉进了铁钉,显然是被暗害。家人载棺回家,家产已全部变卖,无地安葬,只好厝置河边。其母亲妻小栖息于城楼上,而魏忠贤依然令地方严厉追赃。第二个死去的是魏大中,大中家徒四壁,异常贫寒,死后六七天不让抬出,结果尸体腐烂。其子扶棺归乡后亦勺水不进而死。左光斗死后,人见其两腿已被打断,仅一筋相连,肌肉已烂掉,只剩下白骨。蛆虫满身,面目不能分辨。顾大章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其他人则或被追赃,或被削籍,或判远戍。赵南星终于死于戍所。

依靠高压和滥杀,魏忠贤建立起他至高无上的权威,内外大权抓于一手,内廷除宦官王体乾外有李朝钦、王朝辅等30多人为左右死党。外廷文臣则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主谋议,号为“五虎”。武臣则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主惨杀,号为“五彪”。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少卿曹钦程等10人号为“十狗”。其他又有“十孩儿”、“四十孙”等名号。崔呈秀等人门下的义子、义孙又不知凡几。自内阁六部以至于四方总督、封疆大吏、遍是忠贤死党,客魏两家的亲属,更是满门公侯,当时北京城有人云“真皇帝是魏忠贤”。明王朝在客魏把持下,卖官鬻爵、滥封滥荫、贪污贿赂、献媚取宠、排斥异己、高压专制,吏治坏到了极点,明朝政治一塌糊涂。

魏忠贤把持的东厂成为最恐怖的特务机关,东厂番役到处横行,官民偶有不慎便遭横祸。甚至东厂番役故意设下圈套诬陷无辜,京城内外人们对东厂畏之如虎。一次,有两个人在酒馆喝酒。其中一个喝醉了,大骂魏忠贤,旁边一人制止他,怕他得祸。这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故意挑逗那个醉者,说魏忠贤好生厉害,让他听到可不得了。那醉者乘着酒劲说:“他能奈何得我?能剥了我的皮吗?”那人冷笑一声,亮出了东厂番役的身份,将那醉者绑去,活活剥了皮。

阉党对东林党人采取斩尽杀绝的政策。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尽毁天下讲学书院,以绝党根。又仿宋元党禁之例,立东林党人碑,将东林党人永远禁锢。天启六年顾秉谦修成《三朝要典》,将东林党人描述成专权乱政、结党营私、危害国家的小人,丧失封疆的罪人,宣布永远禁锢。

魏忠贤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他的党羽们亦从中取得了好处。为了长保荣华富贵,这些人对魏忠贤献媚取宠,无所不用其极。魏忠贤俨然是太上皇帝,所缺的只是名义。阉党分子想尽办法为他歌功颂德。天启六年六月,浙江巡抚潘汝桢上疏,请“建魏忠贤生祠,用致祝福”。熹宗马上降旨同意。为表彰魏忠贤心勤体国,钦赐祠名为“普德”。生祠很快在美丽的西子湖建立起来,坐落在关公与岳飞庙之间,备极壮丽。有一位提学副使黄汝亨从门前经过,微微叹息一声,结果被守祠的太监当场打死,地方不敢过问。杭州生祠一建,建祠之风迅速吹遍全国。各地督抚大员纷纷效法,惟恐落后,规模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华丽。到处都发生拆民房、拆庙宇,甚至拆学宫建生祠的事情。建造费用初起各官捐献,后来皆是动用国库银两。每一个生祠都请皇上命名。其名歌功颂德,调门越来越高。如“广恩”,“崇德”、“仰德”、“旌功”、“德芳”、“威仁”、“嘉猷”、“隆勋”、“报功”、“感恩”、“存仁”,不一而足。一年时间,全国从京城到各省,从通都大邑到边荒蛮地,生祠遍布,对建造生祠不热心者立即逮捕治罪。各地生祠建好后都举行盛大的迎喜容仪式,文武百官皆行五拜三叩头之礼。像对皇上一样,只差没呼“万岁爷”。

熹宗的身体本来是很好的,他喜爱户外活动,兴趣广泛,爱玩善玩,精神与身体一直非常健康。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春,他划船落水以后身体大不如前,常常闹些毛病。按说才20出头,身体是不应当如此脆弱的,熹宗不知什么原因日益虚弱起来,脸和身上都出现了浮肿。到天启七年六月间又一次病倒,这次更是严重。惧热怕冷,时发高烧,浮肿也更加厉害。脸色黄里透青,吃饭也越来越少,说话也没有力气。这下忙坏了御医们,也吓坏了魏忠贤一伙。熹宗的饭原来是魏忠贤、客氏、王体乾、李永贞四家轮流办的,不吃尚膳监的饭。四家为讨由校的高兴,饭菜一

个比一个精美,尤其是客氏所做的御膳更是精美绝伦,熹宗特爱吃,称做“老太家膳”。熹宗病倒后,四家都在吃上下工夫,想补一下他虚弱的身体。阉党分子霍维华向由校进献了“仙方灵露饮”。其法用银锅蒸馏五谷,取其精华制为饮料,甘冽异常。熹宗喝后觉得很好,但喝了几天也就没有兴趣了。待到七月间,熹宗的病明显恶化。客魏二人不免心中焦愁,他们有熹宗这个大靠山,原认为一世尊荣是不成问题的,而今年轻的君王眼看要命归天府,怎不使他们惶惶不可终日。这时候,京师传出了魏忠贤欲谋篡位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满城风雨。人们心中惴惴不安,皇后张氏更是焦虑。

张皇后是河南生员张国纪之女。天启元年四月二十七日选为皇后,与熹宗完婚。张氏丰姿绰约,美色天成,成婚之初她与熹宗感情还算好。然而,他们二人的性格悬殊太大,时间久了产生摩擦。熹宗好动爱玩,张氏喜静厌游;熹宗不谙事理、不明大义,不懂得自己的职责,一付纨绔子弟的性格,张氏通达事理、深明大义,对国事家事都有一定的看法。这样水火不容的性格凑和在一起,难免要造成双方感情的破裂。

张氏平时喜欢静静地在房中干些杂活,或者看看书,写写字。熹宗去玩时总是来叫她,她多是托病不去。实在推不掉就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脸上也无高兴之色。时间久了,熹宗也厌烦了,不再叫她。显然,他不乐意与这个不会玩的妻子在一块活受罪。

张皇后看到客氏、魏忠贤横行霸道乱国乱政心中十分气愤。但她给熹宗说,熹宗根本不听。有一次,张氏在读《史记》,熹宗玩得满脸是汗跑进来了,问张氏读的是什么。张氏说“赵高传”。“赵高?谁是赵高?”熹宗问。“大奸似忠,毒如蛇蝎,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坏秦家锦绣天下的小人!”张氏气愤地说。熹宗才不管他赵高是何方神圣呢,他似懂非懂地朝张氏一笑,又玩他的去了。

客氏最担心张氏控制熹宗,所以时时处处对张氏提防和限制。客氏在宫内大摆威风,以熹宗的母亲自居,根本不把嫔妃看在眼里,对张皇后也是如此。客氏对熹宗既像母亲对于儿子,又象少妇对于情人,一种与生俱来的嫉妒心使她不能容忍任何女人占据熹宗的心。对客氏的横暴,张氏非常反感,她曾当面斥责过客氏,因此,客氏、魏忠贤与张后结下冤仇,必欲铲除而后快。天启三年,张皇后怀了孕,客氏将张皇后宫中下人一律换成她的心腹,在侍候张氏时粗手粗脚。终于有一天,一个宫女给张氏捶背用劲过猛造成张氏流产。熹宗的其他妃子也有生育。范贵妃生悼怀太子慈焴,容妃任氏生献怀太子慈炅,皆殇。熹宗嫔妃如云,但他不好色,晚上一般看戏看到很晚,倒头便睡,一觉大天亮。客氏又故意限制他与嫔妃接触,故此外再无生育。熹宗一心在玩上,对有没有儿子并不在意,而张氏对子嗣问题却是很焦急。

熹宗的重病和外间的传言使张皇后忧心忡忡,她最担心的是皇位的嗣继问题。她首先想到的是熹宗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信王朱由检。熹宗无子,信王又是他惟一的弟弟。遵照“兄终弟及”的原则,信王是皇位当然的继承人。信王当时已17岁,与熹宗即位时的年龄差不多大。信王沉毅冷静、通达情理、深明大义、素有贤名,张后早有耳闻,因此,她看中了由检。张皇后虽然被熹宗冷落,但中宫名号尚在,万一熹宗突然死去,未留下遗嘱,她可以用中宫的名义发布关于继承人的谕旨。但张后还是希望在熹宗活着时就把此事确定下来。

自从生病之后,长时间缠绵病榻,熹宗有了反思自己一生的时间。大概出于良知的发现,自天启七年熹宗性格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他开始注意他周围的人,对张后也渐渐转变了,张氏因此可以经常陪伴在他的床边。就在八月初,张氏对熹宗提起了信王,说信王可以托付大事。熹宗表示同意。到八月八、九日间,熹宗病情加重。魏忠贤等人时刻守在宫殿内外以防不测。张后劝熹宗召见信王一次,由于客魏防范太严未成。十一日,魏忠贤休沐。张后借这个机会,传旨召进了信王。

信王来到乾清宫,见到了他的哥哥。看到熹宗全身浮肿、气息奄奄,由检很难过。熹宗强打起精神说:“我弟将来要成为尧舜一样的君主,你要好好照顾你的嫂子。”又说:“魏忠贤、王体乾皆是忠臣,可以信任,可以大用。”信王只是伏地叩头不敢回应。接见结束后,张皇后叮嘱他多加保重,随时注意事态变化。熹宗昏昏庸庸过了20余年,只有接见信王确定继位人是他做的惟一一件明白事。但他至死对客氏、魏忠贤的眷恋丝毫未变。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八月二十二日下午申时,统治天下7年,将大明元气戕毁殆尽的熹宗撒手离开了尘世,时年23岁。庙号“熹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