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 到了多雨的季节。
高宗负手站在禁中的锦胭廊里,看廊外的重重烟雨。远处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全都在雨幕中化为模糊的轮廓。董昌陪侍在他身后, 其余的内侍和宫女则站得远一些。
“官家, 您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春寒料峭的, 还是早点回宫吧。”董昌劝道。
“朕在想,真的这么巧?怎么崇义公的亲生女儿就嫁给了顾行简为妻?”高宗喃喃自语道。前几日萧俭特意进宫向他说明此事,言语中流露出想要将夏初岚认回去的意思。高宗又将顾行简叫进宫来问话, 顾行简还是一贯的镇定, 并说他的妻子还未接受崇义公府的人。
寻常人有崇义公这样的生父, 只怕攀上去都来不及,这个夏初岚倒不是等闲的女子。不过她能嫁给顾行简为妻, 有没有这门亲戚倒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朕记得你说过,陆彦远跟这个夏初岚曾经在一起,后来英国公府因为她的身份将她拒之门外?”
董昌回道:“可不是?英国公现在应该悔得肠子都青了。虽说那宰相夫人不是崇义公夫人所出,但以崇义公府的门楣, 就算是庶出的姑娘,配英国公世子也配得起的。据说世子最近向殿前司告了长假,大概也受到不小的打击。”
高宗收回目光:“这世上的事大都如此, 不尽如人意。朕对萧家一直忌惮, 却十分信任顾行简,希望他别让朕失望。”
董昌笑道:“相爷的为人,官家还不清楚吗?别说崇义公是他的岳丈, 就算是他的亲父,他的原则也不会改变的。”
高宗睨他一眼:“你倒是向着他说话。”
董昌连忙低下头:“官家这可是冤枉小的了,小的都是为官家着想。这满朝文武当中,真正懂您的,也只有顾相了。”
高宗拢了拢肩上的鹤氅,没有说话。他还记得当初金国追着他们打,他辗转各地,不得安宁。后来金国终于肯议和,满朝文武却无人敢北上。因为那时的政局很不稳定,去金国随时都有性命之危。有胆子去的都是武将,有勇无谋。有智谋的文臣则贪生怕死,最后还是顾行简站了出来。
他排除万难,与金国订下合约,为大宋争取了数年喘息的机会,宋室才能偏安江南。他为大宋的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开海事,兴商贸,制衡金国。所以不管外面骂他的人有多少,高宗始终欣赏他,支持他。
他们是君臣,更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恩平郡王最近在做什么?朕听皇后说,他几日没进宫请安了。”
董昌想了想,才回道:“好像在忙疏浚河道的事。运河有一段淤塞严重,您让殿下去户部挂职,刚好户部和工部要去丈量河道,出个预算,殿下便一同去了。大概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高宗点了点头:“他这人惯是有些小聪明,好偷懒懈怠。户部事情繁琐,让他去磨一磨性子也好。”
这时,一个小黄门来报信,说顾行简明日就要离开都城了。
高宗听完,挥手让小黄门退下去。廊外的雨势渐渐收了。
***
这日天刚蒙蒙亮,夏初岚就被顾行简从温暖的被窝里拉了起来。她嫁给他之后,都是睡到自然醒,从未这么早起过。
她拥着被子,坐着缓了缓神。
思安已经在旁候着了,手里拿着绑带,是裹胸用的。如果不把女人的身体曲线遮住,一下子就会被人看出破绽。
顾行简倒是不想她受这个罪,男人和女人的特征太过明显,只要稍微有些经验的人就能分别。要她扮男装只不过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罢了。但夏初岚却很认真,势必要把这个书吏扮好。
另一头,崇明在房中打好包裹,南伯四处看了看:“怎么没看到江流?”
“大概不想跟我分开,躲起来难过了吧。”崇明低声道。他也舍不得江流,这个孩子实在太招人疼了。但他更不会违逆顾行简的意思,便对南伯说:“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劳您多照顾他。”
“唉,你放心去吧。这孩子平日帮我浇花种树,很是上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南伯说道。
南伯和崇明到了侧门,看到穿着深色鹤氅的顾行简,他身边站着三个粗布长衫的小厮。一个是六平,另两个是夏初岚和思安。夏初岚伸手扯着顾行简的衣袖,掩嘴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叫道:“夫君,我们……”
思安和六平立刻齐声纠正道:“姑娘,要叫老爷!”
顾行简化名为顾五的商人,名义上是从都城去兴元府做药材生意。顾行简含笑看了她一眼,对那两人说到:“你们也叫错了。”
思安扯了下六平的袖子:“笨蛋,不能叫姑娘,要叫夏衍了。”
夏初岚叹了口气,称呼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她退开两步,有模有样地躬身拜道:“老爷,我们几时上路?”
“现在就走。先去城外与商队会和。”顾行简率先往外走,其它四人一并跟上。南伯目送他们离开,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此去估计要小半年的时间,府里又要冷清了,好在还有个赵嬷嬷能做做伴。昨夜顾二爷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唠叨了相爷一晚上,要他带上。结果相爷今日依旧什么东西都没带。
说是轻车简从,也实在太简单了。
原本崇明骑马,但顾行简让他和驾马车的六平调换。崇明跟在顾行简左右,不少人都认识,单独骑一匹马未免有些惹眼。不像六平刚来都城没多久,认识他的人寥寥。
崇明便跟思安一起坐在马车外面。
夏初岚和顾行简则坐在马车里面。这马车虽然比相府平时用的小很多,但铺着绒毯,放置着香炉和暖炉,比外面暖和舒适多了。
夏初岚往手心里呵气,顾行简看她缩成一团,便说道:“过来。”
从前出门,她总爱赖在他的怀里,因为他的怀抱温暖。当然最后她多半不能全身而退。现在她严肃地摇了摇头:“老爷,我是您的书吏,不能再搂搂抱抱的了。”
马车上没有外人,她这分明是托词。顾行简也不揭穿她,只把身旁的手炉递过去。夏初岚抱着手炉道:“我们一路都要跟这个商队走吗?”
“到兴元府路途遥远,跟着商队能少走很多弯路,也不会挨饿受冻。”顾行简说道。
夏家也有商队,但只是往来于绍兴和泉广两地。兴元府在两国交界处,寻常商队也是不敢去的。
城门刚开不久,但往来的百姓已经不少,多是小贩起早挑担子进城做生意。城门外已经有不少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腾腾的蒸气,生意很好。
李通的商队在都城里也算叫得上号的,平常往来一趟,生意都是在万贯以上。他是西北汉子,性格豪爽,为人仗义疏财,结交了不少朋友。他去燕馆的时候,听姚七娘说有个做生意的朋友想与他同行,他便一口答应了。
他知道姚七娘一直在支持民间的抗金活动,花费甚巨,很是佩服。他也也痛恨那些掠夺国土的金人,与姚七娘算是同道中人。
他坐在卖早点的摊子里,一边啃着白面馒头,一边喝着温热的豆浆,就着咸菜,目光不时往城门那里瞅。眼看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也不知那位叫顾五的药材商什么时候来。
他们做这行的,向来很守时。
手下的人清点好货物,跑过来问他:“行头,东西都清点无误。这天不早了,咱们几时出发?”
李通喝了口豆浆说道:“再等等。”
他话声刚落,就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朝他们这个方向驶过来。李通丢下咬了半块的馒头,连忙站起来,大步走出摊子。那马车果然停下来,六平先跳下马,走到李通面前行礼道:“不好意思,让行头久等了。”
“不会,你们很准时。”李通狐疑地看了马车一眼,驾马的两个小厮都低着头,马车上的人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好大的架子。
他虽然觉得对方有些失礼,但是姚七娘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吩咐商队准备启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寄几棒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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