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余光瞥见少女, 女孩儿的眼里先是闪过了一抹惊愕,后又化作了一份滔天的喜悦,一份委屈, 此时见他动怒, 委屈渐渐散去, 则化作了怂巴巴的恐惧。
牧临川微微睁大了眼。
旋踵, 面色冷若冰霜。
她还敢害怕?!方才怎么没见她害怕?若不是他不信她的鬼话, 一路悄悄地跟了过来, 她恐怕现在早就被人拿了当了下酒菜!
丁慈被少年这强.弩震了一瞬, 回过神来,面色已经不好。他长这么大哪里被人这般扫过面子,面色铁青,冷笑道。
“你是何人?竟然敢来搅局?可打听过我是谁?”
少年嗓音懒洋洋的, 眸光流转, 似笑非笑道:“你又是何人, 可曾打听过我是谁?”
被这一句话堵了回去,丁慈阴恻恻地盯着牧临川看了半晌,忽而又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笑来。
“哈哈哈哈,你是谁?不就是个瘸子吗?”
少年红唇一弯:“你又是谁?不就是个腹中空空的呆子吗?”
丁慈面色涨得通红, 暴躁如雷, 一剑劈碎了面前的案几, 气得直跳脚。
“混账!找死!”
身旁忽然有人走近了, 朝丁慈眼神示意略施安慰, 又将牧临川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露出个讥嘲的笑来。
“郎君,此人我识得。”
丁慈“哦”了一声,阴沉着脸问道:“这人是谁?”
对方嗤笑道, “这人无名无姓,不过这几日一直当街卖字,一幅字不过分文钱。”
摇着头啧啧感叹道,“即便如此,却还是少有人光顾啊。”
丁慈闻言,顿时转怒为喜,大笑出声。
“原是个当街卖字的。”
霎时间哄堂大笑,以丁慈为头,纷纷围着少年评头论足,嘘寒问暖了起来。
“一个卖字的瘸子,竟然如此嚣张。”
“喂,我问你,你今日来此可是来讨饭的?需不需要我赏你几个钱。”
“嗟!拿着钱快走罢!速速离去!”
置身在肆意张狂的嘲笑声中,拂拂喉口仿佛被堵住了,又干又涩,懵然地看向了牧临川。
他……又会怎么想?
拂拂又羞又愧,眼睛酸酸涨涨的,愧疚地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
不管牧临川如何作想,她现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了。
拂拂不安又愤怒地睁大了眼,想都没想,提着裙子拨开了人群,冲到了牧临川面前,张开双臂。
像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将少年置身于自己的保护之下,挡住了众人的讥讽的视线。
“一个瘸子,一个伎子。”
“我说为何突然搅宴。”众人纵声大笑道,“原是家中的淫娃荡妇不甘寂寞来做伎子,瘸子跑过来捉奸。”
丁慈眼里怒意全消,嘴角牵出个笑,装模作样地退开了几步,拱了拱手道。
“原是因此,郎君,请,我绝不拦。”
“嗤,倒也是情比金坚的一对苦命鸳鸯。”
于此同时。
另一间雅房内。
一剑眉虎眼,气度不凡的青年男人,眉梢微蹙,眼里荡开些许惊讶之色。
信手招来左右随从,从容询问道:“这外面缘何如此吵闹?”
没多久随从来报,原道是今日丁慈生辰,在此设宴享乐,却未曾料想到凭空冒出个瘸子搅局。
“瘸子?”青年奇道。
“丁慈与阿景也算交好,”这青年郎君笑开,只是言语在提及丁慈时多有轻蔑之意。
略一思忖,青年按剑而起,挑开帘子,朝左右随从笑道,“且随我去看看罢。”
这位青年便是如今并州刺史孙循之嫡长子,孙英。孙英,字琼芳,幼好学,博闻强识,《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皆诵之,颇有声望。
他口中的阿景,正是孙循庶子孙景。
……
阿芬骇然地看着陆拂拂的目光,手一抖,就连金樽中的美酒洒出也未曾意识到。
直到身旁的男人拍案而起:“你这伎子好生大胆!没长眼睛吗?”
阿芬一个哆嗦,忙好声好气地央求着,脸上露出讨饶的神情,执袖将案几上的酒渍拭了,像个忙摇着尾巴的虚弱求怜的小狗。
暗暗咬了咬唇,望着陆拂拂,阿芬生生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和她相识了有数月之久,从来就不知道她胆子竟然这么大,连丁小霸王也敢得罪,她知道自己今日在做什么吗?
她面色铁青,牙关抑制不住地一阵哆嗦,又替陆拂拂着急,又埋怨她自己不怕死,还牵连了她和欢伯楼。
这厢,孙英挑帘而出,只一眼便将面前的闹剧尽收眼底。
身后的随从吃了一惊,笑道:“竟然还真是个瘸子。”
眼角余光觑着自家郎君的反应,却见孙英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前的断腿少年,面色微微一变。
“郎君?”
随从一怔,他侍奉孙英也有数年了,郎君为人处事一向稳重,何曾见过他这般骤然变了脸色的时候。
神情似惊似疑,又似大喜。
“嘘。”孙英收回视线,朝他比了个手势。
神情一敛,转眼间就又换了张脸,朗声大笑,哈哈而出。
“哈哈哈仆还在想,外面缘何这么热闹,原来是善卿你在此设宴。”
丁慈微微一愣,循声看去,瞧见孙英突然扶帘而出,骇然一惊。
“琼芳,你怎么在这儿?”
孙英仗剑而立,唇角含笑:“来这儿小酌一杯,倒未曾想会在此碰上你。”
丁慈挤出个讪讪的笑,忙热络地与之寒暄。
其胁肩谄笑的媚态与方才耀武扬威的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
“琼芳坐,请坐。”
没想到青年却纹丝不动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就不坐了。”
丁慈懵然:“为何?”
“不敢。”
丁慈更懵了:“这有何不敢的?”
他可是姓孙啊,整个并州就属他最威风,连他见了他,都得小意讨好。
孙英冷眼看着他,微微一笑,语焉不详道:“多日不见,善卿威风渐长啊。”
此话一出,丁慈那谄谀的笑就僵在了脸上,心里咯噔一声。
暗骂了一句,这小儿今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正如孙英瞧不起他一般,丁慈私下里也没多看得起过他孙氏一门,认为其行伍出身,卑贱俗劣,奈何放眼整个并州,孙循就是土皇帝,就算私底下再不满,丁氏也只能媚意邀宠,抱着孙氏的大腿,混口饭吃。
他心头漾开些许不详的预感。面上挤出个讪讪的笑,颇为无措道:“琼芳此言何意?”
孙英还在笑,笑着笑着,却陡然变了脸色,拔剑直指丁慈,势若雷霆,高声厉斥道:“若不是威风渐长,怎敢对当今天子刀剑相向!!”
在座顿时一片哗然!
青年虎目圆睁,大喝道:“来人!”
左右随从也都吃了一惊,虽说如此,却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拔出刀剑,将丁慈等人团团围住了。
刀剑加身,丁慈惊怒交加的喝道:“孙英,你这是做什么?!!”
孙英眉眼冷肃,巍然不动,剑刃又递进了一寸。
丁慈吓得面色煞白,想要伸出手挪开脖子上的剑刃又不敢,“孙…孙英你疯了不成?!这里哪有什么天子?!”
“我疯了?”孙英冷笑,剑尖一转,在半空中划开一道明亮圆润的弧线,遥遥对准了门前的少年,“你可知晓,这位郎君是谁?”
孙英嗓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席间投掷出了一枚重磅炸弹,炸得众人耳聋目眩,惊骇交加。
“这位郎君正是我大雍天子!”
拂拂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
这位仁兄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拂拂头皮麻了半边,惊愕地看了一眼牧临川的反应。
少年冷淡地敛着眉眼,漠然地看着孙英二人,一副置身事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大雍天子?
丁慈更茫然了,前不久牧行简挥剑向阙,那位暴君牧临川不知所踪,如今还有什么大雍天子?
他下意识地循着剑尖看去。
少年正好在此时掀起眼皮,微微抬眸。
两人视线不偏不倚,正好撞了个正着。
那双如血玉般润泽的眸子,在昏黄的烛光下照见了。
这双红瞳……
丁慈喉咙里滑过“咕”的一声细响,浑身上下抖若筛糠,回想起孙英刚刚说的话,眼前一黑,差点软倒在了地上。
孙英的冷笑犹在耳畔响起。
“丁慈,你好大的胆子啊,”
“我、我……”丁慈额头冒汗。
孙英冷笑着抽了剑,快步走到了牧临川身前,无可挑剔地行了个大礼。
“臣,拜见陛下。”
阿芬亲见这一幕,浑身一个哆嗦,捂住了嘴,差点儿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尖叫出来。看着拂拂的目光惊疑不定。
那少年是昔日天子,那陆拂拂又是谁??
置身于众人惊疑不定视线之下,
少年这才歪着脑袋微微笑起来,活像是天真童稚的谁家小郎君,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
“某不过一介废帝,郎君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惹得人尽皆知,众人不快呢?”
孙英肃然道:“臣第一次亲见圣颜,心中激动难安,一时冒犯,还望陛下饶命。”
又笑道:“陛下远道而来,怎也不知会一声?”
不等牧临川回答,孙英又露出个恳切的表情来,“此地腌臜,还请陛下随我入府。若让家尊知晓,陛下来此,我未能一尽地主之谊,定要责怪于我了。”
少年错开视线,淡淡道:“孙循回来了?”
孙英微微一怔,眉头动也不动:“家尊已于月前回到上党。”
“请陛下随我入府,家尊若见到陛下,必定大喜过望。”
青年言语周到,言辞恳切,目光流露出一股真挚迫切之意。
牧临川目光颇有些轻佻地从孙英脸上滑过,孙英也沉得住气,任由他打量。
少顷,牧临川这才眨眨眼,露出些狡黠与轻快的少年意气来,“也好,那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孙英哈哈大笑,方注意到少年身旁的女孩儿。
少女俏生生地站着,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肌肤莹润如明珠生晕。眼睛很大,见他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弯。
孙英心道,这或许便是那位陆王后了。
忙行了一礼,神色极为恭敬。
“仆拜见王后。”
这一个大礼,把拂拂吓了一跳:“呃……免礼?”
火急火燎之中,目光正好和阿芬撞了个正着。
阿芬:……
陆拂拂:……
于是,两个人都默了。
阿芬使了个惊恐的眼神:……断腿,这少年就是你男人?
陆拂拂露出个忍痛的表情。
阿芬继续惊恐:所以你男人是皇帝?
拂拂弱弱:……准确地说是废帝。
阿芬的眼睛看上去都快抽筋了:……那你是王后?
陆拂拂:……也可以这么说吧。
阿芬露出个抽气的表情,两眼翻白,差点儿快吓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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