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弄好户口, 我就姓秦了。”何在洲道,语气楚楚的。
“对啊,我们海市户口好难弄的。”陈子忠深有同感, “我小姑姑之前是下乡插队的,现在她人回来了, 她孩子都没能回来, 因为孩子没有海市户口,来了也没商品粮吃, 处处难行。”
刘小麦看着何在洲。
她猜想不仅仅是为了户口, 更大的可能是让“何在洲”这个人物消失, 图个平安,挺好。
因为陈子忠和蒋飞都在这里,她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三两口吃掉馄饨,并且把馄饨汤喝的干干净净之后,刘小麦端着碗,眼睛探出碗沿左右看了看:“你们怎么都在看着我?”
就看着她一个人胡吃海喝,这让她很尴尬呀!
“不看不看。”蒋飞跟大爷一样抬了下手, “老板, 也给我来一份馄饨。”
“我要一份面条, 加个茶叶蛋。”陈子忠跟着说。
刘小麦:“……”
这下得了,轮到她看着别人吃了。
不过还有一个——
何在洲冲刘小麦笑得温柔极了:“我不饿, 小麦, 我陪你。”
刘小麦:“……”
何在洲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回忆了一下当年认识时他的样子。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让她看了就来气的不讨喜后脑勺。
“相逢就是有缘,我们认识了也算是朋友了。”蒋飞道,“既然是朋友, 那我们不如自我介绍一下,从我开始吧。我叫蒋飞,飞是飞机的飞,蒋就是那个草头将军蒋。”
“我叫陈子忠,双耳陈,陈子忠的子忠!”陈子忠说完了自己先乐起来,“我跟秦洲是同学也是室友,我跟着他一起来新华书店长见识的,不过他看的是书,我看的是运动的东西。”
何在洲笑了笑:“我的名字你们都知道了。”
他们两个从头到尾神色都没变一下,好像根本就没在意蒋飞的姓。
蒋飞快活得嘴都要裂到耳后根了,“我也是跟着小麦来长见识的,小麦还说了我们来是看书的,不是看人的。结果她一见到秦洲就走不动路了。”
“?”刘小麦澄清事实,“蒋飞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走不动路了,我明明是被何在洲拽过来的,你看到没有啊?”
蒋飞:“是被牵过来的。”
刘小麦:“……有区别吗?”
何在洲终于看蒋飞顺眼了,甚至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可爱了。
他把刘小麦不吃的茶叶蛋递给他:“你吃吗?”
蒋飞一愣,简直受宠若惊:“谢谢、谢谢啊。”
大城市的人都这么阔气吗,一出手就是一个蛋。
郁闷的陈子忠:“……”
怎么刚刚他要代劳,就没人搭理他呢,委屈哦。
一起吃了东西,气氛和谐了不少。得知刘小麦跟蒋飞是随队来参加竞赛的,陈子忠长吁短叹。
“怎么回事,我们这里四个人,就我文理不通。”
他指了一下何在洲,跟刘小麦蒋飞介绍:“要不是没有外语竞赛,他肯定也上了。知道他不好意思自夸,我夸一下他给你们听。”
刘小麦托着下巴:“我知道他外语好,有养家糊口的水平。”
安文玉当年是外语专业的,虽然大学读了一半家里就出了事,她不得不去松梗插队。
作为母亲,她给何在洲留下这笔知识财富,让何在洲在少年时期就有了养活自己的资本。但同样的,只要他一直靠外语吃饭,他就永远忘不掉自己的母亲。
何在洲微微垂着眸,陈子忠以为他是因为没能参加竞赛失落了,安慰地拍了两下他肩膀。
“没事,兄弟,明年还有参加机会呢,总会轮到你大显身手的。”
何在洲白莲地“嗯”了一声,然后问刘小麦:“你们明天还参加竞赛吗,什么时候离开海市?”
“明天竞赛没有我的事,离开大概是后天早上了。”刘小麦说。
“我们余主任,特别的抠门。他明天晚上就让我们一帮人连夜坐火车离开、好省掉一晚在招待所的住宿费也不是做不出来。”蒋飞看透了一切。
刘小麦一想:“……还真是!”
“那小麦,你明天出来玩吗?我有自行车了,我可以载着你。”何在洲说。
“那不行。”刘小麦斩钉截铁。
“为什么呢?”何在洲好声好气地问。
“……”陈子忠无语了。
他何时见过何在洲这般卑微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
“我即使不能上台,也要在台下当可爱的群众。”刘小麦说道。
这数学竞赛的模式有好几个部分组成,其中有个部分就是团队抢答题,刘小麦必然要在台下看着的,错过多亏啊。
何在洲:“你们在哪个学校参加竞赛?”
刘小麦还没开口呢,蒋飞已经把时间地点告诉何在洲,然后还得意起来:“你要过来看吗,明天我要参加呢,欢迎你!”
刘小麦看了看何在洲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有点堵的慌。
她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小麦,你心口难受了?”何在洲明明状似没看她,却能瞬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他越这样,刘小麦心里越不舒坦。
“没事。”她站起来,问蒋飞,“你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就该回去了,马上公交车都没有了。”
“不用急,我跟秦洲有自行车,我们可以送你们回去。”陈子忠马上毛遂自荐,“是吧,秦洲?”
“当然是。”何在洲必须应承啊,他把花生米端到陈子忠面前,“你辛苦了,吃吧。”
陈子忠:“谢谢兄弟,哈哈。”
等等,他怎么就辛苦了啊……哎,算了算了,那不重要,花生米多香啊。
蒋飞还在那里不知真假地推辞:“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朋友嘛!你们难得来一次海市,我们必须尽地主之谊呀。”陈子忠只差拍胸脯了。
大家都是这么的热情、这么的其乐融融。
刘小麦又坐了回去,她继续托着下巴,把小脸蛋换了一个方向怼着。
吃馄饨的时候她心情渐渐好起来了——
可是吃完了她又开始慢慢郁闷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走出面馆,天色已经大片昏沉,路边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两侧是黄融融的万家灯火。
蒋飞自来熟地跳到了陈子忠自行车的后座上,陈子忠高喝一声“坐好了”,他们的自行车摇摇晃晃窜得飞快。
刘小麦:“!”
晚风把蒋飞的声音送过来:“我这样的高大,只有陈子忠载的动我。小麦,我先走一步了!”
刘小麦侧着眸光瞥向何在洲,他的自行车停在路灯下,苍白面庞这会儿晕在一片暖意里。
他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踩在地上,对着刘小麦抬眼,黑眸里都是笑意。
“你好像只能坐我的车了。”
话讲的遗憾,但是他语气里分明没有一点遗憾的。
“那就辛苦您了。”刘小麦手脚并用,客气地爬上后座。
跳是不可能跳的,她永远跳不上车后座。
前头的何在洲低声笑了一下。
晚风里还带着白天的热,但是车子走起来之后,风变大了,吹到身上的时候又有些凉。
何在洲身上的衣服一下一下,被吹得有点鼓,他的脊背笔挺而瘦削。
刘小麦扒拉着车座,正襟危坐。
“前面路有点颠,你要是怕危险,你可以……”
“我这样就挺好的。”刘小麦再次斩钉截铁。
何在洲沉默了一下,无辜道:“你可以让我骑的慢点。”
“……你本来也不快。”
何在洲这个车速真是绝了,一路悠悠荡荡,不慌不忙。
陈子忠载着蒋飞都蹿那么远了,刘小麦本来以“秦洲”的性格,会憋着劲追上去呢。
毕竟原锦鲤文中,他别的不行,跟顾与正较劲第一名。
抢生意,还抢锦鲤,一路自取灭亡。
刘小麦火从心底生,一个没克制住,一抬手“啪”给了何在洲后背一巴掌。
“!”何在洲险险把正车头,“刘小麦,你干什么?”
刚刚让她碰,她不碰。嘴硬不碰了,又趁他不注意来这一手,有够惊喜的。
刘小麦瓮声瓮气:“对不住,我没管住我的手。”
“罢了。”何在洲简直成了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你想拍就拍吧,只要你消气了就好。”
“我不生气,我也不拍了。”刘小麦道,“蒋飞都嫌你虚了,我不能随便拍你,把你拍伤了怎么办。”
这个蒋飞!
但看在他主动上了陈子忠车的份上,何在洲学会了大度,收起来阴暗的小心眼。
“我不虚,小麦,我很行的。”
为了自证清白,何在洲操作自行车在复杂的地形上来了个S弯。
“行了行了别秀了!”刘小麦就受不了这种炫技,“你真行的话,就提高一下车速,这样我们都能早点回去,感谢您了。”
“那我不行。”何在洲马上改口,“我虚的很。”
刘小麦:“……”
这个何在洲,没救了!
但是她刘小麦向来以慈悲为怀,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实在不忍心看何在洲彻底沦为“秦洲”,最后身败名裂睡桥洞。
“何在洲,我这里有一句良言相劝你,当然了,听不听你随意。”刘小麦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人活着要知足常乐,总跟别人较劲没意思,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别一天到晚瞎觊觎了。”
她前方没声音了。
刘小麦等了一会儿,依然没等到声音,她到底是又拍了何在洲后背一下。
“听到了没有,小洲同学?”
风送来何在洲的声音。
“那你呢?”
“我?”刘小麦蹙了下眉头很快松开,“我也挺知足常乐的啊。我虽然看着努力,但我心里想的是尽人事,真有不行的结果了,只要我竭尽全力了,那我就认了。”
不得不认啊,尽人事后面是听天命,天道老爷的打算谁知道呢。
何在洲的声音一字一句的。
“我跟你说的就不是一回事。”
刘小麦“哎呀”了一声:“我跟你说的也不是一回事,没有人懂我,这个世上没有人懂我!”
全天下只有她知道她是炮灰,想忘却忘不了。
互相对牛弹琴弹了一路,招待所到了。
刘小麦从车后座上下来,捋了捋她被吹的有点乱的头发。
她看起来已经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明天见。”何在洲凝视着她。
“你还真来啊。”刘小麦想了想,“也挺好,我睡一觉好好冷静一下我的头脑,明天见面之后,我再跟你好好的谈一下人生。”
何在洲唇角漾起来:“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再见再见。”刘小麦冲他挥手,“你回去也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打起精神,不许敷衍。”
“知道了。”何在洲愉悦道,“你放心。”
放心——那就怪了。
刘小麦又失眠了,还很严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张秀红是懂她大姑娘的,那么心大的一个孩子,怎么突然心里有事了。
“小麦,别难受了,你语文给一中争光就行了,数学他们不用你就不用你,反正是他们损失,他们亏了!”张秀红安慰自家姑娘。
刘小麦:“……妈,你讲的有道理。”
于是后半夜,为了让张秀红同志不担心,刘小麦笔直地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敢了,那动作太大了。
躺了好久,好不容易眯着了,才眯了一会儿,走道里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刘小麦揉了揉眼睛:“妈,几点了。”
她睡觉的时候手表摘下就放在床头前,此时一点白光从窗户刺进来。
张秀红撑开眼皮子,拾起手表一看,“才五点多。”
五点多……外面闹什么啊?
刘小麦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准备再小眯一会儿。
外头又嚎叫了起来。
这次的声音恍惚中还有几分熟悉……刘小麦眼睛还没睁开,人已经直巴愣登坐起来了。
这不是余主任的声音吗?!
余主任这是出什么大事啦。
余主任差点哭晕在现场了,他旁边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二中老师。
“我们学校的学生出事了,我们还没急,你怎么抢着急起来了?”
“这个时候还分什么你我,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都是代表省城来的,竞赛是一个组。”哭归哭,不妨碍余主任嘴上放炮,“一中的学生自然是我的学生,二中的学生在我心里依然是我的学生,在这个千钧一发万众瞩目的时刻出事了,这不是要我这个政教处主任的老命吗?”
“……还没出事呢,你别忙着咒人。”二中那个老师硬邦邦道,“我们二中另一个老师已经带着他去海市医院了。只是闹肚子,吃坏了东西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不会耽误今天竞赛的。”
“最好这样。”余主任干巴巴地在他旁边坐下来。
刘小麦头重脚轻刚赶过来,就看到这副景象。
好在蒋飞起得够早,从头到尾经历了这个瓜,把刘小麦拉到一边跟她科普。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就没看过拉肚子拉那么严重的,路都走不了了,要爬。他要是不能立刻好起来,那就参加不了竞赛了,我们组里比人家都少一个人了。”
刘小麦摸了摸额头:“还真吃五颜六色的冰棍把肚子吃坏了?”
“!”蒋飞恍然大悟,“有道理啊。”
“也不一定。那么多人吃呢,就他一个人出状况了,也许只是他个人体质的问题。”刘小麦觉得她不能随便冤枉任何一支冰棍,“冰棍是无辜的。”
“我们也是无辜的啊,我只担心马上的竞赛。”蒋飞道。
刘小麦和他对视一眼,也干巴巴地坐了下来。
等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