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
刘小麦瞻仰着家里门上贴的大红对联, 左看右看, 心情愉悦。
王林林穿着崭新的棉袄棉裤,蹬着崭新的棉鞋, 跑过来站在刘小麦旁边, 和她一起瞻仰对联,忍不住指点江山, 激扬文字。
“小麦, 你家对联请谁写的啊, 字怎么不大好看呢。”
此话一出,王林林敏感地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没错啊,他已经穿了高领的线衣, 那怎么还脖子冷呢。
刘小虎悄悄地从门边探出脑袋来,“林林哥哥, 我们家的对联是我大姐写的。”
王林林:“……”
情况突然尴尬起来了呢, 他目不斜视, 看着对联咳了一声, 清清嗓子开口了。
“其实吧,这个字, 细看之下还是很有风骨的, 我家专门请了会书法的老先生写的对联也就那样。”
他绞尽脑汁,挽救珍贵的同桌情谊,“过年嘛,图的就是个开心。你们自己写, 又开心又独特,多好啊。”
刘小麦被他这副艰难的模样逗乐了,“王林林,委屈你了啊,这都夸的出口。”
她也是刚刚学写毛笔字,也就刘二柱同志对她迷之自信,觉得她刘小麦的字特别香,不但这里贴,回老家也用厚厚的浆糊黏了对联贴门上了。
王林林眼睛一亮,“我可以天天夸你,让你高兴。你高兴了能不能少给我布置一点任务?”
“这种好事你就别想了。”刘小麦说道,“我已经自学初二的课程了,你的初一化学公式背完了吗?”
“……”王林林被会心一击。
太难了,太难了,他怎么就遇上刘小麦这个魔鬼了!
“麦啊,爸回来了。”
刘二柱把自行车架在了车棚里锁好,过年了人要穿最好的衣裳,车子理应也要打扮一番。刘二柱就给他的二手自行车车头上带了一朵大红花,保证一眼看过去它就是车群里最风骚的那一辆。
刘二柱喜气洋洋,拎着东西上楼来,直接跟王林林打了个照面。
“是林林啊,大过年的,你也要到我家做作业?”刘二柱肃然起敬,用空着的那只手竖起大拇指,“这种精神太了不起了,王厂长和林委员肯定以你为骄傲。”
王林林:“……”
他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脸蛋都缓缓涨红了,硬是半句否认的话都挤不出来。
刘小麦拍了拍他肩膀:“你是什么人我爸都看出来了,怎么样,惊不惊喜,感不感动?”
不敢动不敢动。
主要是他感觉自己这细伶伶的脖子承受不了二柱叔给他戴的高帽子。
“二柱叔,你误会了。”
王林林是个老实孩子,酝酿了半天到底是把这句话逼出来了。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包糖果,塞到刘小麦手里:“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是我亲戚从省城带给我的。”
说完,他扶了扶小眼镜,“我要走了,我白天招待客人,晚上再学习。我不能太落后,不然以后见了义弟黑子,他肯定笑话我。”
什么义弟,什么黑子。
刘二柱听不懂,但是不妨碍他夸:“同样是男孩子,怎么人家林林自觉性就这么高,我家小虎就要人抽着鞭子撵他学呢。”
正在偷听的刘小虎:“……”
他悄摸摸地把头缩回去,假装从未来过。
啊啊啊啊大人真的很无聊!
刘二柱越夸,王林林越不好意思。他赶紧地冲到楼梯口,然后冲他们挥手。
“小麦新年好,二柱叔新年好!”
好像这会儿才想起来要说这件事一样。
刘二柱笑了:“小麦,你这个同学倒是没有什么架子。”
“那是,平易近人,跟全班打成一片,看到王老虎就瑟瑟发抖。”
一点都不像什么富二代官二代,王林林可淳朴了,跟何在洲就是两个极端。
诶,她怎么想起来何在洲了……
刘小麦甩甩头,看着刘二柱同志拎着的东西:“爸,你带什么回来了?从供销社买的吗?”
“瞎说,瞎说。”刘二柱谨慎地东张西望,“我兜里一分钱都没有,去什么供销社,这种大事,必须要你妈做主才行的。”
看了一圈,没看到张秀红同志的影子,俨然她还在外头忙着呢,刘二柱松了一口气。
做作,真是太做作了。
刘小麦挤着眼睛瞧着他:“爸,缓过来吗?”
刘二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昂首挺胸起来了,“走,小麦,我们进屋说。”
一进屋,刘二柱就大马金刀的在桌子旁摆了个造型,然后小心地把拎的袋子放在桌上。
刘小豆和刘小虎一看,纷纷丢下收音机,迫不及待围过来。
“爸,又有什么好东西?”
刘二柱打开袋子,把鸡蛋一颗一颗从里面取出来,又一颗一颗摸过了放回去。
刘小豆刘小虎“喔喔喔”地欢呼起来,吃鸡蛋吃鸡蛋!
煮鸡蛋炸鸡蛋炖鸡蛋打鸡蛋……
近了近了,都近了!
平时他们家就算有鸡蛋,妈轻易也不让他们吃,现在过年了,总得松松口给他们点甜头吧。
刘小麦看一眼就想到了:“爸,这鸡蛋是我奶给你的吗?”
除了刘老太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嗯嗯。”刘二柱点着头,“麦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性情也会变,你奶奶现在跟原来是有点不一样了,就像一个……”
刘二柱犹豫半天,拟定了词语,“就像一个正常的奶奶。”
刘小麦摸摸额头:“早知道这样,我们应该也带点东西给她的,毕竟过年嘛。”
“怎么没带东西给她。”刘二柱神神秘秘,“你写的对联我没贴完,剩下的都给你奶了。”
刘小麦:“……”
就这?
“你奶欢喜的不得了,说这是文曲星的字,贴上了给老刘家能招才气。”刘二柱与有荣焉,“你奶在老刘家门上贴了还不算,她逼着你大伯把他家屋门上贴好了的对联也撕下来了,换成了你写的。”
刘小麦:“……”
苍了天了苍了天了,她的这笔丑毛笔字是要在整个松梗大队公开处刑了吗?
大过年的,忧郁的心情说来就来。
刘小麦自我安慰自言自语:“算了,都是小事,我以后少回去就是。”
“多光荣的事情,有什么不高兴的。”刘二柱搞不懂他大姑娘的小性子,挤眉弄眼从兜里掏出来一小包饼干,递给刘小麦。
“进口饼干!”
这四个字前脚从刘二柱嘴巴里蹦跶出来,后脚刘小豆刘小虎再次丢下鸡蛋,迫不及待围上来了。
“什么什么什么,爸,你刚刚讲什么哦?”刘小虎急吼吼问。
“进口饼干,我都听见了,爸爸说进口饼干。”刘小豆这会儿说话一点都不磕碰了,“爸肯定不会骗人。”
“不骗人不骗人。”刘二柱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这是我买给你们大姐吃的。”
“??”刘小豆和刘小虎泫然若泣。
刘小麦生怕刘二柱同志莫名其妙偏心她了,搞得小刘家变成第二个老刘家,连忙把她的大妹小弟拉过来。
“爸是让我给你们分饼干呢,来,我们一人一块。”
刘小豆靠在她身上,“大姐,我、跟你一人一口。”
“刘小豆,你又讨好大姐!”?
刘小虎出离愤怒了,要把刘小豆揪到旁边去,两个人顿时又斗了起来。
刘二柱长吁短叹:“大过年的,这两个小的又闹起来了。”
他跟红子怎么就养了这么多孩子呢,天老爷哟,幸亏他结扎了,不然苦日子在后头呢。
“爸,这进口饼干你从哪里弄来的?”刘小麦突然想起来。
“供销社。”刘二柱终于承认了。
刘小麦无语:“你刚刚还说你兜里一分钱都没有呢。”
刘二柱一脸的骄傲:“我兜里是一分钱都没有,但是我鞋子里有。”
“……佩服佩服。”刘小麦干巴巴地鼓掌,“爸,你从哪里发了横财哦?”
“什么横财,不是横财,是有正当来路的,是我的劳动所得。”刘二柱一身正气,慷慨激昂,“是年底的时候,厂里给我发的奖金。”
“哦。”
刘小麦居然就吐出了这么个字,然后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刘二柱不满意:“麦啊,你说说,爸是不是蛮给你长脸的。”
“嗯嗯嗯。”刘小麦低下了头。
“是饼干有什么不好吗?”刘二柱以为买错东西了,小麦才兴致不高。
“没没没。”
刘小麦小心地抬了下眼,把同情的目光传达给她爸,然后看向了他的身边……
刘二柱后背起毛了。
“啊——”
刘二柱惨叫起来,张秀红狠狠地捏住他耳朵,“长本事了是不是?藏私房钱是不是?学刘三柱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红子,我错了,我错了!”
刘二柱鬼哭狼嚎。
刘小麦学着刚刚刘二柱的句式开口,先吸气再叹气,她老神在在道:“大过年的,这两个大的又闹起来了。”
“大姐、别怕。”刘小豆真的好贴心哟,还安慰她。
刘小虎老气横秋:“习惯了,我们都习惯了。”
毕竟刘小麦还能躲县中学宿舍,他们两个小的只能直面狂风暴雨了。
“别叹气了,小麦,你也骗我!”张秀红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指控刘小麦。
“我不是我没有。”刘小麦一本正经,“我不骗人的,妈。”
“就是就是。”刘小豆刘小虎纷纷点头,“大姐从来不扯谎!”
“……”张秀红憋屈极了,“刘小麦,你骗了一碗猪脚汤给你奶喝去了。你孝顺她,她还不知道要带回去给谁喝呢。”
说什么他们不回松梗,要刘老太帮吹。结果呢,他们明明是要回去贴对联祭祖的,那会儿他们怎么就没想起来,被小麦完全忽悠住了。
“有来有往嘛。”刘小麦四两拨千斤,“没有猪脚汤,哪来的鸡蛋哦。”
张秀红又“听懂”了。
初三就是她回娘家的日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