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麟入了内室。
屋里还没掌灯,此刻便有些暗了。他看到挂在床前的帐子还静静低垂着,里头没一声儿的动静,便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轻轻掀开了帐帘。
帐子里的初念正背对着他朝里而卧,一手露出半截皓腕,随意搭在枕上,秀发堆在她身后颈子的一侧,身子被褥子裹住,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徐若麟凝视她片刻,见她一动不动,仿佛仍沉睡未醒,终于忍不住,把手轻轻搭在了她的一侧肩膀上,俯身凑了下去,低低地唤她,“娇娇,好醒醒,该吃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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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一个下午都没睡着,翻覆了许久。本来想起身的,却又懒得动弹,更不想见人,干脆便继续窝在床上。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耳边却听到个声音,一个激灵便醒了。睁眼回头一看,正对上徐若麟凑了过来的那张大脸。揉了下眼睛,慢慢坐起了身。
“你醒了?”徐若麟朝她呵呵一笑,露出一副大白牙,不由分便低头下来,在她左右脸颊上叭叭地用力地亲了好几口。
初念被他偷袭,哎了一声,急忙躲闪着,伸手去推他的脸。徐若麟将她轻轻扑在枕上,伸手捋平她沾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笑着,低低叹了一声,“娇娇,咱们又有孩子了,多好!今日乍听到这消息时,我简直要跳起来了……”
他着,伸手到她如今还平坦的腹部,轻轻地抚摸,甚至趴过去凑到她肚皮上听了一下。大约听不出什么,又回来,低头继续不停地啄吻她的唇和脸颊,表情满足。
“娇娇,他就是以前咱们失去的那个孩子呀。你不晓得,我盼这孩子再来,已经盼了许久了。等这孩子出世,不论是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一定会对他好,好弥补我从前的过错。对了娇娇,你想要什么,你也和我……”
他大约真的太高兴了。连话,仿佛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
初念被他的兴高采烈所感染,心里的那种闷气渐渐仿似也消退了些。
“我还能想要什么?”她叹了口气,伸手捂住他还不停亲吻自己的嘴,凝望着他,唇边终于露出笑意,慢慢地道,“既然嫁给了你,以前怎样就过去了,如今自然是想你能对我以诚相待了。你自己,你有没有做过什么欺瞒着我的坏事?”
徐若麟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略一想,便笑道:“我待你自然是全心全意的。怎么舍得欺瞒你?”
初念听他居然这样应,腹中暗自冷笑了下,胸中方才好容易积出的那团暖气儿,随了他的这句话,一下便散了个精光,心肠又凉了下来,不再作声。
“你肚子饿了吧?你不用起身了,我叫人送房里来。”
徐若麟体贴地道,终于起身出去了。
丫头们知道她醒了。很快过来掌了灯。屋里一下便亮堂起来。紫云一边用金钩钩住帐帘,一边低声笑道:“奶奶,方才你没瞧见,大爷晓得你有了身子,人刚踏进院里,竟就一人十两银子地赏。那些丫头们,今晚怕是要乐得睡不着觉了。”
初念已经坐了起来,让她把自己的长发松松绾了个髻后,靠在腰后的垫枕上,听她这么,一笑。
没片刻,素云和厨下的一个丫头便提了食盒过来,徐若麟也跟着回来,等碟碗在桌上都摆好后,示意她们出去,自己便坐到了她身侧的榻沿上,笑道:“你看看,爱吃什么?”
初念瞟了眼,见桌面上摆满了碗碟,掀开被子下去,口中道,“随便吧。”
徐若麟按住她,“你别下了。我喂你吃。”
初念看他一眼,道,“不过是有了身子而已,又不是病得不能动弹。我有手有脚的,要你喂做什么?”罢拂开他手,爬下了榻,趿了鞋径自往桌边去。
徐若麟一怔。见她已经坐到了桌边,只好跟过去坐下。她舀了勺荷瓣豆腐吃了,又伸手,瞧着要够放得远些的冬笋火腿汤,忙接过碗,殷勤地舀了半碗,递到了她身前。
初念看他一眼,“你也吃吧。”
徐若麟胳膊撑在桌边,望着她道:“我不饿,你先吃吧。”
初念略微一笑,不再话了。低头喝了两口汤,再夹了几筷子,便搁放下来,道:“我吃饱了。”
徐若麟难掩惊讶,“怎的比你平日吃得还少?是不是菜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再做。”
初念摇头,“真的饱了。”
“这怎么行?”他着,夹了她平日爱吃的一个虾饺,送到她嘴边,“你如今是两个人的身子了,要多吃。乖乖听话,来,张嘴……”
初念吃了。他又夹一个,她再吃了。最后他一勺一勺喂了她半碗的粥,见她实在吃不下去了,这才罢手。在她目光注视之下,风卷残云地吃了剩下的饭菜。
丫头们过来收拾。徐若麟也去边上衣帽间换掉身上的公服。回来时,见她已经靠坐回了床头,低着头,手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本书。便过去拿了,随手丢到一边的案头上,笑道:“你有身子了,别再费神在这上头。早些躺下去歇了才好。”
初念唇角略微勾了下,靠着没动。
徐若麟想了下,坐到了她身侧,伸手过去搂住她腰身,掌心轻轻抚摸她的腹,低声道:“我一回来,便觉着你和平日不同,仿似有些不高兴。怎么了?你不想生个咱俩的孩子吗?”
初念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想!为什么不想?你不是很高兴吗?只要你高兴了,那就好。”
徐若麟眉头微蹙,凝视着她片刻,见她视线始终不肯与自己对视,忽然将她脸扳向自己,沉声问道:“娇娇,你到底怎么了?别这样故意呕我,行不?”
初念嗤地笑了出来,终于与他对视了,轻松地道:“真没什么呢。不过我今天倒是见到了个人。你猜,我去哪了?”
她今日入宫去探望萧荣,他并不知道。
“去哪了?见谁了?”
“我入宫去探望皇后了,然后,顺便也见到了连城公主阿令。她长得可真美,连我看了,都舍不得眨眼睛了……”
徐若麟目光微闪,皱眉道:“她不是在寿昌宫吗?你在皇后那里,怎会见到她?”
“她正好也去了皇后那里。”初念微笑道,“她是你表妹。皇后便是看在你的面上,自然也会待她比旁人要亲厚几分。所以我便见到了她。你猜,她了什么?”
徐若麟迟疑了下,望着她道:“什么?”
“她她早想认识我了,可惜没机会。我记得你先前跟我,是她自己怕拘束,你才安排她住外头的,可是我听她话里的意思,却是你不想让她住到咱家里来的。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骗我?”
“就这些?”徐若麟紧紧盯着她。
“是啊,否则你以为还有什么?”她笑得天真。
徐若麟打量她的神色,见她不像有所隐瞒了,微微松了口气,搂她入怀,伸手轻轻捏了下她鼻子,“傻瓜,就为了这个,你就跟我呕了半天的气,值得吗?”
初念皱眉,拍开他的手,“你为什么要骗我?还有,为什么不愿让她住咱们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徐若麟想了下,笑道:“年前阿令来的时候,确实是我让她住外头的。你也晓得,咱们家人多嘴杂,太太向来厌烦我外祖那边的人,阿令又自被我舅父宠得任性,我怕她住过来万一生出摩擦反倒连累了你心烦,索性便让她住外头了,大家都落得清静。当时没跟你清楚,是我不好。”
“就这样?”初念瞪着他,追问了一句。
“嗯。”徐若麟头,反手抱住了她肩膀,“乖,别想这么多了。我先前就跟你过,阿令只是个外人而已。你才是我的妻。如今你又有了孩子,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别多想了,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初念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他,微微笑道:“你既这样了,我信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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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散了后,徐若麟与方熙载一道,被召入御书房。
赵琚终于下定决心,正式准备着手迁都燕京的大计了。
之所以这么决定,赵琚自己并没有明。但徐若麟隐约有自己的猜测。除了皇帝想要与北宂对抗,进一步稳固北方局势这个原因外,他这个皇位的来路,估计也是让他排斥金陵这座旧都的重要原因。留在这里,皇帝恐怕永远也无法摆脱他自己心中的那个结。
迁都是项浩大的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至少,在新皇城没有建起之前,还不可能搬迁。
徐若麟对皇帝的这个决定,自然不会反对。在稳固北方局势这一上,他与皇帝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方熙载却是第一次知道皇帝有这样的计划。起初的惊诧过后,便也表示了自己的拥护。
赵琚显得很是高兴,道:“你二人乃朕的左右臂膀。迁都一事,得你二人一致支持,朕心甚慰。余下朝臣便是反对,想来也掀不出波澜。年前,朕便不断收到北方的消息,北宂的股军队时常越境刺探,甚至骚扰我边境居民。子翔,你与北宂有过多次交战,待春暖后,朕便派你北上。一来,你带些匠人术士一道过去,勘定宫城位置,二来,倘若北蛮再敢进犯,你便替朕狠狠打击回去。这是朕自登基以来,与北宂的首次战事。相信你定不会负朕所托!”
徐若麟应了,赵琚又对方熙载道:“方爱卿,建造宫城,诸事纷繁。涉及匠人木料石材等等,需得早早与工部户部协调一致。只是迁都事关重大,此事不宜草草公布。你先与工部户部尚书一道制出预案,呈上御览后,朕再择日宣告。”
方熙载也应了。君臣几人再议了些事后,赵琚命方熙载先退下,跟前只剩徐若麟一人后,压低声,道:“子翔,朕还有一事要交托于你。此事关系重大,你自己心中有数便是。”
徐若麟心略微一跳。
赵琚还没开口是什么事,他其实已经隐隐有所猜想了。老实,这种事,他不想掺和,所以之前一直在避退。
“万岁请吩咐。”
徐若麟应道,声调平稳。
“唔,”赵琚显得也有些心神不定,双手背后,在御书房里来回走了两趟,像是下了最后决心,猛地抬头,望着徐若麟道:“子翔,赵勘的儿子靖边,你当知道吧?”
靖边是当日的皇太孙,破城之时,年近七岁。
“大军破城当日,已与赵勘一道被焚于宫中。”徐若麟道。
赵琚看他一眼,摇头,“靖边并没有死。据朕得到的消息,那被烧死的,不过是个冒名替的。当日大乱,留在城中的所有王公、太监,都有可能是隐匿了靖边的那个人。你知道我为何去年底又将那些一字王们以祭祀先祖之名召回京中,至今没放他们离去?就是暗中派人去了他们的封地调查此事。这事,朕先前一直委派给沈廷文。只是他让朕十分失望。至今一无所获。朕想来想去,满朝能让朕信任,且也能办好这事的,想来也就你了。故委你以重任。朕盼着你能彻查此案。在你去燕京前,将靖边给朕找出来!”
徐若麟踌躇了下。赵琚立刻道:“子翔勿要多虑。我视你为心腹,便也不瞒你。你当明白,靖边一日在外,朕便一日不会安心。随便什么人,靖边只要落入他手,他便可打着皇太孙的旗号作乱。找到靖边之后,朕绝不会对他下手,必定保他一世安乐。”
徐若麟暗叹口气。
皇帝都到这份上了,这差事,哪怕他再不愿接,他作为臣子,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是,臣定当尽力。”
他恭声道。
赵琚满意地头,递给他一个信封,“里头是当日可能行事的所有人员名单。”
徐若麟接了过来,纳入怀中。从御书房出来后,便回了自己的衙门。坐定后,取出方才皇帝给他的那封信,展开里头的纸,目光扫过上头的一个个名字,若有所思。然后,他将信收了起来,飞快翻了下案头堆着的一叠公文。这些,都是今日新送到等着他处理得。并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他想了下,叫了门外的卫兵进来,问道:“今日就只这些?”
卫兵应是。徐若麟了头,叫他出去,自己继续等待。眉宇间甚至浮上了一丝不宁。
他等的,不是别的,而是坤宁宫安俊的回信。
事实上,一早入宫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心腹给安俊送信,询问昨日初念入宫时的详情。按,安俊的回信此刻应该早已经到了,为何却迟迟不来。
他感到略微的不安。本能让他觉得,必定发生了什么自己所未料及的事……
正这时,外头的人又送来了一封公函,他瞥了眼,正是自己等着的那封。立刻打开了,一目十行地扫过一遍。脸色微变。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沉思片刻后,携信出了衙门,急匆匆往宫外方向而去。
信,是皇后萧荣写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