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网元天纲在徐秀白手中,已是威力不凡。如今到了商千华手中,竟更显神通。那无数丝线,如微风过隙、流水透石,紧追不舍,无孔不入。
睚眦知道无处可逃,索性站定。如今云雨已收,他也不必分心施法,倒不如放手一搏。他伸手一招,百余枚砗磲珠子悬浮他身周,无数水流环绕,交织为盾。
他清喝一声,数枚珠子飞射而出,隐隐化出精怪身形。还未等那些身形凝聚,霹雳轰鸣,雷电交织,将那些砗磲击碎。
商千华神色肃穆,道:“无谓顽抗。随我回地府吧。”
睚眦狂笑出声,“地府?笑话!我被锁在这金轮中,不得转世,地府不闻不问。如今,却拿我去地府问罪?”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就算我答应,你也该问问,他们答不答应!”他话音一落,周身青焰升腾,无数精魂于青焰中显现,凄厉嘶嚎。
商千华见状,皱起眉来,掐指一算,道:“好法宝,竟能拘索如此之多的魂魄。怪不得地府难以出手……”
她低头,看那无数精魂。无不是怨念深重,恨意炽烈,煞气便是由这些“念”所聚化。她低低自语:“以精魂熔铸法宝,取妖力增强道行,竟有人能以此法修炼成仙……”
却说商千华浮身半空,又是低语。地上之人,本该无法听到才是。但褚闰生偏偏就听清了。那一字一字,如斧凿一般,刻进他的心里。他终于明白许久之前,他被潜神所制,所听到的那些话的意义:
“杀妖济世,自可得道。若百只不够,那就杀千只,杀万只,杀到功满道成的那日为止……”
“你杀生无数,拘魂锁魄,修的也算仙道?!杀孽深重,满身煞气,你比我们更像妖魔!”
他也记得,脑海中那少年淡淡的回答:“修仙也好,成魔也罢……我要做的事,谁也阻不了。”
以前要做什么,他现在已经没兴趣了。如今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件罢了……
他思忖之时。就听商千华开口,对睚眦道:“这些魂魄本是为祸世间的妖魔,被仙家杀死,拘入法器,亦是承负所致。地府不插手,情有可原。如今看来,那仙家想必是失了仙力,无力拘束法宝,才让你神识恢复……”
睚眦笑了起来,“是啊,他杀妖是为了济世,是为了救人,所以他没错。我们活该被封在这金轮之中,受那万劫不复之苦。哈哈哈……”
他虽是大笑,但那笑声凄怆。随他笑声,无数精魂悲鸣,煞气愈强,厚重压抑。
商千华轻叹一声:“睚眦,你神识恢复之时,便破解了金轮的咒法,不仅是你,这金轮之中的所有魂魄都能来去自如。为何不归地府,再行造化?尔等虽有罪孽,却受不可超生之刑,想必地府会酌情处理。”
“归地府?转世投胎么?”睚眦冷笑,“真可惜,小王心中早已没有这般念头。”他抬眸,望向了褚闰生,“我也要让他尝尝,永世不得超生的滋味!”
“睚眦必报,果不其然。”商千华摇了摇头,“既不愿转世,我便赐尔等魂飞魄散罢。”
睚眦闻言,锁眉,“雷将,你别忘了,我等不是魔物。”
商千华点了头,“今日不是,他日难说。”
睚眦见她如此,冷冷笑道:“擅自行雷,毁魂灭魄,你不怕承负?不怕失了仙籍,灭了道行?”
商千华淡然道:“这金轮循邪法炼制,拘魂索魄,扰乱轮回。尔等本是苦主,却弃了轮回,以妖力祸害天下。此事错综复杂,对错难分。凡人无力管,地府不便管,若我雷将还坐视不理,岂不枉顾了无辜生灵。我今日以雷电灭却一切,的确算不得正义,却不失为一个解决之法。他日承负,我一人承担,绝无怨言。”
听得这番话,睚眦不禁回想起百年之前,西海之上,那孤身阻挡万千水族的仙家。何其相似的两人?不算正义,毫无道理,却义无反顾。何为天道?何为义理?不正如他当年所言:世间万物,弱肉强食,胜者为道……他想到这里,生了凄苦笑意。
“天道贵生,无量度人。”商千华念罢,抬起手来。掌上紫青双珠旋绕,牵出电光隐隐,她朗声,喝道,“九霄八荒,诸魔降伏!雷殛!”
双珠猛然相撞,刹那之间,雷声轰鸣,震耳欲聋。电光如练,交织成网。这番景象,于那朗朗晴空之下,竟是壮烈无比。那战意骁勇,可令众生拜服。
方才那些凄厉嘶嚎的精魂,竟都现出了恐惧之色,纷纷仓惶闪避。
褚闰生不可自抑地轻颤起来,心底的恐惧如此清晰。雷电,乃天地之间至强之力,即便他元神已开,也绝不是雷将的对手。他召商千华前来,本是为了牵制对手,伺机带走金轮,召回幻火。本料定了以雷将的身份,她断不会对金轮下杀手。没想到,事情竟演化至此……莫非今日,他只能眼看着万千精魂覆灭无形,金轮毁在雷电之下?
他努力止住颤抖,思考着对策。忽见一支羽箭激射而出,直袭向了商千华。商千华察觉到那攻击,却纹丝不动。那羽箭在她身旁数丈之处被雷电击断,颓然落地。
射箭之人,正是徐秀白。他执着弓箭,冲入了雷电交织的网中。
睚眦见状,慌忙道:“弟弟,别过来!”
徐秀白瞪他一眼,道:“住口!谁是你弟弟!”他转过头去,冷声道,“你若有事,我无法向盟主交代,如此而已……”
见他闯入,商千华缓了雷电,轻念一声:“天纲缠缚。”
话音落时,万千丝线涌入雷网之中,将徐秀白绑缚了起来。她轻轻一提,徐秀白被拖出了雷阵,缚在了半空之中。
“商千华!你放开我!”徐秀白怒吼。
商千华看他一眼,神色之中再无笑意。她一语不发,又望向了地面上的睚眦,继续施法。
褚闰生看着眼前的景象,心绪紊乱,半分也无法冷静,又何谈思考对策。他不禁举步上前,喃喃自语:“不行……不该是如此……”
这时,有人一把拉住了他。褚闰生转头,见拉他的人,正是张惟。
张惟满脸疑惑,开口道:“师侄,你这是做什么?”
褚闰生只是望着他,却不知如何回答。
张惟静静看着他,又望向了睚眦一方。雷电之中,精魂悲恸,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问道:“师侄,莫非这些精魂中,有你相识之人?”
褚闰生微微一惊,不置可否。
张惟却微笑了起来,道:“这样我就明白了……”他松开拉着褚闰生的手,仿佛自语般道,“所以,我问你金轮之事,你诸多搪塞。所以,池玄才会破我道坛,放出金轮……”
他轻叹一声,笑道,“被拘在金轮中的魂魄,大多失了本性,惟剩煞气怨恨,难免祸害世人。难道是因为我常把‘降妖伏魔’放在嘴上,你们才不敢如实相告?我在你们眼中,便是如此不近人情之人么?”
褚闰生听他这么说,只得尴尬笑笑。
张惟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或许我有办法解救这些魂魄……”
这句话,让褚闰生惊讶不已。
张惟不再理会他,上前了几步,朗声对商千华道:“仙子且慢!”
商千华闻声,低头望向了张惟。
张惟抱拳行礼,道:“天道贵生,这些魂魄尚有解救之法。还请仙子暂缓雷殛,容我一试。”
商千华微微思忖,收了雷电。
张惟提起手中笔来,在手腕轻轻上一划。这一划竟破开了血肉,鲜血顺着笔尖洒了出来。
“血箓灵符?”商千华认出那术法,道。
张惟将那染血之笔捏在手中,慢慢走向了那万千精魂,口念道:“血箓封精鬼,灵符镇妖邪。”他念罢,提笔而书。鲜血凝为云篆文字,浮在空中,将那些精魂包围了起来。
褚闰生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稍稍放了心。他看着张惟的背影,不竟心生了笑意。张惟既是与池玄一起长大,受那至清罡气影响,又岂会是冷酷之人呢?老成精明,不过表象。那骨子里的厚道单纯,他怕是自己都没发现。
褚闰生的笑意刚展开,忽然又敛住了。元神一开,他便知道了很多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血箓灵符,乃舍己之技……
……
但说此时,客栈之内,池玄与姜希对峙,两人未曾出手,却已僵持了半个时辰之久。
绛云站在池玄身后,暗暗为那罡气赞叹。没错,便是这样的罡气了。昔日,聚窟岛上,她找他寻仇,便被这罡气阻挡。坚如盾墙,不可侵犯。她偷笑着,看了姜希一眼。就凭这妖精,根本没办法突破罡气,真是自不量力。
姜希察觉绛云的笑意,也察觉了力量的悬殊。眼前之人,不过二十上下,何以有如此道行。难道今日,他要无功而返?他望向绛云,心头百感交集。虽知道没有取胜之机,却不愿退让半步。
忽然,池玄咳嗽了起来。
绛云一惊,不禁担心起来,正要询问。他却无力地跪下身去,咳得愈发厉害了。空气中,隐隐有了血腥味。绛云的心口猛地一紧,忙蹲下身去,扶着他。
然而,她的手尚未触及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她满心不解,惶惑无措。这才察觉,方才他咳嗽之时,罡气之壁已然瓦解无踪。姜希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挥出镰风,直袭而来。便是池玄这一推,让她避开了风刃。下一瞬,她便看见,风刃划过池玄的胸口,鲜血飞溅而起,染得她眼前一片猩红。
空气中的血腥味,呛得她无法呼吸,扰乱她的思绪。她看着池玄倒地,听到姜希嘲讽道:“你道行虽高,可惜这凡人的身子不经用啊。”
池玄的咳嗽未止,竟呛出了鲜血来。
姜希踱步,走到他面前。“下次转世,记得选个好身子。”他笑着说完,抬手,欲行杀招。
那一瞬间,周遭红光漫延,迷人视线。一股浓烈妖气盘踞四周,带出杀意森冷。
姜希体内的妖气竟被引动,一时间心内狂躁,不可自抑。他转头,就见绛云站直了身子,冷冷望着他。
“你敢伤他……”绛云开口,语气之中满含杀意,叫人心寒,“你竟敢伤他……”
姜希努力稳住躁动的心绪,严阵以待。
绛云手上指甲暴长,化为了利爪。她纵身而上,狠狠挥爪,攻向姜希。
姜希的妖力全然不受控制,无力相抗。他只得跃起,勉强避开。
绛云的攻势不收,利爪牵出五道红光,红光所及之物,无不被切开。刹那的功夫,客房的屋顶崩坏,墙壁碎裂。巨响引来了客栈之中的人,只是,他们只是稍稍靠近,双瞳便被妖气染红,皆变得暴戾狂躁。他们互相叫嚣推搡,不一会儿,竟混战起来。
姜希见状,眉峰紧锁。天犬现世,必有兵戈。这妖兽的妖气,可引动万物杀念,凡天犬踏足之地,必然众生灭绝。世上能克制这妖气的,少之又少。
他抬眸,看着面前那神色冰冷的少女,竟觉得有些恐惧。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仙家驯养的没了牙的小狗,如今看来,是那仙家封住了她的妖性才对。比起这妖兽,那个仙家,怕是更厉害百倍……
绛云见姜希生了惶恐之色,冷笑起来,“原来,你也会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