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后, 秋狝队伍停下来安营扎寨。
马车里困了一天的王公大臣纷纷外出散心, 出身不凡的少年在车队不远处的宽阔平原上策马奔腾。
帐篷外吹进的微风里带着食物香味, 秦辉仙的肥鹅一到此时就格外乖巧听话,蜷缩在秦辉仙脚下像个假鹅。
“怎么又是炖菜!我都要吃吐了!”秦辉仙一看婢女送上的食盒就发起了脾气:“我要吃葱醋鸡!炸银鱼!鹅肫掌汤齑!鲜虾蹄子脍!”
“公主再忍忍吧, 等进了围场, 就有新鲜的肉菜吃了……”小锦安慰道。
“不忍不忍不忍!”
秦辉仙气闷,使劲跺脚,眼神忽然瞥到脚下的肥鹅。
鹅:“……?”
秦辉仙重重地叹了口气,抱起白花花的肥鹅, 爱怜地抚着它一身油光水滑的鹅毛:
“……还不到最困难的时候。”
肥鹅安分得像个假鹅,在她怀里动也不敢动。
秦辉仙摸够了, 忽然眉头皱起, 用力嗅着空气里的烤肉香气:“谁!谁在烤肉!谁敢背着本公主吃独食?!”
“公主闻错了罢……”
小锦话没说完就被推开了, 秦辉仙丢了鹅子,抓起她的小马鞭,大步雷霆走了出去。
谁敢背着她吃烤肉?看她不把对方的脑袋给揪下来——
循着烤肉香气, 秦辉仙在离车队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围着火堆烤兔子的秦秾华。
秦秾华坐在一件铺开的衣裳上, 看着忽然出现又忽然刹住脚步的她, 奇道:“……辉仙也出来走走?”
“我……”秦辉仙还在脑子里飞快思索如何回答,发现秦秾华的视线落到了她手里的小马鞭上。她连忙张口, 扬声道:“我……我出来骑马的!”
“……你的小马不是在车队后边么?”
“我的马不小!”秦辉仙怒道。
秦秾华笑道:“既然都走到这里了, 辉仙不如坐下和我们一起吃点?”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曜渊朝秦秾华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
“你看什么看!你不欢迎我,我偏要留下来和你一起吃饭!”秦辉仙一屁股在秦秾华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向火堆上插着肥滋滋兔子肉的树枝伸去。
“那是兔屁股……渊儿没洗干净, 放那烤着好看的。”秦秾华拿起烤着兔腿的树枝递给她。
这只烤得金黄的兔腿秦曜渊已经盯了许久,秦辉仙接过后,秦曜渊:“……啧。”
秦辉仙登时炸了:“你翻什么白眼?我打小孩的!”
“……来啊。”秦曜渊轻蔑挑唇。
秦辉仙气得七窍生烟,正要撸起袖子,一声义愤填膺的声音从后边响起:“谁在吃兔兔!兔兔那么可爱,谁这么丧心病狂吃兔……”
手里提着一个兔头,怒气冲冲走来的舒也在视线对上秦秾华的瞬间,神色骤变。
“……兔不叫我?”舒也双腿一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长公主,烤兔头吃吗?”
秦辉仙瞪大眼睛:“你!”
舒也无视秦辉仙的存在,向着秦秾华膝行过来,讨好地向她展示手中兔头:
“长公主,怎么样?相逢就是缘分,我能捡到这个兔头,更是命中注定要和您一起吃兔兔的缘分,您要是不嫌弃,不如让在下留在这儿,给您端端茶送送水,您要是赏脸给我一块吃过的兔兔,那就更好了……”
秦辉仙怒声道:“你这个死皮赖脸的臭东西,谁不嫌弃?滚滚滚,脸皮比城墙还厚,看见你本公主就吃饱了!”
“谁死皮赖脸了?我就是死皮赖脸,也没赖你身上,你急什么?”舒也皱眉,嫌弃地看着她:“长公主吃兔兔,你在这儿死皮赖脸的干什么?”
“你说谁死皮赖脸!我是散步散过来的!”
“我也是堂堂正正散步散过来的!你说谁死皮赖脸!”
一点就炸的秦辉仙和嘴贱无敌的舒也眼看就要燃起又一次世界大战,又有新的人物加入这场烤兔夜宵,及时掐灭了刚燃起的火星。
“朕出来随便走走,就见你们这里最是热闹!”
天寿帝带着乌压压一大群人走了过来,秦秾华一眼看见跟在他身后的穆皇后,以及穆皇后身边刚上玉牒不久的十皇子秦曜常。
与此相比,随从中神色忧郁的魏弼钦也算不得什么了。
天寿帝登场,秦辉仙和舒也再嚣张也收敛了。
围坐在火堆前的人相继起身向他行礼,一时间,“参见陛下”、“……给父皇请安”的声音络绎不绝。
天寿帝乐呵呵地摆手道:“不必拘谨,朕用了晚膳,出来随便走走,看你们这儿挺热闹,便过来看看。你们要是没意见,朕就坐下来听你们唠嗑唠嗑?”
秦秾华笑道:“父皇愿意听我们闲话,自然求之不得。”
高大全一个眼色,穿栗色服饰的小太监背着一把黑漆扶手椅趋步走来,放到火堆旁。
天寿帝坐下后,笑道:“都坐吧,都坐吧。”
火堆夜宵变成了篝火晚会,除了有椅子可坐的天寿帝和穆皇后,其余人围着有烤兔的火堆或蹲或坐。
秦辉仙的肥鹅一摇一摆走到天寿帝脚下,在他明黄色的云缎长靴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鹅子不可!”秦辉仙变了脸色。
天寿帝颇为新奇地看着坐在他脚上的肥鹅,道:“没事儿……这鹅喜欢朕,就让它坐罢。对了,朕刚刚路过,看你们说得热闹,不知在说什么?”
秦辉仙立即来了精神,掷地有声道:“说这个姓舒的死皮赖脸!”
天寿帝身后几个姓舒的脸色都不好了。
舒遇曦瞪了嫡孙一眼,向秦辉仙揖手道:“下官管教不严,还望公主恕罪……”
舒德妃和裴淑妃笑得都有些尴尬,彼此对视一眼,仿佛在交流“有个爱闯祸的小辈是个什么体验”。
人一多,火上烤的兔子就不够分了,好在高大全知情识趣,早已命人拿来了兔子野鸡,有这么多内侍和宫女在,拔毛剥皮的工作也一并被他们承包了。
唯一还差的,就是秦秾华自带的胡椒和孜然。这两种香料在大朔价值千金,郑松川上个月对各国商船进行打劫……咳,进行护航后,收到满满一船天竺香料。秦秾华留下不少。
她吩咐结绿去取,又看秦曜渊呆得无聊,笑道:“渊儿,你带半只烤兔去给朋友们吃罢。”
高大全十分妥帖,在秦秾华说完后就取下了半只烤出脆皮的兔子。
秦曜渊拿着油纸包裹的烤兔走了以后,天寿帝好奇道:“除了武岳,九皇子还有什么朋友来了?”
“谭光来了,还有一个渊儿在华学认识的朋友,这次也来了。”秦秾华笑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寿帝一脸忧愁:“有些人看着人模人样,私底下却……九皇子的交友,你还是该多费点心思。”
广威将军武如一在他身后一脸凝重:就是,那个叫王斗星的南蛮少年,一看就不是好人。
玉牒上名字还热乎的十皇子秦曜常一脸笑容地开口了。
“九哥如果不嫌弃,我倒想和他多往来一些。从前我还在衔月宫的时候,就没少听过九哥的大名。只是……九哥独来独往惯了,昨日我和他打招呼,他……唉。”秦曜常落寞道:“这也不怪九哥,许是我的声音太小了,九哥没有听见吧。”
秦秾华似是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扬唇笑道:
“就像十弟第一次给人当弟弟一样,渊儿也是第一次当哥哥。十弟多体谅一番,日后当着人正面叫哥哥,想必渊儿是能听见的。”
“是啊,常儿和皇后一样,说话喜欢轻声细语的。”天寿帝对秦曜常说:“你的身份已经和从前不同了,不必怕,以后说话大声些,免得旁人一时不察没听见。”
秦曜常点头应和,笑容略为僵硬。
“父皇仁厚,母后宽仁,宫中兄弟姐妹都好说话。常儿不必拘谨,日后有什么难处,都可来和七姐商量。”秦秾华拿起烤得流油的兔屁股,笑着递给秦曜常:“你说是么?”
“……七姐说得有理。”秦曜常接过烤兔屁股,道:“常儿能和九哥一样,叫您阿姊么?常儿还在衔月宫时,十分仰慕姐姐,只是那时身份低微,不敢贸然接近……”
少年神色腼腆,眼神低垂,像个不知世事的腼腆少年。
“唉……”秦秾华幽幽叹了口气:“常儿这么见外,真叫七姐难过,我可是早就把你当弟弟了呢。”
秦曜常一愣,抬起头来,刚好撞进秦秾华眼睛。
那双眼在笑,黝黑的瞳孔却让他无端发寒。
天寿帝附和道:“这见外的毛病,得改!你如今已上了玉牒,是大朔正儿八经的皇子,不可再像从前那样小家子气了了!以后开府出宫,会叫人笑话——”
秦曜常脸上的笑越发挂不住,干脆抿上嘴唇,闭口不言了。
火堆上架着烤的兔子已经全熟了,金黄的脆皮往外滋滋流油,孜然和胡椒的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秦秾华从乌宝手中接过割肉刀,亲自切分烤兔。
秦曜常看着脆皮和嫩肉在锋利刀刃下慢条斯理地绽开,像血液的金色油脂落入燃烧的火堆,脸色越来越不好。火苗在风中跳舞,长公主脸上的阴影在火光下也变得摇曳不定。
她似有所察,割肉的动作略一停顿,抬头对他一笑。
瑟瑟夜风在远处树林里鬼哭狼嚎的声音,火堆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天寿帝逗弄脚上肥鹅的笑声,周围众人谈天说笑的声音,忽然之间,都离他远去了。
夜风吹入他的袖口,钻进他的每个毛孔,秦曜常骤然捏紧了手里插着兔肉的树枝,因为不这么做,他就要松手将它扔到地上了。
她分明只是一个公主——一个生下来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富有妇人之仁,仗着皇帝宠爱才能蹦跶到现在的天真公主罢了!
别说他早晚会成为皇后嫡子,便是现在,他生为男子就已经比她高上一头。
她那居高临下又带着一抹怜悯的目光,究竟是在可怜谁?!
秦曜常死死地盯着她,而她已经低头割下了脆皮包裹的鲜嫩兔腿。
秦秾华面色如常,将兔腿盛在结绿递来的餐盘里,恭敬地呈给天寿帝。
火光在她赏心悦目的脸上跳跃,刚刚的那一眼,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只是错觉吗?
她的神情,还是一如寻常的温柔。
“父皇请——”
……
脆皮兔腿入嘴,武岳不由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连吃三日路菜,我嘴里都快淡出鸟了!这只兔腿拯救了我!”
三个少年盘腿坐在树下,手里各拿了半只烤兔的身体一部分。
谭光抬头,道:“殿下,你真的不吃?”
躺在树上的少年一动不动,谭光只能见到他嘴里叼的一根青草抖了抖。
“……不吃。”少年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谭光还想说什么,武岳已经没心没肺地从烤兔上又揪下来一块:“你不吃,那我都帮你吃完了!”
仇远坐在离两人稍远的地方,低声冷笑:“……撑不死你。”
“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了吗?”仇远笑了:“我好像什么也没说吧。”
谭光皱了皱眉,打断武岳:“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德性。别和他一般计较。”
“我倒想知道我的德性是什么……总归和你们不一样。”仇远冷笑。
“行了!”谭光沉下脸,再次打断想要骂回去的武岳。
“要不是……”
仇远想说要不是秦曜渊,他根本不屑和这群家养肉鸡为伍,但他话没说完,秦曜渊先在他面前轻巧落地。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秦曜渊森冷的声音里带着杀意,仇远本能地心头一跳。
在发现秦曜渊不是对他说话的那一刻,不得不说,他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秦曜渊目光前方,站着天寿帝宠信的望气者魏弼钦,他手握拂尘,一脸复杂。
“殿下厌恶贫道,贫道已经了解。贫道虽不想死,却也不能置身事外,否则愧对上苍。”魏弼钦向秦曜渊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道:“殿下之气,较之先前又弱了许多。殿下可知为何?”
“我不想知道。”
魏弼钦视若未闻,自顾自道:
“是因殿下天敌,无时无刻不在吞噬殿下之气。殿下对其赤诚,对方却未必。气之一物,不会说谎,不会作假,此人对殿下不安好心。长……”
秦曜渊脸色一沉,迈开脚步走到魏弼钦面前。
少年眼眸中散发的杀气就像磅礴深海,带着看不见的沉重压力,压得他几乎难以呼吸。
魏弼钦从喉咙里挤出沙哑声音,拼尽全力说完了剩下的话。
“……长此以往,殿下不仅难成大事,还会有性命之忧。”
“殿下不可!”
谭光见秦曜渊脸色不对,眼疾手快立即分开二人。
“此人深得陛下宠信,殿下不可轻举妄动!”谭光道。
武岳不明所以,但也站在谭光那边。
仇远从原地起身,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我看这位大师还很冷静嘛,说不定人家也不在意被打上个一拳两拳,你们管什么闲事?”
谭光死死握着秦曜渊提着魏弼钦衣领的手,即便如此,秦曜渊依然轻易将魏弼钦随手扔出。
魏弼钦一连踉跄了数步才狼狈停下。
看着秦曜渊转身离开的背影,魏弼钦急道:“殿下!”
秦曜渊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
“你说她不安好心,那又如何?”
魏弼钦一愣:“什么?”
少年侧过头,锐利的眼角余光剑一般将他刺穿。
“她对我如何——我自己说了才算。”
秦曜渊大步走了,魏弼钦在原地愣了一会,神色黯然地也离开了。剩下的只有面面相觑的三个少年,仇远若有所思,开口道:“……那老道,说的天敌是谁?”
武岳一脸茫然。
谭光心里似乎想到什么,但他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打算同他分享。
“别想不该想的。”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后一句话——“把剩下的兔子吃了”是对武岳说的。
仇远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他回想着老道之前的态度,越发觉得自己站对了位置。
从龙之功,他要定了。
……
架在火堆上烤的野兔野鸡已经分得差不多了,天寿帝打道回府,其他人热情不减,秦秾华借口吃药,先一步退出了篝火晚会。
结绿看了一眼早早就黑下来的天空,说:“公主要回去了么?”
“不急,再走走罢。”秦秾华道。
这一走,就碰上要去天寿帝的帐篷请夜安的穆家两父子。
他们看见秦秾华,第一反应皆是露出警戒眼神。
“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本宫有这么可怕吗?”秦秾华柔声道。
穆世章挡在想开口的穆得和面前,面无表情,拱手道:“……长公主说笑了。”
“两位这是往陛下那儿去?”秦秾华问。
“正是。”穆世章道:“不知长公主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此时往陛下那儿走,恐怕……陛下没空见你们。”秦秾华笑道。
“……这是为何?”
“穆首辅当真不知为何吗?”秦秾华笑道。
穆得和不快道:“长公主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藏着掖着!”
“两位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秦秾华缓缓道:“二位行事果决,十几年心血说断就断,本宫心服口服。天色已晚,本宫不便久留,便预祝二位心想事成了。”
秦秾华离开后,穆世章父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和警惕。
“父亲,我们还去陛下帐里么?”穆得和问。
“……先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穆世章的帐篷,穆世章立即吩咐手下去打听天寿帝和秦秾华先前见了什么人。
手下一一汇报后,穆世章眉头拧成一个明显的川字,一时没有说话。
穆得和道:“……陛下这是怎么了?从前也没见他宠过皇后,最近怎么总是和皇后同进同出?”
“不是和皇后同进同出……是皇后因为十皇子的缘故,得了陛下青眼。”穆世章面色凝重:“……而十皇子,又借着皇后的便利,得以接近陛下。”
“十皇子年纪轻轻,真的有如此心机吗?”穆得和神色怀疑。
穆世章冷冷道:“如果是皇后凭自己的本事得了陛下欢心,为什么偏偏在身边跟了个十皇子之后?”
经此一点,穆得和豁然贯通。
“可他若想投靠穆氏,为何我们一点消息都不知晓?他光是讨好皇后有什么用?皇后又没什么可以给他的……”穆得和语速渐慢,因脑海中突然闪过的念头而面色大变。
“皇后是没什么可以给他的……除了中宫嫡子之位。”穆世章眯着眼,沉声道:“皇后至今仍未向我们透露一星半点,怕是也生出了同样的心思……此子不知对皇后灌了什么迷魂汤,要是今日没有长公主歪打正着提醒了我们,怕是圣旨下来,我们还蒙在鼓里。”
“穆修嫮简直疯了!”穆得和大怒之下叫出贵为皇后的妹妹名字:“她有嫡亲嫡亲的侄外孙不扶持,偏要去扶持一个没甚干系的宫女生的儿子!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穆世章喃喃道:“此子能说动修嫮帮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其心思之深,实在可怕。”
“父亲,我们该如何是好?”
“此事不可叫燕王知道,怜贵……穆才人的事,让燕王对我们穆氏已经起了芥蒂,若是再让他知道皇后生出异心,恐怕会把此事安到穆氏头上。”穆世章沉声道。
“父亲说的是。”穆得和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至于接下来的……就让老夫面见陛下的时候去做吧。”穆世章道。
穆得和忍不住问:
“父亲打算如何去做?”
……
“穆世章能怎么做?”
秦秾华微微一笑,拿起水晶棋盘上的白须老者,轻轻放至身着龙袍的天寿帝面前。
棋盘剔透,晶石纹理清晰可见,数十棋子各自为政,各有面容姿态。
“裴淑妃自己有女儿,又不傻,不可能同意养十皇子。舒德妃和沈贤妃已经有封王的儿子,更不可能同意。剩下的嫔妃中,有资格抚养十皇子,膝下又没有儿子的,不过徐嫔、周嫔、萱婕妤三人。”
“萱婕妤仗着出身裴氏,自己又比十皇子大不了几岁,断不会愿意养个便宜儿子。”
玉指轻轻一推,娇俏美貌的小脸美人倒在棋盘。
“周嫔虽然名下没有儿子,但福王是她所出,穆世章父子只要脑子正常,便不会把十皇子推到她手里。”
当的一声,端正的宫装女子也倒在了晶莹剔透的棋盘上。
“剩下的徐嫔——”秦秾华拿起代表徐嫔的水晶棋子,微笑道:“出身卑微,背景单纯,家中官职最高的人就是她自己。再加上中年丧子,圣眷衰微,把十皇子推给她,她只会感恩戴德,从此一家变为穆氏犬马。如此安排,再合适不过。”
结绿听得懵懵懂懂,秦曜渊躺在罗汉床上,眼睛虽瞟着她,谁知道心思飞去了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乌宝掀开帐篷帘子,一跛一跛地走了进来。
“如何?”秦秾华抬眼。
“回禀公主,从陛下帐篷里出来的,确实是徐嫔……她看上去很高兴,连连向穆世章道谢,但是穆世章看起来表情不怎么轻松。”
“能轻松么?”秦秾华笑道:“对穆氏来说,真正麻烦的不是十皇子……而是生了异心的皇后啊。”
她拿起棋盘上穿凤袍的棋子,笑道:“折了贵妃,又丢了皇后,以后的路怎么走,穆氏有得头疼。只不过……”
帐篷里的几人不约而同朝话中一顿的秦秾华看去。
玉指弹倒棋盘上的穆得和,接着轻轻放倒白须的穆世章。
她笑道:“穆氏有没有以后……还难得说呢。”
乌宝忽然想起一事,忙躬身追加道:“奴婢照公主吩咐,已经让燕王知道这事了。”
“他可有起疑?”
“公主放心,燕王气上了头,根本想不到其他。燕王虽然隐而不发,但想必心里已经恨惨了穆氏。”
“恨才好啊。”
秦秾华放倒燕王的棋子,轻飘飘道:
“狗咬狗,才有意思。收了罢。”
她从桌上拿起一本书,起身往罗汉床走去。结绿在身后迅速收拾棋盘。
坐榻够宽,但她刚一坐下,狼脑袋就拱到了她腿上。秦秾华习以为常地将左手搭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少年后颈嶙峋的骨节。
她状若无意,轻声道:
“渊儿,朋友们说烤兔好吃么?”
微卷黑发落了一缕在他眼上,他抬起眼睑时,那缕乌黑的卷也跟着颤抖一下。
“嗯。”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眸子乌黑透紫,深邃似海。
她又等了一会,他没说话。
“……那就好。”她笑道。
魏弼钦的事——
他始终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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