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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光景旋消惆怅在(三)

“别----”我挣扎着意图向前,然而每一移动,立即眼前发黑,冷汗涔涔瞬间湿了发,眼前景物摇晃虚浮,动荡不休,恍惚间见他仰首一笑,一步跨入碧海之中。

我以掌捶地,用尽最后力气大呼:“外公!”

“谁为天公洗眸子,应费明河千斛水。遂令冷看世间人,照我湛然心不起。”吟声未歇,外公大袖飘拂,一步跨入阵中,手指一拨掌下山石,轰然一声。

碧海涸,孤岛平,红莲之火化为暗淡星光,依旧如前的景色,高台之下,阵眼之中。

有人如风般冲来,步伐却有不稳,依稀听见扬恶大呼:“别跑啊你,你不要命了”

我勉强一笑,模糊的道:“外公叫那小子安静些命要紧”

老头衣袖一拂,便听见砰通栽倒的声音,老头哼了一声,怒道:“一个个都不肯消停!”就手塞了一颗药丸到我嘴里,极其粗鲁。

我知道我得罪他了,自然乖乖吃药,不敢吭声。

他又抛出一颗药丸,落在委顿于地的贺兰悠身上,道:“吃了。”

贺兰悠缓缓拈起药丸,微微一笑,“多谢厚赐----”指尖一捏,药丸化为齑粉。

淡淡道:“山庄固多奇药,紫冥宫却也不是贫门陋户,好意心领。”

我闭目一叹,就知道,我也得罪他了。

可是老头岂是好轻慢的?

他一步上前,伸手一摊:“拿来。”

贺兰悠一怔,老头已道:“既然知道山庄都是奇药,也知道领我好意,那还毁我药作甚?既然你紫冥宫财大气粗,那我也不用客气,毁我的药,便赔还我罢。”

贺兰悠面色几乎已经难以以言语形容,老头兀自不肯放过,正色道:“这药说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千年首乌,天山雪莲,红蜂蜜火蚕泥、白猿膏、千年灵芝、人形参,加上神农架三十年开一次花的百毒草炼制三个月便成的区区劣药,功效也不如何,也不过是仅次于生死人而肉白骨而已,我至今只炼成十颗,想你紫冥宫自然看不上这等东西,定然成箩筐的堆在库房里,我不贪心,不和你小辈计较,你毁我一颗,赔我三颗便罢了。”

贺兰悠猛咳起来。

老头的手还摊在那里,全然不管贺兰悠那般的尴尬,贺兰悠几经他逼迫,终于维持不了素日的城府,抬头微怒道:“先生为何欺我!”

老头睁大眼睛,诧道:“谁欺你了?毁人东西要赔,三尺孩童都该知道罢?难道堂堂紫冥教主,小气到这个程度?区区一药,也不舍得?”说着便去扯贺兰悠衣袖。

若不是重伤在身,且心绪极为败坏,我几乎笑出来。

心底却有淡淡的凄凉。

外公,你故意欺负他,是要想救他罢?

舞阳之火,伐心之术,以贺兰悠刚才的悍厉决然,真气浮动,只怕已被火毒所侵,他此刻只是撑着而已,若是任由他沉溺先前的折挫不可自拔,定会伤及根本。

而他此时的心情,也会拒绝任何的接近,甚至可能出手反击,犯下重伤后不可妄动真气之大忌,可若是由他这般硬撑下去,一样能毁了他。

外公既然已经扯住他衣袖,贺兰悠就再也不能甩脱。

只一扯之间,外公手掌翻飞,已经把住贺兰悠腕脉,不容他推拒,真力一贯运指如风,已经连点他胸前大穴,贺兰悠挣扎不得,索性放弃,任由外公施治,嘴里冷笑道:“果然是祖孙,一般的好心计,佩服,佩服。”

我垂下眼,不去理会他的言语,自顾闭目调息,半晌忽听外公咦了一声,我睁眼看去,外公神色却已如常,只淡淡注视贺兰悠,我觑见他袖内手指微动,目光一缩,外公却已停下掐算,站起身来。

我正欲开口,忽听贺兰悠一声长笑,衣袖一拂,已甩脱外公,飞身而起。

他一掠起,再不迟疑,立时落足一处焦木之上,目光扫过四周诸人,微笑道:“诸位来得齐全啊,我紫冥宫区区大会,能得山庄奇人现身,实在蓬荜生辉。”

山庄众人注目他落足处,俱都面色一变。

弃善偏头看了看他,扬扬眉道:“小子,好像我小瞧你了,你是怎么知道你脚下这一方焦木,才是舞阳阵之真正阵眼?”

贺兰悠笑道:“仅仅是舞阳阵眼么?难道不是这阵中之阵的唯一一块生地?”

弃善目光更亮:“好,小子,你很好,做这个劳什子魔教教主可惜了怎么样,跟我走,我教会你这天下奇术”

“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修!”扬恶笑嘻嘻打断他的话,仿若没看到弃善杀人的目光。

贺兰悠微笑依然:“多承看重”他苍白的面色上目光流转,亮若明烛,然那烛光飘摇闪烁,反显得眼神深处无尽幽深,“悠素日不喜欠人情,令师相救之恩,如今贺兰悠便以一尺之退,尽偿了!”

话音一落,他于焦木之上旋身而起,掠退尺许,朗吟:“残阳黯几许,枯木怎逢春!”手掌微拂,焦木前端化为灰黑齑粉,升腾起淡淡烟雾,与此同时,高台之下的阵眼四周,忽地齐齐塌陷方圆尺许,将将触及站在最边沿的远真,只差毫厘,他便会落足阵心。

傲然一笑,贺兰悠再不停留,流星般电射而出,身形瞬间消失于洞口,唯余语声悠悠传来。

“贺兰悠亦最恨为人所乘,恩既已偿,来日狭路相逢,今日被困之辱,在下必定索回。”

高台之下,一片沉默,良久,才有人喃喃道:“好狂傲的小子什么恩怨分明,明明是不喜被人掌控决断是非,定得自己夺得主动,将他人翻覆才痛快,怎容人翻覆他?”

我诧异的看了说话的远真一眼,难得他扮了书生却不掉文,想是刚才贺兰悠怒极反攻,抢占阵眼生地,毁焦木一尺,几使他陷阵的威胁手段,令他失神了?

外公看了远真一眼,将目光掉开,冲我吹胡子,“你!给我赶紧回去,养伤!”

我虚弱一笑,转头看了扬恶抱起的沐昕一眼,见他面色已略略好些,方放心的向老头身上一倒。

“怀抱借我一睡。”——

当真是一场好睡,连梦也不曾来做。

再醒来时,已是两日后,西平侯府自己的藏鸦别院的卧房里,流霞寒碧小心的守着我,见我醒来,一笑灿然。

我淡淡一笑,对坐在窗前看消息的外公道:“紫冥教动静如何?”

外公没回头,只莫名感喟道,“贺兰家的人啊真是那个大会继续进行,贺兰教主一切如前,亲临比试场主持大会,诸般尊位基本底定,紫冥实力再上一层。”

我自失一笑,“贺兰教主好心志。”

“他居然有本事破了移山换海阵,还蒙骗那日陷入阵中的天下群豪,说那是紫冥教擢拔人才的手段之一,只有非常之举方可试炼出非常之人,凡入阵不曾惊乱失着者,紫冥宫皆记录在档,视为可造之材糊弄得那些人越发莫测高深心悦诚服老爷子我一番辛苦,竟然给他顺手做了锦绣文章,平白辛苦七日好,好,贺兰家果然每代都出雄才啊”

我看着他难得吃瘪恨恨不已的神情,心中怅然,贺兰悠,那一剑,真正伤的是你的自尊吧?伤你到你不肯放逐自己去软弱,硬生生要在紫冥大会,万人之前,继续笑颜如花手段雷霆,不给自己丝毫疗伤乃至痊愈的机会,你为何,一定要如此清醒的去感受每一分痛楚,不愿逃避不肯沉沦?你要惩罚的,到底是你自己,还是那些,其实只是想你更好,更强大,更完美的走下去的人?

我终究是,看错了当年暖日春阳的少年,是我一直在茫然前行,雾里看花,然后,临了才发现,那是彼岸盛开,有生之日难以触及之曼殊沙华。

外公缓步踱来,见我默然不语,几无声息的叹息,道:“傻丫头,各自有各自的缘法,执着不来的,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养好伤,然后,我们上京。”

我一惊,诧道:“为何要上京?难道”

外公无奈道:“我欠人情,去还隔世债去。”

我怔怔道:“你也会欠人的啊”

他胡子一飞,瞪我,“什么话!人生在世,何人不欠人情?何人不被人欠?”

我懒得和他辩驳,懒洋洋道:“你欠的是什么情?打算还的又是什么情?”

外公神秘一笑。

“我欠人报信之恩,渡人江山之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