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还不闭嘴!”
霍崤之这下终于被激怒了, 脸上的烦躁缓缓沉下来。
到底是帝都盛传的魔头,他生起气来的架势叫人不寒而栗,中年女人下意识噤声片刻。
下一秒, 男人关了点滴。
按铃后大约等不及人过来,他又直接出门去叫护士。
乔微是被手上突如其来的疼痛唤醒的, 还觉得自己梦境中好像隐约听见了霍崤之的声音。
睁开眼,却只见病房里有陌生女人在骂骂咧咧, 地上狼藉一片。
她眉头皱起来, 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 那女人便是老太太口中儿媳妇。
老太太说她工作忙,乔微当时信以为真。
“能不能好好说话?”乔微疲累地抬手扶着昏沉的太阳穴。早上咳了好久,她的声音很哑,此刻咽了咽口腔里的水分, 才接着叹道。
“你很吵。”
女人的眉眼清冷不耐,这一点,恰恰与刚刚出门的那个年轻男人神情重合起来。
“嫌人吵你有本事去住单人病房啊!”
中年女人刚才便被吓了一次,这次不肯示弱,还要再说话,霍崤之已经带了人回来了。
护士率先上前帮乔微拔针头, 保安随后进来,礼貌地将吵闹的中年女人请了出去。
乔微瞧着霍崤之的脸, 启口, 咽喉动了动。
半晌,才低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毕竟那天的豪言壮语还尤言在耳,大少爷的神色一时也有些尴尬,他哪有这么不自在的时候。
手装模作样地插|在裤袋里,移开视线, 霍崤之轻咳了两声,拿出昨天想好的借口。
“最近每天要排练。毕竟你现在已经是我乐队的成员了,我要对你负责,看着你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说完,他大概是觉得说服力不够,又补充一句,“大家都很想你……赶紧回去拉琴。”
“对。”他说完,强调般抽手拍掌。
天知道这些天的排练他也一次没去过。
霍少爷做事一向无拘无束随心所欲,邀请乔微进乐队之前,十天里的演出他能去三天,其他人都要谢天谢地了。
听完他的解释,乔微也不做声,点点头便垂下眼眸,看着护士给自己重新扎针。
她的长发快要及腰了,很黑很柔,因为刚刚睡醒,微乱别在耳后,披在肩上。
那耳朵又嫩白,看得人想摸一摸。
先前那枚留置针头是不能用了,护士换了右手重新扎。
乔微习惯用右手,接下来几天做什么可能都会不大方便。
护士一边扎,便一面告诉她,“今天有人出院,先前你们问的单人病房空出来,还要不要换?”
作为知名的大医院,G大附属医院的病房一向紧俏。
霍崤之眼神动了一下,好在乔微并没有存疑,偏头想了一下,便答应了。
一来,她不并缺钱。二来,乔微觉得自己第一次做完化疗的反应,好像比别人都剧烈些。接下来也许还有得熬。
性格使然,乔微不愿打扰别人,也不愿总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倒是小生,才听说乔微要搬走,便从床那边跑过来。
“护士姐姐,乔姐姐要搬去哪里?”
“就在楼上。”小孩儿很可爱,护士笑着答他。
虽然就在楼上,可始终不是一间病房了。
乔微是他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结果才刚刚相处一天,她就要搬上楼去了。
那距离对小生来说太远,已经是一场长途跋涉,他不能经常去找姐姐玩了。
小孩儿的个头才刚比床沿高,瞧着眼前护士的针头扎进乔微的血管里,眼睛眨了两下,长睫毛上便挂了泪光。
“喂,你哭什么?”霍崤之隔床瞅他,好奇。
“我喜欢姐姐,”他抬手擦眼泪,“姐姐今早上还给我拉小星星听。”
稚眼稚语,连护士都忍不住笑开了。
霍崤之的视线落到小孩拇指里勾着的挂件上,眼神动了动,没有笑。
那是个墨镜史努比。
快餐店赠送的挂件那么多款,霍崤之可不相信小孩儿刚好买了热香饼,对方又刚好送了他这个造型的挂件。
“那东西是捡来的?”
他抱起手问。
“什么?”小生仰头懵懂。
“喏,”霍崤之挑了挑下巴,“就你手上那个小挂件。”
“不是捡的,是姐姐送给我的!”小孩说罢,还炫耀般抬起来晃了晃。
挂件的底部还有条细裂痕,霍崤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现在完全肯定,那是他走后,乔微又折返捡起来的。
而且,他那天说了什么丢脸的话,她也全部听清楚了!
霍崤之马上看向乔微,她却恍若没事人一般。
感受到自己的视线,还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
不能跟个小孩儿抢东西。
霍崤之一遍遍告诫自己,眼尖瞄见小孩出门上厕所,却还是忍不住跟上去了。
虽然是个破挂件,但好歹是乔微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很有那么一点点纪念价值。
小孩的妈妈就在厕所门外,霍崤之直接压低声音跟他商量,“小孩儿,你兜里那个挂件给我了,行不行?”
小孩儿赶紧捂住兜看着他,“不要,这是乔姐姐送给我的。”
放屁,那是先送给他的。
“我拿东西跟你换,变形金刚?遥控车遥控飞机?”
小生这次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
“不换。”
乔姐姐明天就搬上楼了。
霍崤之没什么跟小孩打交道的经验,交流两句见行不通,眉头越皱越深。
小生刚刚方便完,仰头便瞧见大哥哥黑脸朝自己走来,以为他打算强抢,裤子都顾不上扣,如临大敌般捂着小包跑出厕所,边跑边叫。
“妈妈!妈妈!”
等霍崤之再回病房,果然遭乔微皱眉问:“你干嘛欺负个小孩子……”
他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小生被你吓坏了,跑回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
小孩已经做完了两个疗程的化疗,白细胞低,血小板少,任何不经意的伤口都很有可能给他带来生命危险。
“我欺负你了吗?”霍崤之倒了杯水,眼神危险地朝小孩那边看过去。
“没有。”小生缩了一下,果然乖巧的摇头,说完他又补充,“你别生气了,哥哥。”
“姐姐送的史努比不能给你,不过我还有一套拼图,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乔微疑惑回头看他。
霍崤之脸上一红,脚下踉跄,只恨自己刚刚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
***
乔微最后在十八楼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搬到了新病房。
临走前,她把许多买来没拆的东西都送给了隔壁床的老太太,又给她留了个号码。
也不知道那女人回去怎么闹的,老太太的儿子当晚没来守夜,直到第二天乔微把东西都搬完,也没再见他。
十九楼的护士比楼下更多些,病房里带了洗手间和浴室,白瓷砖,单人床,墙角还放了两棵绿植净化空气。
只是换到新环境里,乔微化疗后的副作用也没有减轻多少,中枢性镇吐药物的作用有限,恶心和呕吐整整折磨了她几天,嗓子都哑得快不能说话之后,才稍微好受了。
有一次霍崤之和朋友聚过后再来医院,乔微闻见烟味,一整天吐得没吃下东西,整天输生理盐水把手都输肿了,才终于缓过来。
她觉得刚刚能喘息的时候,第二次化疗又来了。
乔微现在明白了世人为什么闻化疗变色,几天里,她已经领教了这种治疗带来的痛苦之处。
那不仅是生理的难受,也是心理的折磨。
曾经愉悦的进食变成令人恐惧的机械程序,任何香甜的食物到了嘴里都成为咸腥味,而且极可能引发下一次呕吐,恐怕任何人都受不了。
袋装的药水再一次放在眼皮底下,乔微几乎是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再找不到第一次的平静了。
“别怕,就跟上次一样。”
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小疙瘩,感觉乔微在颤,护士轻声叮咛。
霍崤之瞧得不忍,干脆拉了个椅子在床头坐下来,双手将她的左手握紧在掌心。
她的手像块坚冰,他的掌心却永远是炙热的。
乔微此时已经顾不上想许多,神丝混乱,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紧了他的手。
“还冷吗?”霍崤之弯下腰来问她。
乔微闭着眼睛摇头,紧绷的情绪渐渐松弛,松开牙关,停下了微颤。
像是天地间漂游的生物终于找到了栖息之处,暖意包裹着乔微混沌的识海。
护士调好药水的流速,再抬头,才发现乔微已经抱着男友的手睡着了。
男孩的身子微倾着,坐姿应该很不舒服,然而怕吵醒病人,他的下巴搭床边的护栏上,手臂自始至终动也没动。
其实这些天来,她们十九楼也曾偷偷讨论过这位病人的身份。
乔微生得很美,湖水一般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就漂亮到她们替她扎针,瞧见她拧起那秋波眉,内心都会不自禁生出负罪感来。
身材气质很好,也有礼貌,即使自己已经难受得不行,每次还是会记得向她们道谢。
每天定时到住院部楼下的花园散步,练琴。
种种归结,乔微应该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可是很奇怪的,这么多天来,除了这个疑似男友身份的男孩来看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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