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教。
血液浓稠流淌的池水之中, 鲜红水珠蜿蜒着流过李还寒劲瘦的手臂。
他静默无声地被血池浸泡, 掌心的血肉间裂开了一只眼睛。
“尊主, ”它竟然有些惶恐, “尊主, 您的心魔根本无法控制啊!再这么想下去一定会疯的,就算是魔修……”
血影的话只说了一半, 就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遏制住了喉咙。它急促地发出喘.息声,哭丧道:“血河魔尊!李还寒!你这样还不如挖了情根, 这是魔过得日子吗?你到底在忍什么啊?!”
它见李还寒没有反应, 一边尖叫一边嘶吼道:“要是是你当年父母俱亡, 尸体都被做成傀儡的时候起心魔也就罢了,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啊?不能及时行乐,你还配叫天魔?!强求清心寡欲, 你还不如去修佛……”
他话语未半,猛地惨叫一声,一下子哆哆嗦嗦地停了话,鲜红的眼珠子看着自己的宿主。
李还寒缓慢地睁开眼,冰冷道:“说够了?”
血影缩在他手心里,一点都不敢出声儿。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血影也是他的心魔,只不过这个心魔是来自于他年少时从九幽地狱一层层爬上来时慢慢凝聚的,见识过他的弱小、他的不甘、他在最黑暗处苟延残喘的每一刻。
李还寒行过半生,早就满身鲜血。
血影看着宿主站起身, 身上的气息从寂然间骤然爆发,从无境界一路蹿升而上,金丹、元婴、元神、洞虚……最后止步在半步金仙之上。
血影忍不住喟叹道:“舒服,魔体永远比道体舒服,尊主不如就废了你修得另一半道体吧,有什么用……”
它见到李还寒目光扫来,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口。
李还寒握紧手掌,手心里的血影顿时不甘不愿地缩了回去。他重披玄衣,站在血池旁侧,注视着摆在面前的几十件清心类法器和一瓶瓶静心丹药,红眸间无波无澜。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李还寒抬手抚过,摆在面前的几十件法器和丹药气息大减,猛然衰弱,随后彻底报废,化为一捧俗世尘灰。
灰烬从他指间滑下,昂贵的法器尽数消失。
李还寒收回手,血红的眼眸中温度渐低,但即便有如此数量的清心类法器作为辅助,他还是久久地困在那一夜里,难以自拔。
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就只有师尊的模样,从他第一次站到自己面前开始,直到——
直到那天晚上,江应鹤低.喘着蜷缩身躯,眼角一片微红,眼睫都让欲.火逼出的泪意沾湿了。他的冰雪道体受不住这种煎熬,连意识都迷茫恍惚,像是受了伤似的,无依无靠地往他的身边挪过来。
李还寒能听到对方唇瓣间轻轻地低哼和呜咽,还有他迷蒙时下意识地磨蹭。他清冷寡淡的外表之下,透着鲜活而动人的柔软。
他第一次体会动情的滋味,也是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由动情而起的心魔。
这个连皱眉都让他担忧的师尊大人,摒弃了坚韧冰冷的外壳,一层层地剥落表象,在欲海中挣扎时,主动地抓住了李还寒的袖摆。
——纵然他是冥顽不化的岩石,都要让这一下牵动地心旌摇曳,何况他不是。
他不是正人君子、不是江应鹤眼中的温柔之人,更不够体贴、没有任何同情心。李还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紧紧绷起来的琴弦,时刻被拉紧到断裂的边缘。
他埋藏在深处的侵.占欲.望、掠.夺念头、冰冷而深重的脆弱神经,自以为已控制得很好,可被对方轻轻地扯了一下袖摆,就全部都给扯散了。
而此刻,已被弟子的手抚.慰满足的江应鹤情况稍稍好转,虽然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如在幻梦,但总算能感觉出来释放情.欲的餍足了。
他完全不记得这之后的事情,不记得自己被那只微凉的手轻轻握紧,被他触摸过脸颊耳畔、拂过鬓角发丝。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样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而忐忑地悄然吻过他的唇,从相触的唇间偷得一丝眷恋的温度。
所以,他更不知道自己被对方悄悄亲吻过后,无意识地唤了一句。
“夜儿,不要闹……”
一切情火在此冻结。
他的心魔根深蒂固地缠绕上来,死死地扎进血肉里。
他没有立刻去杀了长夜,把江应鹤带回天魔教,就是李还寒离开时最后的理智。这个心魔比手心里的血影要难缠得多,时刻倾泻着自己的痛苦,压迫着他勉强维持而起的理智。
果然人间春日,往往乍暖还寒。
李还寒闭眸又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与此同时,一旁的珠帘忽地响了一下,身着红衣的盲女站在一旁,道:“主人,刚才邱魔君送来消息,说药王谷的人发现了当年太初剑仙的遗府。”
“嗯。”
“他们……遇到了玄微仙君,不知用什么理由说动了他,让江仙君随他们一起前去探索了。”
李还寒猛地抬眼,血眸沉暗:“位置在哪里?”
那是一位半步金仙的遗府,其中危险不计其数。
盲女道:“在南洲药王谷的地界之上。”
李还寒略一点头,抬起一手,对面站立的红衣盲女当即俯身一拜,化为鲜红如血的寂灭剑,归入到李还寒的掌心。寂灭剑剑身之上已放开了几重禁制,但还有最重要的禁制烙印其上,与少女未复明的双眼相对应。
他拔步而出,身后是骤然震动的珠帘,留下混乱的颤音。
————
而另一边,江应鹤等人踏入剑仙遗府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沉封已久的石碑。
准确来说,这里其实还未真正地进入遗府内部,这个石碑不过是太初剑仙的门前碑文,大概就起到一个门牌号的作用。
江应鹤走上前去,见上面蒙着很重的尘,便用了一个除尘术,将碑文上的厚灰一一清除。
尘灰扫去,露出石碑的真正面目。江应鹤原本只是随意地扫过一眼,目光便在瞬间猛然顿住,愣愣地看着碑文。
本方大世界中,用的是类似于篆体、甚至比小篆还更难懂一些的字体,而碑上刻着的字迹……是简体中文。
江应鹤心口猛地一颤,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难道除了我?还有第二个穿越过来的?就是这位太初剑仙?
周围的人都没有看懂,他也不好看得太认真,便若无其事地多看了两眼,见到上面写着:
“如果有后来人能看懂我在写什么,那你小心一点,面对小黑屋的时候尽量淡然,气出病来不值得。”
江应鹤:“……”
这个剑仙,看起来不是很正经的样子。
他继续向下看去,在这行字下面见到一个略小的刻字:
“开门密码(划掉了密码两个字)咒语,是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请完整背诵。”
江应鹤:“……这人,穿越前是政治老师吧?怎么着,同行?”
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身旁的秦钧听清楚了,转过头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江应鹤整理了一下心情,一边思考这个前辈是不是推衍出了什么,才给自己留言的。
他只顾着想这件事,等一行人到了遗府的大门面前时,他才默默地将注意到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
“这扇遗府玄门我们之前就探察过。”愁永昼道。“以外力难以挪动打开,上面想必会有很多禁制,江仙君……”
他话语未半,便见到江应鹤神色不变地微微颔首,走上前去,面不改色地说了十二个词汇。
随着话语落地,原本厚重难以挪动的巨门猛地一颤,上面的禁制反复转动了一周,随后向两侧打开了。
愁永昼迟滞了片刻,看着江应鹤疏冷清绝的外貌,内心的疑惑和惊叹简直达到了顶峰,忍不住道:“仙君,你这是……?”
江应鹤:“……从古籍上所得。”
愁永昼面色凝重:“请问是何古籍?或许里面有更多关于太初剑仙的记载,我们也可减少损失。”
江应鹤静默地看他一眼,幽幽道:“《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五讲》。”
不光是愁永昼,连其他聆听的药王谷修士都感慨赞叹道:“闻所未闻,江仙君真是知识渊博!”
江应鹤:“……过奖。”
他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感觉自己尴尬到脚趾抓地。便率先进入了遗府内部。
里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机关,也没有任何看起来诡异的东西,但相应,这位前辈所遗留的珍宝法器,也全部都无影无踪。
里面仿佛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居所。江应鹤走进内部,看到里面的陈设竟然跟有一种地球的装修风格,愈发地确认了这位太初剑仙的身份。
估计是比自己先穿越而来的前辈,可能他没有想到还会有第二个,才在碑文上写那些话开玩笑的。没想到还有一个自己,下班路上一失足成千古恨,眼一闭一睁就魂穿过来了……世事难料啊。
江应鹤走过最外层的布置,里面的器具上面俱是光滑如昨、纤尘不染。他走着走着,忽地发现了这里面的东西似乎都是成双成对的,案上放着一对仙盏,连悬剑台都是一式两份。
只不过悬剑台的审美很扭曲,上半部分是地球的简约风,下半部分是强烈浓艳的色调冲击,审美风格跟小徒弟的水平不相上下。
他走近几步,见到悬剑台一旁有一本摊开的书册,上面夹着一个亮晶晶的符篆,符篆背面用万古不腐的纸张与陈墨写出了一句话,依旧是简体中文,写得是——
“别慌,就算真的小黑屋了,他也不敢对你强制爱,无论是哪个他。”
江应鹤有一种强烈地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略微有点生气,但却又只能静下心来仔细思考。
这算是什么?是恶作剧吗?还是真的推衍到了万年以后的事情?而且还推衍到了自己的命运?无论是哪个他是什么,还有几个他?
江应鹤脑海中的问号一个个地冒起来,最终却又想到太初剑仙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不知道是合道成功、回到地球了,还是在半途之中身死道消。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正待向其他地方探索,一旁忽地响起一声惊呼。
就在悬剑台的后方,不知被谁触动了机关,那面玉壁整个地坍塌了下来,露出里面闪闪发光的各类灵宝法器、符篆丹药、堆叠成山。
但相应的,在堆叠成山的宝物面前,是一道轰然而起的雷光电网,每一丝流窜的冷冽寒光,都透着至少洞虚境的气息。
江应鹤找到目标,隔着流窜的电光,看到内中摆放在台面上的绿瓶丹药间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生机。他一边起身上前,一边对钧儿道:“你留在这里,若有异变,即刻出去。”
秦钧握住他手臂,皱眉道:“师尊旧伤未愈,这个……”
江应鹤并没有将他的话听完,而是轻轻地抽出衣袖,道:“若是勉强,我也会立刻离开。”
他走上前去,抬袖探手,冰雪道体散发出一股寒凛之气,灵力探入电网之中,慢慢地与封住这些宝物的流窜紫雷相触,然后极度谨慎地侵入进电光之中。
带着寒意的灵力将整个电网分隔开,一丝一毫地冻结住,过程中需要非常精神集中才能完成。江应鹤让自己的灵力包裹住所有的电光,随后猛然一撤手。
充满威能的雷网化为寒冰,在他的指下寸寸碎裂,掉落满地。
就在江应鹤松了口气,正要去取出那瓶绿瓶灵药时,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极致可怕的预感。他猛地抬眸,看到悬挂在众多法器上方的一面镜子猛地映亮,一股浩大到难以抵御、几乎与半步金仙并肩的威能猛地冲荡出来。
镜中一道剑光。
剑气猛地飞奔而来,直射到江应鹤面前,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就在瞬息间被一阵熟悉的气息所环绕,被猛地扑倒在地,挡去了刀光剑影。
是秦钧。
——但这种程度的剑意,钧儿根本挡不下!
“钧……”江应鹤刚刚脱口喊出一个字,声音便猛地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秦钧的身躯没有被剑气穿透,也没有因这股威能而猛然溃散,恰恰相反,他完好无损,身上映出那面镜子照来的光。
在这股光芒之下,秦钧身上的血肉不断地溶解、蒸发、剩下骷髅的骨架,到最后,连白骨骨架都被照化了,只剩下展现在眼前的神魂……
不,这不是神魂,这是一个无比凝实的,恶灵。
他的身躯从虚无的魂魄状态,一段段地凝实,恢复成他原本的面貌,去除了躯体的束缚和禁锢,沉浓到令人震撼的鬼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带着极度恐怖的压迫力,而那把被封印已久的斩运剑也同样铮鸣作响,禁制一重一重地往下跌落、一层层地碎了干净,露出原本的光泽和强度。
这把可以与天道相争的剑,终于展露了它真实的面容。
与此同时,秦钧身上的境界也在不断地攀升,从表面上的元神期直破洞虚,然后一劫、二劫、三劫、五重道心考验,超越诸多境界的强悍气息近乎炸裂开来。
停在了半步金仙的、真实的水平之上。
江应鹤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那双铁灰色的眼眸望了过来。
他的脑子彻底顿住了。
万籁俱寂中,只有一位药王谷修士结结巴巴地震惊道:
“那、那个镜子是……剑仙的勘迷镜?!”
作者有话要说: 鹤鹤你冷静,你给我冷静啊!!!你别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