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鹤重新斟了一杯茶。
茶水是温的, 里面是兰若寺的“莫如水”, 淡到近乎无味。
“事情便是这样。”对面的愁永昼道, “我们药王谷对自己的实力, 还是心中有数的, 所以才前来拜访仙君。太初剑仙的遗府中,确实传说有拔除鬼气、重塑经脉的丹药。”
他话语顿了顿:“晚辈听闻仙君为爱徒忧思已久, 不如一同前往?届时所获的一切珍宝,都由江仙君您先行挑选。”
江应鹤沉默片刻,道:“太初剑仙?那是一位半步金仙。”
“是的。”愁永昼道, “太初剑仙万年前现世, 是妖族鼎盛期间的正道领袖, 曾在正道最黑暗的年代震慑各方,只不过剑仙早已音讯全无,我们这次能发现他老人家的遗府, 也实属运气不凡。”
“遗府……”江应鹤斟酌须臾,“此行尽是你们药王谷的同修?”
愁永昼点头道:“若是仙君有顾虑,也可以带着蓬莱仙门的诸位真人同去。”
这是一件分外危险的事情,江应鹤又怎么会让其他的师兄弟们涉入其中,他考虑了很久,才道:“清晏真人云不休,以及本座的二弟子,将与药王谷同行。”
到时候探索遗府,不一定要让小云师弟和钧儿真的进去,这种时候, 如果连他都抗不下来半步金仙遗府的布置,那么以他们两人的修为,也不过是徒增死伤罢了。
愁永昼自然不胜欣喜,躬身行礼道:“多谢仙君。”
他话语一停,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原本晚辈并未抱多大希望,药王谷在这种事情上永远比不上其他宗门,但因近来魔门的动静……我们又不得不通过各种方式提防异动。”
江应鹤怔了一下,反问道:“魔门?”
“魔门如今……”他迟疑了一下,“天魔教被整合起来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魔修,据说实力远超再世的魔君,直逼千年前的血河魔尊。药王谷西侧的分教探查到消息,说……三百年前晋升洞虚境的邱仇,率领麾下所有魔修,归入到了这位新魔尊的阵营。”
江应鹤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他微微蹙了下眉:“这个新魔尊,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愁永昼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道:“只有一个消息。说这位魔尊心魔很重,搜集了很多清心和安定心魂的法器。对于修士来说,无论是道门正宗还是邪修,走火入魔这种事……只会让人疯。”
走火入魔和堕魔不同,虽然这两者常常被混为一谈,但后者只不过是从道门正宗转入魔修,而走火入魔……则是真正的产生了心魔、会影响人的性格和神智,甚至做出一些偏激疯狂的举动。
“有这种心魔,天魔教还会被他如此迅速地整合?”江应鹤微诧道,“他们不怕自家魔尊真的疯了,不分敌我么?”
愁永昼叹道:“这我也不知,或许是这位魔尊实在太强了。”
江应鹤点了点头,脑海中情不自禁地脑补出了一个五大三粗、三头六臂、膀大腰圆、满身血腥……总之就是非常残忍的形象,心里忍不住地抖了一下,越想越觉得他们魔门的人怕不是一个个都像砧板上的鱼肉,让这个新魔尊拎刀就能切碎了剁馅儿。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近乎走火入魔的人,常常把自己搞得很恐怖,无论正邪。
幸亏还寒独自闭关了,不然他的天魔之体,对于这种魔修来说,绝对是绝佳的进补之物。
江应鹤悄悄为自己的徒弟庆幸了一下,随后道:“谢你告知,本座会将此事传回蓬莱,示之于众,让诸位仙友们早做防备。”
愁永昼颔首道:“这是理应之事,只不过……”
身着淡绿色仙袍的年轻男人踌躇了片刻,温润驯顺的外表神情间浮现出了一丝鲜明的忐忑,他张了张口,反复犹豫后,才低声道:“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江应鹤道:“你讲。”
“我……”愁永昼低下视线,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淡桃粉的灵玉剑坠儿,下面编织着细细的穗儿,他上前一步,将剑坠递到江应鹤面前,鼓起勇气道,“请仙君将此物,转交给混元仙君。”
……童归渔?江应鹤愣了一下,看着他握紧时绷得发白的指骨,轻轻问道:“这是何意?”
愁永昼道:“是晚辈……胆怯。”
江应鹤反应了半天,看着他慢慢变红的耳尖,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想干嘛,他话语一时梗住,想到童归渔那个风流浪子、以及他手中的那把红颜剑。
红颜剑喜欢美人,越是好看的人,此剑就越喜欢。童归渔本人就长得雌雄莫辨、阴柔美丽,更别提他师承合欢宗,从踏上道途的第一天就在修情,周身的侍宠换了又换,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道侣人选。
而面前的这位药王谷医修,却生得清俊温雅、一片赤诚,这样的两人若是真的有了交集,难免会……令人伤心。
江应鹤抬起手,收下桃粉色灵玉剑坠儿,淡淡地道:“本座为你转交,但他是否能明白你的心意,就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了。”
愁永昼身心一松,已觉如处幻梦,感激点头道:“多谢江仙君。我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如若不成,也不算是没有争取过,要是……”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向江应鹤深深一礼,发鬓间碧绿的长簪随其动作压低,如一棵随风折下身的碧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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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软磨硬泡了好几天,但还是没有达成成就。反而让江应鹤把原本计划着要一起去的小云师弟塞给了他。
在江应鹤心里,长夜的境界还是太低了,像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让小长夜好好地回去修炼闭关比较好。就算被小徒弟撒娇了好久,他还是默默地坚定了决心,甚至让陪同他来的云不休转而陪着小徒弟回蓬莱,一起扔了回去。
但他忘了一件事。
七日合欢的药效残余还没有清除出去,夜晚失去修为,只能在飞辇中休息,身边又只有钧儿一个人。
但是这次路途丝毫不近,江应鹤为了不让二徒弟太累,已经很认真地想要改进自己的作息习惯了,至少他清醒的时候,还能陪钧儿聊聊天。
……然而莫得用,最后还是输给了生物钟。
江应鹤的发丝都散下来了,柔软的黑发落在了淡色的衣衫边缘。他支着额头,衣领有些松,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瘦削的锁骨。
他实在太困了,那双墨色星眸慢慢地合了起来,有一声没一声地跟秦钧搭的话也停了下来。
秦钧就坐在旁边。
鹤灵飞辇的内部空间很大,是为了迁就药王谷诸人的速度,才将这件上品飞行法器的速度刻意慢下来的。
一只白骨组成的手,慢慢地拨开江应鹤耳畔边垂落的发丝,与此同时,秦钧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很轻,像是有什么名贵而坚硬的东西相互摩擦般,沉郁得发闷,略带一丝按捺不住的深切。
“师尊?”他唤道,“你困了么?”
江应鹤没有回答,过了小半晌,才迟钝地“嗯”了一声。
秦钧一边给他驱散药效,一边探出手慢慢地抽开他衣带,低声道:“那……休息?”
江应鹤没有说话。秦钧收紧了一下手指,忍不住地滚动了下喉结,才慢慢地扯开他身上的外袍。
这件外袍不是他烙字的那件,但依旧充盈着师尊身上由道体而生的冷淡幽香。他动作尽量地轻,可残余白骨的右手又忍不住兴奋摩擦出指骨碰撞的咯吱声。
秦钧的气息侵入进去。
他身上是一阵难以描述的冷冽之感,与江应鹤身上的淡香缓慢地交融。秦钧将他的外袍脱到一半时,才陡然发觉自己的气息有多么炽.烫。
热息扑落在对方霜白的肌肤上,让师尊的眉尖略微蹙了起来。
秦钧忍耐了片刻,才压住自己汹涌攀升的占.有.欲,他半抱住师尊,将那件外袍彻底褪了下来,在他耳畔道:“师尊,去床上。”
江应鹤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勉强清醒了些,下意识地伸手捂了一下热乎乎的耳尖,随后才挪到床榻里面,略带愧疚地小声嘱咐道:“你要是累了,就过来躺一下。”
他一向以长辈、以保护者自居,没想到因为这个什么鬼春.药还要让徒弟照顾自己。而且钧儿是个直男,他们两个直男一起躺一会儿一点问题都没有,总不能让宝贝徒弟总是这么累吧?
江应鹤一边想,一边拍拍床边,然后安安分分地在榻上缩起来,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儿。
他的思维慢慢地发散,想着自己这么好的师尊,打着灯笼都难找,钧儿一定很感动。
但秦钧……
秦钧不敢动。
他看了一眼江应鹤露在外面的手指,白皙修长,漂亮得像是用玉雕出来的,微微地拢皱了床褥,有一种让人情难自已的……动人。
秦钧吸了口气,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是真的情难自已、充满活力、生机满满、不要脸……
他盯了江应鹤片刻,然后真的爬上了床,握住了师尊的手腕,把他的手指拢到了一起。
又过了小半烛香,秦钧的声音已经喑哑得过分,才低低地问:“师尊?”
江应鹤睡着了,没有听到这句轻唤,也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有多么危险,甚至还翻了个身,露出原本埋在被子里的脸颊。
像是一朵从梅枝间抖落的雪花。
这朵雪花落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秦钧的手悬停在他的脸颊旁边,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而是眷恋地滑过他发丝,指间滑过对方墨黑柔软的发梢,目光凝驻在他的身上。
秦钧抬起手臂,环过江应鹤的肩膀,将对方慢慢地笼罩在怀里,哑声道:“师尊……”
他不再叫这两个字了,继续这么称呼对方,他恐怕连“我就蹭蹭不进去”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江应鹤身上的冷香深深地冷却一下五脏六腑——
失策,这味道诱得人比方才还把持不住。
秦钧在这一刻,似乎更清晰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甜蜜的折磨”,最后似乎是真的把持不住,想要过去舔一舔怀里香甜的神魂,但最终只是低下头,在师尊的眉心落下一个清淡得过分的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对于秦钧来说,他生为恶灵,天生就是天下所有鬼修的主人,是至高无上的尊主,从来没有克制过、卑微如尘过。在过往的三千年前,无论是哪种生灵冒犯他,都会在他的手中灰飞烟灭。
包括不认可他的“天道”。
秦钧从骨子里透着桀骜不驯,他无情、傲慢、不可一世,所有争夺的东西,从来都一定要拿到手。
他没有接触过脆弱的东西,没有珍惜过一碰就碎的珠玉,也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心火煎熬。
他只有怀里的这个人。
秦钧看了他很久很久,等到真的静下心神,压下异动后,才凑过去又亲了他一下。
……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喜欢你,才不会伤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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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幽然,静夜漫长。
江应鹤晨起的一阵子,总是会先茫然一会儿。
他缓慢地清醒,睁开眼对着面前的怀抱呆了一下,视线转移了上去,看着秦钧眸光带笑地看着他。
“……你,”江应鹤停顿了一下,略带纠结地问道,“你梦游?”
“没有。”秦钧低头道,“弟子没有睡。”
江应鹤卡壳了,不敢相信是自己滚进他怀里的,停了半晌才感觉到什么,皱眉道:“那你,松开手。”
他瞥了一眼,看到钧儿的爪子从自己的腰上慢吞吞地移开,忍不住数落道:“拿为师当什么,抱枕么?真要我教你怎么尊师重道?秦钧,秦秉之?”
江应鹤对他的几个宝贝徒弟疼得要死,百十年不生一次气,用这种半数落半埋怨的语气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叫他全名的机会也并不多。
他没注意到自己叫“秦秉之”的时候,对方那双灰色的眼眸骤然沉暗了一刹,那股骤然而起、又乍然消退的暗色,几乎掩藏住了他一切的情绪。
江应鹤也没管钧儿听不听得懂“抱枕”是什么,起身洗漱更衣时忽地看到右上角的进度条又往前蹿了一下,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很久不动一下的进度仿佛打了兴奋.剂似的,狂奔乱涨地突破了八十大关。
他盯着那条进度条继续纳闷,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正在他马上就要意识到自己想当然地把它当成培养进度条,似乎太过主观了的时候,突然听到钧儿仿佛漫不经心的一句询问。
“师尊?”他抬起眼,“……你要换剑坠了么?”
江应鹤微微诧异,转而又想起他把愁永昼转赠给童归渔的那件淡桃粉的剑坠放在了身上,许是昨夜钧儿看到了,便如实道:“那是他人托我送给童归渔的。怎么了吗?”
秦钧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桃木梳,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道:“我以为师尊不喜欢李师兄送的东西,或是……有了什么女修,向你剖白心意。”
江应鹤怔了一下,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转的,叹道:“但凡有一个女修瞎了眼看上我,你师尊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秦钧梳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俯身看着他道:“对,但凡有一个,都会挖了她的眼。”
江应鹤:“……”
……好像有哪里不对,我们说得,是一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鹤鹤:根本没有女修喜欢我,悲伤那么大!
女修(瑟瑟发抖):还…还是……命要紧……
十一点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