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我在开封府坐牢

第80章

张素素随即给韩琦见礼, 便退到一边,好似在让路。

刚还焦急地说要解释的人,如今只是转头的工夫便不解释了, 装得像个路人。

崔桃冷眼看着张素素的表现也不多言, 因为才刚她们的谈话, 只是她二人私下之言, 如果有一方否认的话,另一方讲出来也不过是空口争辩, 没什么意义。

韩琦直接无视了张素素, 对崔桃道:“城西另一座鬼宅又发现一具被挖眼的女尸,韩判官已经率先去了。”

崔桃应承,喊王四娘去拿工具,准备去验尸。因为韩综的缘故,就没让萍儿跟去。虽说萍儿下决心不再对韩综起心思了,可难免会有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 还是尽量不见对她比较有好处。

地臧阁胭脂铺的事儿关系紧要, 为机密,在人多的场合不方便多说。所以她就趁着这会儿等待的工夫, 回屋就把所查的线索写了出来, 递给韩琦,请他尽快安排人手去调查。能早一点就早一点,对付老狐狸就是要刻不容缓。

崔桃走后, 张素素依旧缩着脖子在旁,深垂着脑袋瓜儿一声不吭。

韩琦便叫上萍儿、张素素随他去了侧堂。

张稳婆随后也赶来了侧堂。

衙役传话叫张稳婆来的时候, 就把府里正传的谣言告诉了她。张稳婆只觉得事大,来的路上就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甚至后悔自己当初真不该将张素素带到开封府来。

张稳婆进门后, 发现屋内旁侧竟有八名在待命,皆站姿端正,面无表情,似乎随时等着押解犯人去大牢。

张昌则伴在韩琦的身后,漠然不吭声,却也不是毫无存在感。他眼睛一直审视地盯着张素素,令张素素明显感觉到事情肯定关系到自己。

萍儿也被这氛围弄得有点怕怕的,她觉得自己近来好像没犯错,也没主动招惹什么事,为何韩推官把她也叫来了?更让人忐忑的是崔娘子和王四娘都不在,真要有什么错在她身上,也没人会为她求一句情了,想想就更忐忑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韩琦品茶后放下茶盏的声音。

张稳婆率先开口给韩琦赔罪,骂张素素这丫头不懂事,乱说话才造成了误会。

“姑母,我没乱说话,我什么话都没说。”张素素忙辩解道,“是那些人误会了。”

“那你为何不立刻否认?”张稳婆怒叱张素素道。

“我还没反应过来呀,我还在惊讶那个消息,有关于韩推官断……断袖的消息。我真不是故意的!”张素素急得眼眶泛红,很委屈地撅嘴,请张稳婆一定要相信她的解释。

其实她这个解释确实说得通,毕竟年纪小,见识得不多,忽听说身边人断袖,震惊一会儿也在常理之中。

“等我想解释的时候,他们人就已经走了。我倒想追着去解释,却怕这样越解释人家越不信,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才去问崔娘子求办法的。衙门里就属崔娘子聪明了,我想她一定有办法。可没想到,崔娘子压根儿不想帮忙,让我自己解决。”

“你可真能添乱!”

张稳婆瞪一眼张素素,气急败坏地骂道。随即她再度跟韩琦赔罪,表示这事儿她回头一定带着张素素跟大家澄清。

“三天前的晚上,我就在府衙的尸房,素素她一直陪着我,期间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张稳婆随即瞥一眼张素素,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这身衣服。忽然想起张素素曾说过,这身男装她是学着崔娘子做的,也是为了验尸方便。

张稳婆当时想着,不过是一身青色的男装,随处可见,倒也没什么。

但如今这一瞬间,她脑子里乍然想到一个可能,那位跟韩推官抱在一起的青衣青幞头的人难道是……

“五月初九,擅自抵达案发现场,踩踏现场血迹。五月十三,与报案百姓发生争吵。五月二十七,私行档房索要卷宗。六月十一,现身衙役班房。六月二十八,也便是今日,再度现身班房。”韩琦语调淡淡地陈述道。

衙役班房为衙役当班的地方,且皆为男子,张素素随便跑去那里自然是不符合规矩。

张稳婆刚冒出的念头,瞬间就被韩琦这些话给吓没了。她紧张得无以复加,只想着接下来怎么办。

张素素来衙门跟她学做事,算是她自己带在身边的人,不是衙门正经的官差,自然是不能随便在开封府乱走乱闯,必然该遵守衙门内的规矩。韩推官举例的这些,在平常看来可能不痛不痒,没人特意计较也就没什么事。但若较真细论起来,这些都是违背规矩的事,样样都可以作为犯错的理由对张素素进行处罚,连带着她也要跟着承担责任的。

张素素此刻比张稳婆更慌神,她本以为韩琦特意叫她到跟前来,是要特意理论‘拥抱断袖’那件事,却不曾想他只字不提,提的是她自从进开封府以来的‘不规矩’。若非这样详细地罗列陈明,张素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过的这些事儿是有问题的。每一条她都是有理由解释的,这些都是有缘故的。

张素素唇刚动,要跟韩琦解释,就听张稳婆扑通跪地,向韩琦诚挚赔罪,检讨自己没有把人教育和看管好。

张素素见状,忙也跟着跪下了,红着眼睛去拉住张稳婆,“姑母,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不对,我给姑母惹麻烦了。”

“韩推官,是我的错,我初来开封府,总是忍不住好奇心,办事马马虎虎,还不懂规矩,给大家添乱了,请韩推官责罚!”张素素随即给韩琦磕头赔罪。

“既然知自己是个麻烦,却还是乱跑惹麻烦。”韩琦神色很淡,说话的语气温和斯文,乍听起来好像责怪之意不重,可细琢磨这话的内容,分明是要狠狠责怪的。

“是我错了,我的不对,我一定谨记教训,下次绝不会再犯这些错。”张素素再度赔罪道。

韩琦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张脸真似是冷白玉雕成一般 ,不会动。

因为韩琦没发话,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萍儿旁观了半天热闹,才恍然明白过来这阵仗是怎么回事。原来竟有传言说韩推官那晚抱着的人是张素素?这又是那里冒出来的故事?

瞧张素素现在身上所穿的这一身衣服,可真像崔娘子的那一身。也不知道是她今天刚巧这么穿了,还是听到谣言才那么穿。若为后者,这张素素还真是心机深沉了,分明是故意想把祸水往崔娘子身上引。

张稳婆也说了,她可以证明那晚张素素是跟她在一起。张素素那里的谣言可以澄清,但她身上所穿的这身衣裳却会不禁令人联想到崔娘子也有这样一身。加之崔娘子一直都跟着韩推官办案,俩人的外貌又看起来十分般配,太容让人把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了。

张素素若故意在自己身上搞出一桩误会,然后澄清,再往韩推官和崔娘子身上泼骚。她已经不只是心机深沉了,还十分歹毒。

所谓‘唾沫星子淹死人’,名声于一名女子而言太重要了,往严重了说,此举都很有可能把人往绝路上逼。幸而这个人是崔娘子,看得明白,心思通透,根本没中张素素的计。这若是换成一般女子,哪怕是她自己,身在事中实在难看清全貌,肯定会着急上火,情急之下就忍不住辩解了。

这种涉及男女情爱的谣言,你表现得越急躁,越要解释,人家越会以为这里头有事,越产生联想。哪怕你把人证拉出来,还是会有人觉得你在造假作伪。总之只要给人提供了这方面的谈资,那根本就停不下来。

而且这件事细计较的话,张素素实际上没什么错,她只是反应慢了点没及时回答人家的说话而已。不得不说,韩推官这脑袋瓜儿真让人佩服!他并没有拿这件事去追责张素素,让她有言可辩,而是直接总结了她犯下的真过错,且还是人证非常多的那种板上钉死的错。

张素素等了半晌,见韩琦还没松口,马上再度道歉。

张稳婆沉默良久之后,随即一咬牙,跟韩琦保证道:“属下这就让她归家,令她从今以后,不再踏入开封府半步!”

韩琦这才动了下眼皮,转而端起张昌为他再度倒好的茶,悠悠地品了一口。

“姑母!”张素素没想到张稳婆会把自己赶走,忙哭着求她原谅自己,也求韩琦给她一次机会,她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保证乖乖地守规矩,姑母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绝不会再惹麻烦,坏衙门的规矩。”

张素素见韩琦不表态,便给韩琦磕头。

韩琦道:“犯点小错没多大关系。”

张素素一听这话,破涕为笑,忙拉住张稳婆,“姑母,你看韩推官原谅我了,你也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保证规规矩好好做事,把那些小毛病改了。”

张稳婆闻言,有点难以相信地看向韩琦。今儿特意这般问责,岂会重拿轻放?

果然不出张稳婆所料,韩琦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任何可能都堵死了。

“小错可改,但心若不正,却难改。”

言外之意,细枝末节上犯一些小错,没有多大问题,但品性败坏,却是从根儿上就烂透了,根本留不得。

张稳婆本还不明白,韩琦为何将她的内侄女直接定为品性有问题,看起来就是些小错——

“韩推官怎能这般对我,这般公报私仇?那韩推官跟崔娘子抱在了一起,占了崔娘子便宜不想负责,便是心正么?若心不正的都不能留开封府,韩推官也该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张素素见韩琦这般无情,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把话撂出来。

张稳婆震惊地看向张素素,完全没料到她居然敢说这种话,还敢指责韩琦品行不端,还带上了崔娘子。这真是她侄女?

韩琦轻笑一声。

“韩推官为何不敢回我的话?可是心虚了?”张素素有几分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拿住了韩琦的把柄。

“我家郎君只跟人说话,理会疯子作甚?”张昌回呛一句张素素,随即告诉她,“那晚郎君不过是在送一名晚辈,倒叫你这些心思不正的人瞎传成什么样子了。”

崔娘子一直叫他家郎君大人,所以称她为晚辈,也不算撒谎。张昌心里如是想。

“我没瞎说,韩推官明明和——”

“六叔。”

这时,一名身量纤瘦的少年被带进了侧堂。他与张素素的打扮类似,青衣青幞头。

韩善彦给韩琦见礼之后,就笑着扑到韩琦身边。

张素素见到这一幕傻了眼,在场的其他人见此状,自然也明白怎么回事了。韩推官为家中幼子,上头兄长的孩子如今是这般年岁的少年,简直太正常了。人家叔侄见面亲昵,抱一下怎么了?被外人传完了断袖,还要被传跟衙门里的女子有干系,一个不够,还要扯上另一个,韩推官实惨。

“都散了吧。”

韩琦一发话,张素素就被张稳婆揪了出去,她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这么快就这样了。

待众人走后,韩琦一把推开靠在他身侧的韩善彦。

“六叔可太坏了,人用完了就扔?”韩善彦唏嘘不已,“侄儿可是特意跟博士请了假,好好的学都没上,来给六叔救急了。”

韩琦转即将早写好的一本策论递给韩善彦。

韩善彦立刻捧到怀里笑起来,“那字帖呢?”

“还没写,回头给你。”韩琦说罢,睨一眼韩善彦。

韩善彦马上举手起誓,“这件事我绝不跟任何人说,连我娘都不说,保证烂在肚子里。如有违背,就叫我一辈子无法高中!”

这对于要以参加科举出仕为奋斗目标的世家子而言,可是最毒不过的誓言了。

韩善彦品性如何,韩琦自然了解,不然也不会叫他来 。

“不过六叔,那那晚你跟谁在一起呢?到底是哪家的小郎君?”韩善彦好奇地凑过来,贼小声地问韩琦,“侄儿也不是那想法古板之人,古有叶公好龙——不对,是魏安王好龙阳君,那不是也是一段佳话嘛。六叔瞧上的人,可也跟六叔一样,集貌美和聪慧于一身?侄儿想见见,世上这类人可不多,侄儿多结交几个,更容易增长学识,科举高中。”

“嗯。”韩琦只应了一声。

韩善彦当然不甘心韩琦这样敷衍她,追问韩琦何时何地见面。

“等她同意的时候。”

韩善彦诧异不已地打量韩琦,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论样貌,绝色无双;论才华,不输任何人;论品性,就更不必多说了。这般在他眼里堪称完美的六叔,居然还有人搞不定?还在等人家同意?

韩善彦却是更加好奇这是怎样一般的人物了,不过他也了解韩琦的性子,不到时候说,你就是硬扒开他的嘴也没用。

“那侄子可等着呢,别忘了。”

韩善彦话音刚落,便见韩琦对自己摆手,利落赶他走。韩善彦心凉啊,捂住胸口装疼地跟韩琦道别,临走时又嘱咐一句。

“字帖也别忘了!”

崔桃在赶去案发现场的路上,琢磨了一下张素素这样做事的动机。

这种行为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张素素以为她抱不平为借口,来毁她和韩琦的名声,也有挑拨离间她和韩琦之间关系的意图。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张素素肯定知道了她跟韩琦在一起了。但她应该不知道她跟韩琦之间的相处是怎样的状态,所以就用常人的角度来揣测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为韩琦在主张隐瞒关系,拖拉不想负责任,觉得她心里肯定有委屈,并且大多数女子一样,非常迫不及待想要名分。

因此,张素素便借着谣言,借着这个‘矛盾’,趁机来找她搞事儿了。

不过这谣言是后来突发的情况,属于偶然。

张素素之前先学了她穿衣,还要拜她为师,甚至不惜花费一晚上的时间为她做红烧无骨鸡爪。

崔桃还注意到,在今天之前,张素素两次模仿她穿衣都是在私下里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外人并没有见到。

头一次是在夜里,张素素故意等在后门,好像就是为了等她回来,让她看到她身上的衣服。

而次日早上,张素素送无骨鸡爪的时候,因有王四娘和萍儿在,她的穿着就很正常。

但在同一天,她一个人买羊奶回开封府的时候,张素素再现身又打扮成类似她的样子,连买羊奶的行为都一样。

做红烧无骨鸡爪和打扫卫生的行为,让张素素看起来是有诚心拜她为师的样子。可模仿她衣着买奶的行为,又让崔桃觉得她有故意恶心她的意思。

再有,崔桃曾跟张素素说过,桃这个字可以驱邪除妖,自那儿之后便有一个细节,张素素不再叫她桃儿姐了。

可见张素素自己心里也清楚,她这种行为是在作妖。可见,她此举就是故意的。

崔桃往日跟张素素并无交集,也无仇怨。崔桃终究是弄不明白,张素素搞这一出会得到什么好处?

“在想什么?”

韩综在鬼宅门前等候多时,见崔桃骑着马过来之后,人还是呆呆的坐在马上,没有下来的意思,便不禁轻声问她一句。

王四娘和王钊这会儿已经下了马。王四娘看一眼这座同样破旧的鬼宅,比起大雨巷的那座鬼宅小了一些。宅子里只有两间房,也一样是荒废了很久,墙上和屋顶也都长了荒草。

几个人还没进去,就在外面闻到了臭味。

王四娘用手掩着鼻子,“这不会是尸体的臭味儿吧?”

“猜的没错,正是尸臭。”负责带人保护和勘察现场的李远,这时走了出来,应答了王四娘的话。

“天呐。”王四娘进一步捂紧自己的口鼻。

大家往宅子里进的时候,韩综不禁又问了一句崔桃:“有烦心事?”

崔桃回看一眼韩综,随即想到韩综在邓州的事儿上可能撒了谎,“应该没有你的烦心事多,开封府带头剿灭了地藏阁总舵。你却偏又来开封府为官,心里难免会不舒服吧?”

韩综低眸,勉强笑了一下,“苏玉婉和地藏阁本就当诛,便是烦心,我也该烦心当初那一刀下手轻了。”

崔桃分不清他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插苏玉婉那一刀,他真的不后悔?

“我这一个月在家,每天都在反省。所有的事我都想明白了,幸好有你在,我才没有误入歧途。也幸好因为你,我当初插了她那一刀,勉强算作大义灭亲了,故如今才会没被夺去功名,能来开封府为官。”还能日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人。

这后一句话,韩综自然是不敢说出口。

“有关地藏阁,你知道的情况都交代了?”崔桃追问。

韩综点头,“苏玉婉这人其实也防着我的,我并不知道地藏和总舵在哪儿。但是有见到过她总是往随州送信,便这些情况都告知了刑部的林尚书。林尚书由此调查,才查出了地藏阁的总舵在哪儿。”

韩综随即还不忘跟崔桃道歉,他当时没能将消息直接透露给开封府,是因为有些不敢面对开封府的众人。

崔桃当然不在乎这些,她计较的是邓州有古怪,跟地藏阁必有联系。韩综很可能知道邓州的情况,却一点没透露出来。他说话真真假假的能耐,一如往昔。

但目前什么情况还说不好,只能等韩琦派人先去邓州调查一下那个三泰胭脂铺,才能了解到具体,只能等到时再做判断。

“苏玉婉和天机阁阁主可有孩子?”崔桃问韩综。

韩综愣了下,“这我倒没听她提起过。”

“那你问过么?”

韩综摇头,他正要再说,忽然臭味变得浓烈。他不禁用帕子掩住了口鼻,随即递上一方崭新的帕子给崔桃,

俩人这时已经走过院子,抵达在正堂门前了。尸体就在正堂的地中央,味道自然是浓烈。

崔桃走过来的时候故意行走缓慢,顺便跟韩综聊了两句,便就是为了适应这种腐臭味。

王四娘却是受不了这个,她捏着鼻子跟着崔桃勉强进了屋子正堂之后,瞧一眼那躺在地上的腐尸,实在忍不了了,丢了手上的验尸箱在地上,转身就撒丫子冲到院外吐起来。

崔桃踱步到尸体旁,观察整个腐尸的情况 。

尸体已经出现巨人观,整个尸体因高度腐败而呈现出一种被充气胀大了的状态。双眼被挖,并生出蛆虫,颜面肿胀,嘴唇外翻,口鼻有血水溢出,并且出现了‘死后呕吐’的情况。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由于尸体在腐败的过程中会产生气体,使得肠胃受到压迫,因而将胃内的食物挤压至从口腔溢出。同理,也会压迫到死者子宫,令怀孕的死者可能会出现死后分娩的情况。

崔桃发现死者裙子中央有类圆形脏污的痕迹,便让韩综等男性回避,果然在裙下找到了一个已成型的胎儿,胎长三寸有余,大略估计应该有三四个月了。

崔桃又检查了被害者口内的状况,果然也被割了舌头。再查其颈后,有骨折情况。两名死者的死因,应该都是因为第二节颈骨骨折,导致呼吸肌与延髓中枢分离,进而引发窒息身亡。

尸体的手脚也有茧,甲缝里带泥,鞋底有沾泥,衣裙有刮痕,裙角出有一点油渍。

崔桃脱掉羊肠手套,随即走出正厅,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韩综早忍不住了,人已经先一步等在外面,瞧见崔桃出来,他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倒是佩服你,竟连这都能忍下来。”韩综心底其实还是很疑惑的,“当初我虽没有时刻陪你在如意苑,不知你所学全貌,但这验尸的杂书你即便是能看到,却——”

其实娇姑在训教女子上,并非一概而论,除了教样一些貌好的女子要会琴棋书画、侍奉男人外,也会挖掘其中一些人所长,令其术业有专攻,如算账、织布、做胭脂水粉等等。如意馆的杂书有很多,韩综也没有每一本去确认是否有验尸的书。崔桃的确聪明,但即便是看到这类书有所了解了,终究是纸上谈兵,如今这种尸体还能这般淡定验尸,却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崔桃猜到了韩综在怀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不解释也不会怎么样。反正这人是好是坏也不是凭谁随便说一句话就能定的,再说她在开封府做事,立下了那么多功劳,好坏已然可辨。只要没有天大的证据证明她有邪门歪曲,谁敢‘收’她?

大宋可是法制基本健全的社会,而且上头的大领导赵祯还是个很讲道理的皇帝,真的没什么可怕。

“初见尸体我也是怕的,但为了摆脱困境只能强装镇定,误让韩推官以为我很厉害。这之后不是在开封府的尸房呆久了么,你们读书人都知学海无涯,当我验尸就不知学习了,我也怕露馅的。”崔桃扯了个还有点像样的理由跟韩综解释道。

韩综点点头,自是信崔桃,不再有疑。

“从尸体的腐烂情况来看,死了至少三天以上,早于上一位被害者。至于具体死亡多少日,不太能确定。”崔桃愁了眼院子里随处乱舞的苍蝇,又瞟向窗纸破乱的宅子正厅,才对韩综道,“等我把尸体的蛆虫养一养,应该可以大概推算一个时间来。”

韩综抖了下眉毛,又抽动了下嘴角,然后专注盯着崔桃,似乎想确认自己的耳朵的确没有幻听。

“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好像听说你要养蛆?”

“没听错,就是养蛆。”崔桃招呼王钊可以派人尸体运回开封府了,又特意嘱咐他们小心些,“别把被害者身上的蛆给弄掉了。”

韩综:“……”

王钊:“……”

终究王钊还是听话的,令人特意用编织密实的竹席,从底部将尸体托住,然后包裹好,运回开封府。

王四娘马上主动表示先回去,先把尸房熏上专门除臭的香,这样崔桃二次验尸的时候,味道也能‘好闻’点?

崔桃点头允了,王四娘就跟逃难似得,立刻骑上马跑了。

“我们在现场也找到了同样十寸二的灰尘脚印。”

因这院子不似上一个鬼宅那样铺着青石板,都是泥土地,表面土层还算比较松软。李远引崔桃和韩综看了一下院内他们勘察到的可疑痕迹。

“这些似乎是驴蹄或马蹄印?”李远指着土上踏出的痕迹。

崔桃观察了两眼,发现朝向宅子方向的蹄印较深些,朝门口方向的则浅一些,大略是驮重物和不驮的区别。

“双脚有茧,衣裳有刮痕,还沾到油渍?”韩综见了崔桃的所写的尸单之后,就开始试猜被害者的身份,“光脚干了农活后,回家做饭的女子?”

“脚底有茧可未必一定是光脚造成,经常干粗活,会磨到脚的情况也会有。可能太多了,不好猜。不过第一名被害者的脚有类似被树枝一类的东西刮擦过的痕迹,脚指甲内也有泥,的确有可能在野外光脚了。可是女人的脚在外岂是随便露?除非确定周围没有人,或没有男人,又或是不需要她们忌讳的男人。”

韩综点点头,赞叹崔桃思虑严谨。

二人踱步至宅子的大门外,韩综这会儿见李远等人都不在周围,忍不住低声问崔桃,外头传言说韩琦有断袖之癖是怎么回事。

“你这传言已经不新鲜了,最新鲜的你没听到?”

“还有更新鲜的?”韩综不禁更加好奇了,让崔桃赶快给他讲一讲。

“没什么好讲,顾及这会儿麻烦已经解决了。”不过张素素这样做的目的,还是要查清楚,斩草要除根,解决问题也要从根源上拔起。

“唉,那就没意思了,我还以为我能趁虚而入。”韩综直白做小人,道出真心话。

崔桃瞥他一眼,“别白费工夫,问题不在他,在我。”

“何意?”韩综不解。

“意思就是说,不管有没有他,我都不会和你一起。所以还是那句话,别白费工夫。”崔桃明确告知韩综,从今以后公归公,没有私。倘若他还有近水楼台的意图,那她就此便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韩综叹了口气,无奈地望了一眼苍天,“我总算明白为何韩稚圭会放心让我跟你一块办案了,他是拿准了你会这般残忍地对我。”

崔桃笑一声,也不否认。

李远等人还在调查这座鬼宅的来历,向附近住户全面询问情况。也问了在三天以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之内,可遇见什么异常的人,特别是用马或驴驮过东西的人。

因这巷子距离布满商铺的大街比较近,带着毛驴在巷子里来往的人不在少数,基本上大多数都驮着货物,所以没人特别注意到哪一个不正常。

至于这间鬼宅,则空置有七年了,原主人是一对夫妻,他们原本有四女一子,四个女儿排行在前,相差不到一两岁,在他们第四女八岁的时候,俩夫妻才终于生出一个儿子。二人成婚十八年,盼来了可以继承香火的儿子,自然是十分高兴,对幼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十分看重。

夫妻俩从此之后,便什么都紧着幼子来。

幼子才满月,已经订了亲事的大女儿正准备要出嫁。夫妻俩觉得将来幼子娶媳妇,那一定要挑选模样好品性好家世好的人,想娶好人家的好女儿,自然是不能少了贵重聘礼。所以俩夫妻就削减大女儿原本备好了的嫁妆,要留给幼子娶媳妇儿用,大女儿自然是因此不开心。

这之后,两夫妻还在饮食吃穿用度上克扣四个女儿,不再给她们有以前那般的好饭食了,能吃素就吃素,一个月顶多有一顿肉吃。夫妻俩自己也不吃,全都要省下来给儿子。

如此时间久一些,四个女儿都对此非常不满。有一次俩夫妻出门,让大女儿和二女儿照顾好幼子,结果回来发现幼子哭啼不听,竟然发热了。俩夫妻暴怒,认定大女儿和二女儿没照顾好儿子,就拿棍棒好一顿教训两个女儿,还顺便责怪三女儿和四女儿也没用,见到幼弟难受居然都不知道好生照顾一下。

其实那一日大女儿和二女儿的确很细心地照顾了幼弟,但天气的冷暖的变化有时就是会容易引起孩子生病,便是亲生父母照顾也未必能避免得了。

四个女儿都觉得冤枉极了,日久积下的不满就此爆发。

后来在某一天夜里,夫妻俩熟睡的时候,四个女儿互相配合,悄悄地用被子闷死了半岁多的幼弟,随后她们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房睡了。

俩夫妻醒来之后,发现幼子没了呼吸,哭天抢地,之后总觉得孩子的死有异常,便报了官。府衙最终调查出了是四个女儿杀害了幼子。随后四个女儿都被抓入牢,大女儿在被抓时控诉夫妻俩偏心太甚,令她们寒心,更说他们就活该落得没有子女的下场。

俩夫妻由此大受刺激,更为幼子的惨死伤心难过。浑浑噩噩在宅子里过了十几天后,妻子上吊自杀了,丈夫外出干活回来后见妻子死了,也觉得没活头,跟着一起去了。

“这一家子可真是,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韩综听了之后不免唏嘘。

“不患寡而患不均,韩判官或许没遇到偏心的父母,所以不知父母偏心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

再有,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四个女儿能如此一致地实施谋杀幼弟的极端之举,父母在教育上面必然也出了问题。”

“也对,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孩子。”韩综说这话时,眸光闪烁,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倒不难猜,他应该是想到了苏玉婉。

初步验尸的活儿已经完成了,崔桃便不多留了。她现在很好奇韩琦怎么处置了张素素,所以要尽快赶回开封府瞧一瞧。韩综带着李远等人,则还要继续留下来,在周围做调查。

韩综告别的话的还不及说出口,就见马尾飞扬,马蹄子荡起尘土,眨眼间就不见崔桃人影了。

崔桃到了开封府,却没直接找韩琦,因为接触腐尸味道过重,她还是要先更衣沐浴一下。不想回到荒院,萍儿见到她,就赶紧把韩琦如何处置张素素的情况告知了崔桃。

崔桃听完之后点点头,不禁在心里称赞韩琦做得好,转而不解问萍儿:“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我也在场啊。”萍儿告诉崔桃,她也不知道为何韩推官要把她叫过去,她本以为自己会被牵连什么事,结果从头到尾,什么事儿都跟她没关,她只是看了个热闹。

“可能韩推官处置张素素的时候太生气,就把叫我的事儿给忘了。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若他正在气头上拿我撒气,我岂不倒霉?所以我见他没叫我,就赶紧悄悄地回来了。”萍儿随即笑问崔桃,她是不是很聪明。

崔桃笑着点头应承,“是聪明,非常聪明。”

这话却是夸韩琦的。

韩琦料到她去验腐尸,回来后应该会是着急想了解情况,但又不得不需要去先沐浴。所以才把萍儿叫去旁观,好让萍儿给她及时转述,及时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这男人若真心细起来,好像没女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