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十一年, 衡水王李岸占据汝宁之东, 圈地建国, 自立为王, 称金川。同年发兵攻打汝宁讨伐李睦,于顺德十二年春占据汝宁,砍李睦头颅悬于城墙月余。
李岸还未在汝宁坐稳,黄复率领红莲教自南边杀来,大军围城整整两个月, 活活将李岸耗干。
李岸派人向项山王李茂求救,使者在半路被神秘势力所杀, 消息没有及时传到,黄复大军攻入城内, 李岸弃城败走,于佑水之滨被追兵射杀。黄复入汝宁, 于汝宁南郊登皇帝位。
顺德十二年秋,卫庭煦在平苍服衮冕,即皇帝位,国号为苍定都博陵,改元光兴。
至此, 曾经的大聿已分裂成四个大国和六个小国, 苍独占七郡。光兴元年卫庭煦率众攻讨黄复,再一年,黄复兵败,逃往易县。甄文君率兵追击三百里地, 杀黄复于易县北郊。六月,苍军北上再收复两郡。
光兴二年冬,天下初定,帝赐百官将士爵赏,释放流配。国初立,中枢只设三公六部,官员精减,立国之初朝中官员人数不过五百人。
由卫庭煦亲手建立起来的全新帝国不再重复聿的老路,极为复杂且环环相扣利益相关的臃肿结构不再,轻减又透明的中枢只需要很少的税就能轻松运作。
建国初期,卫庭煦废除山海税和盐税,将盐矿渔业等原本由中枢经营的产业回归民间。税定为四十分之一,比聿时的三十分之一还要低。徭役也从前朝的每年六十天减免为每年二十天,就连万向之路的商贸课征也停废一时。
在一系列贸易大好政策驱使以及万向之路所带来的滚滚财富的推动下,苍经济迅速繁荣,都城博陵九衢三市百卉千葩,光兴三年时全国总人口恢复至270万户。
彼时苍国周围依旧劲敌环伺,与宣、明、饶、孟四国拉锯不断。
苍在以卫庭煦为首的强劲中枢的推动下经济繁荣,万国来朝,带来了无数先进的思想与科技,其他四国不过是强弩之末,只待她摧枯拉朽。
这四个小国卫庭煦并不放在眼里,唯有另一国不容小觑。
那便是在光兴二年迅速崛起的南边大国,长歌。
长歌国占靖集巨鹿怀扬南崖四大郡,甚至将宿渡也一并划入版图,幅员辽阔地广人多,兴修水利农耕不辍。长歌国武将众多谋士遍地,农商共同发展,还占据着万向之路的商贸长廊要冲。若不是这长歌国国王与大苍天子关系匪浅,苍想要吃到万向之路的甜头,还需要一番争夺。
长歌国究竟是如何诞生,还要从光兴元年说起。
光兴元年的正月里,寒风似刀,特别是南岭这个小城正是风口,每一年入冬都特别冷。
卫庭煦返回博陵时正好路过南岭。
南岭是当年给庚太后和恭儿的封地,多年未见,当年那个机灵的恭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南岭侯李蓉,只是不太爱说话。住在南岭也算是丰衣足食,最大的爱好便是读书弹琴,身边有两个侍女伺候着,从来不见她笑。
卫庭煦来到南岭特意见了她,问她最近过得如何,她也一声不吭毫不搭理,索性连琴也不弹,就要走人。
卫庭煦坐下来问她为何不弹,李蓉冷笑道:“看见你倒胃口,不想弹了。”
此话一出,亭子四周的侍卫立即上来要将她拿下,李蓉眼睛也不眨,十分淡然,她等的就是这一日。
卫庭煦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她和李蓉二人。
李蓉看了一眼她的腿,手慢慢摸向腰间私藏的匕首。
“忘了提醒你一句,就算侍卫离开了,整个院子里四处都是我的暗卫。在你抽出匕首的同时便会被射成筛糠。”
李蓉已经悬到腰间的手顿了一顿,努力在卫庭煦的脸上寻找哪怕一点儿的破绽。可惜直到最后也没找到,她的手指在腰间挠了挠,坐下了。
“你到底想要怎样?”
卫庭煦对她笑:“顺路来看看你罢了。”
李蓉丝毫不领情,露出一脸的假笑,问道:“好看吗?”未等卫庭煦回应,她便又换了一副面孔,“太久不见,想到你时总是只有一些模糊的样子,如今再见到你让我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李蓉陡然提高了声音:“你就是史书里典型的奸臣,那种人人得而诛之,遗臭万年的奸臣!可现在你要当皇帝了,等你登基,数百年之后的百姓不会知道今日你干了多少坏事,史书里会不会记载的都是你的光辉事迹?你说,那些史书里记载的所谓的贤君是不是都和你一样,其实是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踏着尸体登上帝位的恶徒?那些被后世歌颂的圣主,是不是都和你一样无耻?!”
李蓉被困在小小的南岭,孤独地长大。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一直都被监视着,无论做任何事身边都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就连沐浴和洗澡时身旁都坐着人。
没人想和她说话,她也慢慢变得不说话了。
她的个性也在慢慢转变,她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和卫庭煦说,一年三年五年……这么多年过去,她总算等来了卫庭煦,总算能将心中的怨恨骂了出来。
她确定自己这次绝对能将卫庭煦骂得哑口无言。
面对李蓉的指责,卫庭煦的笑容不减,在听完她的控诉之后反问道:“辅佐一位昏君,是忠还是奸?”
李蓉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愣了一愣。这个问题她的确没有想过。
“推翻一个腐朽的帝国,是忠还是奸;和一个礼乐崩坏的帝国狼狈为奸,是忠还是奸?保一千人性命让他们继续受苦,杀一万人而得千秋之利,你会选哪个?”
卫庭煦站起身来,长袖拂过身前。李蓉张了张嘴,没能真的说出话来。
李蓉其实知道该怎么回答,只不过她的回答正好能反驳先前的控诉,她自己的控诉。
眼睁睁地看着卫庭煦离开的身影,李蓉气得小脸浮现出一丝懊恼的红晕。
“我不喜欢卫庭煦这个人。”
夕阳西下,河岸边狂风四起,李蓉却不肯回家,坐在那儿吃风。
“我也不喜欢。”小枭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的后脑勺,嘴角浮着恶作剧的微笑,“哎,听说你乳名叫恭儿?”
李蓉不说话。
“是真的吗?”
“我忘了。”
“这种事还能忘?”
“皇祖母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
小枭没想到这么好聊的话题都能被自己聊死,干咳了一番不知道接下来该再说些什么好。
倒是李蓉难得主动开口了。
“你还要在南岭待多久?”
“我驻守在此,什么时候打完了明军什么时候走。不过我也不确定,我总觉得卫庭煦让我待在平苍,待在她的地盘就是为了钳制我阿母。”
“你阿母是谁?”
“甄文君,你知道吗?女将军,最厉害的那个。”
“哦。卫庭煦家的那位。”
“……我真的不喜欢卫庭煦,真的。”
……
顺德十二年秋,卫庭煦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走到了父亲卫纶未竟的巅峰。
当她身着礼服,肩挑日月立于在重华殿高高的石阶之上,迎接殿前偌大的广场上百官俯首山呼万岁之时,谁都看不清垂落十二道旒的冕冠之后,女帝是怎样的表情。
国之新立,百废待兴,一切从简。
卫庭煦的登基典礼也没有任何的铺张,典礼之后她亲自和尚书令一块儿清点了国库,保证国库里的银子没有被滥用私吞。从光兴元年她登基的第一天起,和大赦天下一并提出的便是严酷的反贪令律,从三公到地方太守,只要贪白银百两以上,斩无赦。
她历经大聿衰亡,知道一国根基是什么,绝不会重蹈覆辙。
当然,她只能保证自己活着的时候能让大苍百姓安居乐业,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保证边境平安。至于她死之后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多年之后会不会又败在哪个不肖子手里,她不知道,也控制不了。
“朕能做的,便是将这头开好,打好帝国昌盛的地基,让琼宇高楼倒得慢一些。”卫庭煦连续早朝了一个月,略着风寒,今日便让自己休息一日,也让连续早起了一整月的大臣们好好睡睡觉,休养生息。她与长孙悟一块儿走在通向御花园的天靖长廊,望着两旁的繁花,言语之间清醒又轻松。
长孙悟笑着,本有一番调侃的话想要说,可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的青梅竹马,而是万乘之国的帝王。长孙悟虽贵为大将军和公爵,却早早地将兵权交给了中枢,上个月便已经向天子递交了回归封地养老的奏疏,卫庭煦一直没有正面回应他。
“占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卫庭煦不用上朝,穿着一身轻减的便服,即使有些咳嗽亦不能拖慢她的脚步。
长孙悟摇摇头,还是没说。
你是不是想说,每一位天子都想要长生不死,最忌讳的便是一个‘死’字,我却丝毫不回避。万岁听多了,但能不能真的万岁,我心里清楚得很。
卫庭煦将所想讲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也没有开口,凝视着长孙悟的眼睛。
长孙悟因礼垂着眸,没有直视她。
“你要回洞春,便回去吧。”卫庭煦快了一步,走向御花园。
“谢陛下。”长孙悟伏地拜谢,起身时卫庭煦和侍从已经走远了。
长孙悟起身往外走,一群女官从远处而来,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今年刚金榜题名的新晋女官。她们一边走一边谈论经学和治国之道,说到激烈之处争得面红耳赤。
长孙悟站在一旁听了半晌,真知灼见的确不凡,与当年依靠家族势力保上高官的人完全不同。听她们的口音并不是平苍人士,大多数人都是从地方小县凭借自己的本事考入中枢。
不久一群男官也加入讨论,谁也不服谁,众人打算熬夜写奏疏,下次早朝时呈交天子。天子包元履德从谏如流,奏疏一旦呈交她手,高下立判。
年轻的新晋官员们雄心勃勃一心为国,虽尚有些稚嫩,却让人喜欢。
长孙悟在旁听得开心,不愿离开。
可是他必须离开。
长孙家和卫家是世交,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起,两家就走得非常近。据说当年长孙家是卫家的谋士,两家一块儿跟随太-祖打下了大聿的江山。自知得了江山后小命难保,两家携手一块儿度过了难关,明白彼此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之后世世代代利益相连合作无间,直到这全新的帝国建立。
其实也好,大多数人前半生建功立业只不过是为了后半生以及自己的子子孙孙们能够平安喜乐。他虽然不见得会有什么子子孙孙,却也是大多数人之一。沙场之上生死一瞬的恐惧时常还会出现在他梦中,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封地,只要是长孙家的后人便拥有免除赋税徭役的权利,他很满足。
卧薪尝胆披荆斩棘,不就是为了国泰民安解甲归田的这一日么?长孙悟觉得自己并不亏。
只不过少了一位好友,多了一名君主。
长孙悟回了封地,阿燎早也将青辕改装一番,让它更加舒适宽敞,沿着万向之路远离中原斗争,游山玩水去了。
阿燎知道大苍刚启诸事待定,她需要留下来继续帮卫庭煦。可是她亦答应了阿诤她们,那次在明县逢凶化吉之后便不问中枢之事,又是三年过去她的诺言一直拖着迟迟没有兑现。娘子们自然不会多说她什么,可她自己心里难受。
卫庭煦没有给她任何职位,只授了公爵,赏也没赏太多,希望她能体谅现在大苍现在的财政情况。不过私下给了欠条,只要她开口,任何时候任何数量,卫庭煦的私人钱库永远为她开放。而她也不用再操心任何事,卫庭煦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挚友的痛苦,不想再经历一次。
她让阿燎毫无记挂地离开大苍,游历四海。
临走之时阿燎感慨万千,为终于登基的卫庭煦,也为总算实现理想的自己。
长孙家彻底离开博陵,也让手中抓着一把奏疏蠢蠢欲动的众臣安分了一些。
当年的参事院院首如今的吏部尚书卫合是群臣之手,他的主张卫庭煦不用耳朵听就知道,无非是制衡。除了姓“卫”的一律夺权,否则聿室的历史一定会重演。这不是悲剧,而是历史的规律。
不用卫合开口,卫庭煦亲自谋划了当年的政变,其中的轻重关窍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她迟迟没有给卫合回应,卫合也很有分寸没有多提。直到长孙氏交出兵权之后,卫合才再联合众臣上疏,这次弹劾的对象便是手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甄文君。
甄文君的存在对于皇权是个极大的威胁,若是她想夺位,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将大苍撕破。
卫合的意思便是让她和长孙氏一样,交出所有兵权,从此远离中枢不问朝中事,封她为后,身居后宫,只管母仪天下。
卫庭煦没有给予卫合任何的回应,卫合一直在或快或慢地给她施压,这些压力很快石沉大海。
卫庭煦是个非常难捉摸的帝王,卫合已过六旬,六十多年来他阅人无数,一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只让人将他看轻,忽略他的存在。如今帝国新建,正是他利剑出鞘之时。
他见过无数的人,上至一代帝王绝世谋士,下至市井贩夫走卒,这些人想什么做什么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唯有这女帝让他这么多年依旧云里雾里。
他甚至看不出卫庭煦喜欢吃什么菜,喜欢用什么香味的香薰。
看上去卫庭煦和甄文君关系若即若离,时而亲近像是演戏,时而疏远更不合情理。当他发现卫庭煦有密探安置在甄文君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时,更是纳罕。这两人究竟是合是疏?
天子在宫内建了一处纳凉的小院子,名为卓君府,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天子要在卓君府设宴,犒赏甄将军凯旋。
甄文君举兵灭饶,将距离苍最近的小国铲除,大胜而归。
还在回博陵的路上便收到了卫庭煦的信,邀请她归京后来卓君府。
只她一个人。
当然,凯旋大军会在另一处设宴接风洗尘,而她和卫庭煦在卓君府的私约,只属于她们两个人。
出征攻饶已有两个月,甄文君后背的伤又犯,疼痛难忍,攻下主力之后还有些余孽未除,她便让林沐指挥大军,和步阶以及一些伤员们先往博陵走。
在回来的路上步阶恭喜甄文君,如今她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手握重兵,乃是苍第一重臣。
甄文君握着酒壶给步阶倒酒,但笑不语。
步阶自顾自说了一番,很自然又说到了兵权一事。他没去看甄文君,尽管上次他提到此事甄文君望向他时明显在阻止他说下去,可他是甄文君的谋士,拿她俸禄受她庇护,为君谋划是他的职责。无论甄文君喜欢不喜欢听,他都要为了甄文君的利益甚至是性命负责。
“历经李氏王朝的覆灭,将军应该比文升看得更清楚。卫庭煦如今已经登上帝位,这是大家早就料到的事情。她九合一匡文治武力,安富恤穷治国有方,有人天生将才有人天生谋士,而她,便是天生天选的帝王。”
甄文君将步阶面前的酒樽填满酒,再给自己加满。
“可即便是她,依旧逃脱不了自古帝王都无法逃脱的魔咒。”摇晃的油灯之下,步阶的双眼眨也未眨,如同说出的不是平常的话语,而是掏出心肺,“她需要给百官交代,需要整个中枢的平衡,否则她为何要毁了大聿?她要的是一个能被她一手掌握的全新帝国,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王朝。长孙氏已经走了,将军,你要好好想明白。”
甄文君没说话,依旧按照自己的步调喝酒。
千杯不醉。
他发现坐在他面前的甄文君已经变得不再熟悉,不再是那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小女孩了。
步阶大为欣喜,眼中含泪,最后道:“文升和将军相伴二十载,将军这些年来的经历的坎坷,所遇的浮沉,文升都有幸能与将军一同经历,若说这世间曾经有人读懂将军,文升应该算是一个。文升知道将军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也不是兵权在手,更不是做那笼中雀一国之后。将军一直追求着,用毕生追寻的不过是不为他人束缚。将军要的便是这份自由。若是今日将军交出了兵权,怕的是卫合下一步要的就是将军献上人头以绝后患,彼时将军给还是不给?退一步说,将军今日愿意为天子舍弃自身,成为朝野群臣口中所谓□□定国的摆设,可将军当知色衰爱弛在历朝君王身上都不是罕见之事。更何况,天子所珍爱的原本就是现在的将军。将军自折羽翼便也是将天子对将军所痴所恋也一并折断了。文升只望将军想想当年宿渡破局之时的心境,真的愿意放弃此生所求吗?”
“你可知刚才这番话足以定你谋逆之罪?”
“文升不怕死,只愿龙投大海虎奔高山,大千世界任君驰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下章会有点长,想要一口气写完,所以明天老时间可能更不了,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更。
乾坤大挪移.一键甜文写手,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