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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顺德十年

“阿歆?”听到这个名字, 卫庭煦和甄文君都低叫一声。

“对, 阿歆。”阿燎非常肯定道, “就是谢氏阿歆。”

甄文君立即朝向月升中望去, 见青辕的娘子们陆续走了下来,没见着阿歆的影子。

卫庭煦将前后的事情联系在一块儿想了想,阿歆本就是洞春人,她若是找一处地方隐居的话回到洞春的可能性很大。只不过以前谢氏盘踞洞春南部,她也不可能回去, 住在这小山村内倒像是她的风格。

等不到回去再说,阿燎就要在这飘着血腥味的战场上将这几日发生的所有神奇之事跟卫庭煦她们从头到尾说个干净。

她是万万没想到阿歆会在这儿的。

当年冲晋军大破汝宁攻进禁苑, 阿歆冒死以一人之力将李延意的尸首抢了出来,总算是保住了大聿一国之君最后的尊严。

自诏武五年之后, 阿歆和李延意一块儿人间蒸发,谁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儿。顺德年初时无数人都在寻找她们的下落, 当然他们并不在意阿歆的死活,他们要的只是李延意,无论生死。

十年转眼即逝,在如此大规模的搜寻之下谁都没有发现她们的下落,可想而知她们藏得有多深。

阿燎在村中这么多日, 没有发现阿歆在她眼前走过无数次, 对于这个叫“阿棠”的村妇也没有任何印象。

在她闭上眼睛,从破旧的阁楼之中松开火折子,等待一场惊天动地的燎原之火却没有等到,纳闷地睁开眼, 看见这个满脸奇怪斑纹的女人时,已经做好全部准备迎接死亡的阿燎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那村妇手中稳稳地握着本该丢到下方引燃一切的火折子。这个动作看上去轻松简单,其实非常难。甚至这个村妇什么时候出现从哪里冒出来她都不知道,在阁楼之中的所有青辕娘子也都没有发现。

“阿棠!”阿沁认出了她,这不是那个沉默寡言身上充满了许多神秘点的阿棠吗,“你果然会武功!”

“阿棠?”阿燎此时回过了神,再去看这深藏不露的村妇时居然觉得有些眼熟。她紧紧凝视阿棠的双眸,可以确定这个人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五官可以移位皮肤也能够变化,这对易容高手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可眼眸中的独特气质即便过了很多年都很难改变。

阿燎想到一个人。

阿燎没有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积学怀琛?”

阿棠眼眸内波浪不惊:“长孙燃,别来无恙。”

“你真的是……”阿燎双目一亮险些叫出声来。下方的李漫忽然往上张望,阿歆立即将阁楼的窗合上。

“长孙都尉是想让好不容易引来的胡子和卖国狗贼一块儿惊跑么?”

在这儿遇到阿歆除了刚开始的惊异之外,其实不算是一件好事。阿歆和卫庭煦之间的血海深仇阿燎是全部都知道的,甚至其中亦有她的推波助澜一份在。阿歆隐姓埋名十年,不知她究竟有何打算,不过有一点阿燎是肯定的——阿歆绝不可能帮她。

阿歆将火折子握在手里,轻轻推开窗户,从极小的缝隙往下看,问阿燎:“你埋了多少□□?”

“足以将山头全部炸毁。”

阿歆皱眉,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从引燃到炸毁整个村子需要多长时间?”

“一弹指。”

阿歆心中本已经有了答案,显然阿燎所说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整座山头呢?”

“一炷香足矣。”

阿歆道:“你倒是个奇人。”说罢迎着青辕众娘子的目光走到阁楼一面已经歪斜的破画前,将花卷扶正的同时,她脚尖前的木板悄无声息地往两旁打开,露出供一人通过的矩形密道。

阿燎等人上前一看,密道内有一个木框,木框挂着绳索,坐入木框内拉动绳索便能缓缓下降。

阿歆:“这简陋的装置长孙都尉该是看不上眼,不过它和一条通向山外的地道相连,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此处。即便□□引爆,地道也能抵挡一时。只不过最后点火之人下降时动作要快一点,不然极有可能和阁楼一块儿炸得稀烂。”

阿燎顿时眼前一亮,立即对阿歆大呼感谢,阿歆将火折子递给她:

“不用谢我,我并不想救你。但和你相比我更讨厌胡贼和卖国逆贼。若是让那王爷得了天下,大聿百姓只会更加水深火热罢了。”

阿歆率先沿着密道下降,待她到底之后吹了一声口哨,阿诤和阿鹤便立即将木框往上摇。

本已经做好必死准备的阿燎如今不仅等到了李漫上山,且又有了生机,心跳得更快。

等青辕其他娘子都降了下去之后,阿鹤亦降了下去。

阿诤没走,她让阿燎先走。

“不行。”见阿诤要拿火折子,阿燎立即将火折子藏到身后,“引爆的时间太短太危险了,只能我来做!”

“阿燎,我会武功,我跑得比你快,交给我。”阿诤向她伸出手。

阿燎摇头,无论如何都不肯交给她。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远离中枢,不问庙堂之事,远走江湖水宿山行。我也一直想离开一直想带你走,可惜一直都没做到,对不起……阿诤。但这一次我一定会说话算话。我不会死,我会回去见你,实现没能兑现的诺言。”

阿诤没有再和她争执,她如此了解阿燎,知道她平日里总是好脾气地顺着大家,可一旦真的决心去做什么便一定要做到,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且她的承诺让阿诤安心。

阿燎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二人相伴这么多年,阿燎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我等你。”阿诤在降到地道之前留下这三个字。

死亡可以很壮烈,而活下去的希望会让人更加热血沸腾,涌现出强大的力量。

□□引爆的速度和威力和阿燎料想的一模一样。

当她刚刚跃入木框之中时惊天裂地的爆炸声一瞬间让她失聪,尽管她已经在耳洞里塞入了两团布。

巨大的震荡几乎让整个下降通道变形,阿燎觉得自己不是降下去的而是摔下去的。

当她落地时铺天盖地的灰土从头顶灌下来,她几乎被当场掩埋。幸好阿诤和阿鹤一人拽着她的一只手将她拔了出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阿燎灰着脸大叫。

地动山摇间她们根本没时间继续对话,地道迅速塌陷,她们越跑越低,最后几乎是在地道之中爬行。

阿燎这一辈子从未爬得这么快。

在逃脱时精神紧绷,根本没感觉到哪里受伤,等到她们爬到山脚下,捡回一命之后阿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上全都是被爆炸喷出的碎石钻瓦扎出的小血窟窿。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就连视线也都模糊了,意识根本不清醒。就这样昏迷了两日,没能及时和卫庭煦联系上。

“我醒来之后发现正在山脚下一座凉亭里。”阿燎道,“我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海棠花。那是一片海棠花海。我从未见过那么一大片花海。原来阿歆一直都生活在山脚,偶尔会上山与村子里的人交换些粮食布匹。地道也是为了意外之时藏身用的。我知道她就在花海中居住,本来想要进去寻她感谢一番,谁知进去之后转了两圈又转了出来,根本分不清方向。”

甄文君道:“她在花海中摆了阵法?”

“对。”阿燎道,“我本以为我已经深谙阵法,可阿歆所摆的阵法不是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也和紫微星无关,非常美妙让人着迷,却破解不了。我在那阵中徘徊了很久,最后生怕误事才放弃。回头我一定要回去再探她的阵法!从花海出来之后我们悄悄去了明县,用了一天时间把一台破旧的向月升改造之后,便是现在了。”

甄文君听到此处心中那块大石总算落地。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在派人寻找阿歆,想要知道她是否尚在人世。看来阿歆是有意在避世,不想别人能找到。

她和阿歆虽有姐妹之名却没有姐妹之实,其中爱恨纠葛算计利用太多,若要清晰地定位彼此的关系其实很难。只能说阿歆对她而言并不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么简单。犹记当年她初到北疆和阿歆有过一番激烈的争吵,那时她年纪尚轻看待一切都凭一腔热血,现在回想起来有更多感触。

听到阿歆还活于世上的消息,甄文君唯有欣喜之情。

“没想到竟是阿歆救了你。”卫庭煦道,“既然如此她也一定知道我就在洞春。这些年她隐居世外,更加神鬼莫测,只怕我无法带着项上人头离开洞春了。”

阿燎摇头:“我问过她这个问题了。”

“你问过?”

“对,就在刚刚从山上脱险,被炸得神志不清的时候,我问过她了。那时候我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实际上我根本听不到,也一点儿都不记事,还是阿沁告诉我的。”

阿燎连站都站不稳,见阿歆要走,立即叫住她,问她:“你会杀庭煦吗?你会杀了她吗?”

阿歆冷笑:“我想要杀她的话,十年前就杀了。你们有任何人能挡我一箭吗?”说到此处双瞳一利,让阿诤等人都忍不住亮出武器。

不过她很快自如地敛起了杀气。

“可是杀了她谁会如意?我会吗?并不。”阿歆道,“快意恩仇并不是真的恩仇快意了,只不过是拼命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李氏和卫氏的恩怨即将落幕,我杀了卫氏这世间一定会有另一个人和我一般用余生品味痛苦。我知道这苦正是人间至苦,我不是卫氏,不是所有事都做得出。我亲眼见证了一切的恩怨都是如何发生的,前一代的过错毁了多少人。我一剑下去可得一时宽慰,却又会埋下多少苦果,会毁了多少后来人的一生?我走过这条路,不想别人再走。”

阿燎听不到她说什么,只见身边的娘子们全都红了眼睛。

“最后我还问了她一个问题,全天下人都关心的问题。”阿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笑着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这件格外有趣且意味深长的事。

“什么问题!”一直在旁听得比谁都起劲的小枭受不了阿燎的故弄玄虚,急乎乎地问道。

卫庭煦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你问她关于李延意的事了?”

阿燎双眼雪亮地点了点头:“我当时问得很直白,阿诤说我直接问她李延意埋在何处。本以为她会不屑冷笑一声便走,可是她的回答却让人忍不住多想。

“她说,‘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怀琛’。”

听到这句话的除了阿燎和青辕娘子们外就只有现在的卫甄妻妻二人和小枭,长孙悟和卫景安了。

“不会让咱们找到李延意的墓?”长孙悟摸着下巴道,“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卫景安道:“是墓,还是人?”

“不可能。”甄文君道,“我亲眼看着她死的。当时她身子已经彻底僵了。”

阿燎问道:“你可摸了她脉搏?”

“没有,但是死人我见过无数,不会看错。”甄文君深信不疑。

“也是。”长孙悟道,“如果李延意还活着,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隐居十年没有任何动静?她可是野心勃勃的长公主,更是一代女帝,天生就不是个能安于山野市井之人。”

卫庭煦云淡风轻地一挥袖子,笑着望向天际。

此时立于天地之间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注定着一切。这是宿命。

如同晴天白日忽然而至的暴雨,也像永远也借不来的东风。

但是她不信命。

如今看来,除了她之外,还有无数人不愿被命运之网套牢。大家都在艰难生存,艰难地于乱世间努力活下去,用自己的双腿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