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粥粥的脾气不是不太好,而是特别糟糕,这点跟陆怀柔年轻的时候一脉相承。
平时里,室友间生活有小摩擦、小矛盾,陆粥粥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她也有逆鳞,有想要用尽全力去保护的人,爷爷,景绪,她的家人……谁敢欺负他们,陆粥粥甚至不惜以命相拼。
很快,负责国旗团的总教官赵老师赶了过来,严肃地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闹成这样?”
陆粥粥率先告状:“这人欺负我男朋友,把我男朋友踹进沙坑里,有他这么当教官的吗!赵老师,这事儿你必须管,您要是不管,我就找学校了!”
女同学们见状,也纷纷上前作证:“没错,是谢力强先欺负景绪!景绪都没还手!”
“这几天一直在体罚他做高强度运动,还让他站在太阳底下暴晒!”
“这绝对是公报私仇啊!”……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控诉谢力强。
谢力强被恶臭熏得快晕过去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总教官望着他一眼,嫌弃地捂了捂鼻子;“谢力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要起伏景绪同学?”
周围这么多同学作证,谢力强知道再怎么狡辩也没用,讪讪地说:“就看不惯他。”
“看不惯?”总教官生气道:“你现在是教官的身份!不是流氓痞子,怎么能因为看不惯,就欺负新生!国旗团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谢力强也是个暴脾气的主,扯了自己的帽子扔在地上,发脾气道:“那我不干了,行不行!”
说完,他气呼呼地离开。
总教官吼道:“行啊!既然你不想当教官,那国旗团你也别呆了,这件事我会汇报你们学院,这学期的期末测评,素拓分你别想拿了!”
谢力强脚步微微顿了顿,显然是被赵老师的话吓住了,但是帽子都丢了,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离开了……
陆粥粥送景绪回宿舍。
景绪走在前面,她走在他的身后,两人一直保持着距离。
陆粥粥三两步跑到他身边,景绪却又加快了步伐,没让她碰着。
“哥哥,怎么了呀。”
阳光下,景绪用手背擦了擦鼻翼的汗珠,说道:“身上,脏。”
他身上满是泥沙,脸上手上,连指甲缝里都是泥。陆粥粥穿着白裙子,纤尘不染,他不敢让她靠近自己。
陆粥粥想去牵他的手,他立刻把手背到了身后。
“这有什么呀,我又不嫌你。”
“我先回去洗澡。”景绪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克制地说:“出了一整天的汗,身上也有味道。”
男孩子运动之后总会有味道,即便不是臭哄哄的,但也绝对不香。
陆粥粥笑着说:“那我刚刚还爬了泔水车呢,哥哥你要不要过来闻一下。”
景绪稍稍离她近了些:“有哪个女孩穿得漂漂亮亮的……会去爬泔水车。”
“我就想帮你出出气嘛。”
其实景绪转念一想,这样的事……好像也只有陆粥粥能做的出来,毕竟这丫头可是从小挖蚯蚓、抓蟋蟀长大的,她不是千金万贵的小淑女,就一野丫头。
“你还挺得意?”
陆粥粥走到景绪面前,踮起脚,用湿纸巾擦了擦他脸上的泥沙:“谁让他欺负我男朋友来着。”
景绪任由小姑娘用湿凉凉的纸巾替他擦拭脸颊,说道:“给陆粥当男朋友,是很有安全感。”
“我当这是夸赞啦。”
“嗯。”
“那哥哥要不要……奖励我一下。”小姑娘用力踮着脚,指了指自己的脸蛋。
景绪伸出指尖,点在她的额头上,将她慢慢推开:“奖励什么,奖励你一嘴泥吗,也不嫌脏。”
“是哦,那哥哥快回去洗澡。”
陆粥粥跟景绪走到宿舍门口,看到管理员阿姨挂出了“今日停水”的通知牌――
今天晚上17:00至次日8:00,男宿1-6栋停水,请同学们去教学楼区储备必要用水。
景绪:……
不是吧!
本来遇上大热天遇上,景绪挺郁闷,不过当他看到隔壁宿舍楼前已然呆若木鸡的谢力强,郁闷之情一扫而空。
他比自己可酸爽多了。
景绪回头对陆粥粥说:“没办法了,我去教学楼冲一下头吧。”
陆粥粥拉住了他:“教学楼的水龙头怎么能洗澡呢,也洗不干净呀。”
景绪是过了苦日子的人,所以再严酷的环境他也能适应,没水将就一晚,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陆粥粥自小养得精细,绝对不同意让景绪就这么粗粗糙糙地去教学楼男厕冲凉,她说道:“去我家洗澡吧。”
“嗯?”
“我家……莱汀公寓,很近的。”
“我知道很近……”
景绪的心一下子乱了。
不是近不近的问题啊!
又反应了……
他侧过身,说道:“不了吧。”
陆粥粥没有想很多,将景绪推进了宿舍楼大门:“别嗦了,快回去拿换洗的衣裳,我就在这里等你。”
景绪头重脚轻地走进宿舍,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件长,还有黑t和……内裤,一起装进书包。
似乎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跟她回家去。
室友刘星汉打了篮球回来,骂骂咧咧道:“这特么又停水,这大热天的……还要不要人活了!”
他看到景绪这脏兮兮的样子,笑着说:“绪哥,要不……咱去后山湖里游一圈?”
景绪背上了书包,说道:“听说每年都有学生交待在那湖里,新生大会上,后勤老师千叮万嘱,谁敢下湖游泳,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刘星汉泄气地说:“我这也还好,你看你这一身泥又一身汗,没水洗澡,你咋办?”
“去女朋友家。”
“你去哪儿?!”
刘星汉赶紧跑到阳台上往下望了望,回来激动地说:“牛逼啊绪哥,你这一来就把校花拿下了,现在……还要去校花家里洗澡!”
景绪没搭理他,背上书包就要离开。
刘星汉连忙叫住他:“绪哥,东西你带没?”
景绪回头:“什么?”
刘星汉拉开了自己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了两片薄薄的方形物件,坏笑着递给他:“拿去。”
景绪看到那东西,眼神立刻被烫了一下,移开目光。
“我不要那个。”他哑着嗓子说:“不需要。”
刘星汉不相信,说道:“不用这个,你们玩这么大?这不……不太好吧,万一闹出人命。”
他说的那件事,景绪想都不敢想,烦躁地推开了他的手:“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刘星汉这才算明白过来,敢情他和校花谈恋爱这么久,谈了个寂寞啊!
*
这是景绪第二次步入莱汀公寓,这里算是陆粥粥独自的小窝,房间没有别人来过,所有的物品都是她一个人使用,每个角落都有她的痕迹。
景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门边。
他的运动鞋上沾染了泥沙,衣服也是脏兮兮的,与周遭洁白干净的布置是那样格格不入。
陆粥粥从浴室出来,见景绪还局促地站在门口,她对他笑了笑:“哥哥,快进来,洗澡水我都给你放好了。”
景绪心情复杂地跟着她走进浴室,浴室蒸腾着水雾,弥漫着香氛的栀子甜味。
那是她身上常有的味道,只是此刻,甜香更加浓郁。
浴室内嵌式方形大浴缸已经装满了热水,那是她平日里泡澡的浴缸,她还特别细致地在浴缸水面撒了几片玫瑰花瓣。
“军训肯定超级累,我在浴缸放了水,你泡一泡,这很有效的。”陆粥粥将他换洗的衣裳拿进来,挂在门后的衣架上:“有什么需要,你叫我。”
“嗯。”
小姑娘退出了浴室,景绪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浴室光调偏纯白,架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洗护瓶,都是她的女性私用。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景绪的心跳也变得异常缓慢,缓慢而心安。
他本不欲使用她的浴缸,但是浴缸里放了满满的热水,如果不用,也未免浪费了。
景绪用淋浴喷头,把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洗得干干净净,沐浴露涂了两次,觉得自己干净了,这才缓缓步入她的浴缸里。
男孩子洗澡,通常都是胡乱一顿暴搓,洗澡时间基本上不会超过半小时。
景绪从来没有感受过躺在浴缸里泡澡的滋味,温热的水流浸遍了他全身,宛如婴儿呆在母体中那般温暖而充盈。
正如陆粥粥所说,这一天的高强度训练,在进入水中的几秒钟之内,疲乏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烈的睡意。
景绪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人生少有能够彻底放松的时刻,在她的浴缸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粥粥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了约莫四十分钟,景绪还没出来。
她好奇地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哥哥?”
浴室没有回应,甚至都听不到水流的声音了。
陆粥粥心下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连忙推开了浴室门。
此时夜幕已至,内嵌的壁灯光线柔和,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浴缸里,偏着脑袋,沉沉地睡了过去。
水面上飘着几片稀疏的白沫子,少年头发湿漉,鼻尖也滴着水珠,闭着眼睛,细密的长睫毛缀着雾气。
在浴缸里睡着的他,明明白白地把一切展露在她面前,薄薄的皮肤下,包裹肌肉流畅的形状,丝毫不显得鲁莽。
那是陆粥粥第一次无遮拦地看到他的全身,呆若木鸡。
而更惨的是,下一秒,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和她的视线来了个短兵相接。
陆粥粥进退维谷,原地石化了。
景绪素来淡定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少见的惊慌,他的背紧紧贴着浴缸壁,视线缓慢下移,看到了水中的自己,又望望面前的小姑娘。
“陆粥……”他嗓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意:“谁……谁让你进来的!”
“对、对不起!”
陆粥粥反应过来,迅速背过身去,捂住眼睛:“我见你这么久没出来,我……我怕你出事。”
景绪试图将水面上稀疏的泡沫兜过来,遮盖住重要的地方,奈何他一动不动睡了这么久,泡沫早就化开了。
此刻他才算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脆弱。
在喜欢女孩子面前无所遮拦,这就是男人最脆弱的时候。
“陆粥,快出去!”
“好好好!”
陆粥粥闭着眼睛,慌慌张张摸索着要出门,结果手碰倒了淋浴喷头,哗啦啦,热水从喷头冲淋了下来。
“哎呀,好烫!”
猝不及防间,她被滚烫的热水烫了手。
景绪反应很快,从浴缸里一跃而起,关掉了淋雨喷头,然后快速取下白色浴巾遮住自己。
他抓起她的手,关切地问:“烫到哪里了?”
陆粥粥手背被稍稍烫了一下,但是水温并没有高到离谱,所以只是红了一块。
“没、没事。”
小姑娘的脸蛋恐怕比手还要红几分,她推开了景绪,匆忙跑出了浴室……
景绪换了衣服,在镜子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这才缓步走出浴室。
陆粥粥正穿着碎花小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着。
“陆粥,我回学校了。”
他不敢在她这里多做停留,毕竟此时天色已晚,刚刚又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
“哥哥留下来吃晚饭吧。”小姑娘拿着锅铲,说道:“我都做好了。”
景绪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吧台边。
看着她系着围裙的娇小的倩影,景绪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字――娇妻。
他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有这样的福分,却又控制不住想占有她的念头。
陆粥粥将一碗热腾腾面条端到他面前,景绪却牵过她的手,检查手背:“要不要上点药?”
“没事的。”陆粥粥解释道:“其实水温不高,只是刚刚那一下子,没防备。”
景绪看着小姑娘白皙柔嫩的手背,的确没有问题,这才放开了她。
他知道被灼肤之痛,痛感是远远超过了其他的疼痛,所以听到她喊“烫”,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笑着问:“刚刚吓着了?”
陆粥粥脸颊再度泛起红晕,小声辩解:“没……没,我什么都没看到。”
景绪端起碗,喝了一口骨面汤,平静地说:“不信。”
刚刚那样的四目相对,不可能什么都没看到。
这事儿是挺尴尬,但是如果什么都不说,权当无事发生,恐怕会更加尴尬。
陆粥粥紧紧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大拇指的指甲抠着手背,隔了良久,缓缓道:“哥哥,我们是情侣。”
景绪放下汤碗,眼角勾了勾:“嗯?”
陆粥粥故作镇静地点点头,认真说道:“夏桑也有男朋友,我问过她了,情侣之间相互看,都是……都是正常的,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我也不会介意看到哥哥的身体。”
熟悉的紧绷感……又来了。
景绪觉得自己早晚要被这丫头搞死。
“什么叫相互看。”他惩戒地弹了弹她的眉头:“不准说这样的话。”
“好吧。”
陆粥粥点点头,她觉得她的景绪哥哥,好像比她还纯情很多。
好歹她也是跟着老司机蒋清霖一起长大的,女流氓不敢当,但肯定不是一无所知的小白兔。
陆粥粥老早就跟有经验的小姐妹打听清楚了,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她全都懂。
那天妈妈问她,景绪有没有提过要求,她当然知道妈妈的顾虑是什么。亲密恋人之间,这些事情本就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即便不是现在,也是在将来。
陆粥粥不排斥,虽然会有面对未知的害怕,但与此同时,潜意识里还有一丢丢期待――
和心爱的人一起,是多么愉悦的体验呀。
可是景绪从来没有提过。
夏桑说她的男朋友,基本上隔三差五就想那什么。
景绪不会不想吧,不是说这个年龄的男生都是某种小型贵宾犬吗……
算了算了。
陆粥粥抛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再胡思乱想。
景绪不知道陆粥粥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他把她做得面汤吃得干干净净。
“好吃吗?”
“好吃。”
“说实话。”
他眼角的笑意弥漫开了,英俊的面庞带了几分少年的风流气:“难吃到怀疑人生。”
陆粥粥也不生气,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反问道:“难吃你还把它吃光了呀。”
“嗯,虽然难吃,但是喜欢。”
因为是你做的,所以心甘情愿。
窗外哗啦啦地下起了阵雨,陆粥粥跑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回头试探性地问景绪:“哥哥,下雨了。”
景绪收了碗筷,漫不经心道:“家里有伞?”
“有的,可……”
这么大的雨,就一定要回去吗?
景绪洗过了碗,不再逗留,走到了玄关边:“伞在哪里?”
陆粥粥坐在沙发上,也不送他:“你自己找咯。”
景绪打开了玄关的柜子,在最下面一格抽屉里取出了雨伞:“晚上睡觉关好窗,我走了。”
陆粥粥睨他一眼,他单肩挂着黑书包,换好了运动鞋,走得还挺果断。
“喂!”
景绪回身:“还有事?”
陆粥粥趿着拖鞋,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身边,闷声说:“我们难道不是情侣吗。”
“嗯?”
她加重了语气:“我们不是情侣吗!”为什么别人可以有的,她就没有。
景绪看着小姑娘生气的小表情,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糖,塞进她睡衣胸前的小兜里,然后拍拍她的头:“乖了,哥哥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陆粥粥摸出那枚fancy的巧克力糖,冲景绪背影喊道:“景绪!我不是小孩啦!”
不是那个生气了用一颗糖哄哄,就会很开心的六岁小孩了。
景绪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夜里,他怎么会不知道,小姑娘撒娇耍赖不开心,也可能只是希望他留下来陪陪她而已。
但他并没有那么好的自控能力。
暂时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