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医生现在越来越喜欢夏洛克了,对方不仅知恩图报,还这么热心,这么善良,把这样病重的患者介绍给自己,这样的人,不但是自己的福音,也是患者们的福音。
他许久未曾出诊,有点记不清流程。
J医生在自己的战袍上左摸摸右摸摸了片刻,随即摸出一本沾有血迹和不明黄色液体的病历本来,做出记录的模样,对前方的病鬼道:“请坐。”
说着,他左右看了一圈,弯下腿虚空坐在走廊边上的栏杆上。
就伪装成自己在医务室里看诊的样子。
病鬼:“……”
他有些不知所措。
J医生看着他佝偻的身躯,给了他三秒的反映时间,随后自说自话地在病例下边写边读:“这位病人听力似乎有些问题,头脑简单,肢体也不太协调,听不懂我的指令……”
病鬼脸逐渐泛绿。
指令,这是把他当狗训?
J医生写到这里,又抬头道:“还有什么症状,我看看,哦,脸色发青,皱纹太多,脊椎侧弯严重,哦,不,你不是单纯的生病,这是中毒啊,这、这是……”
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激动地手舞足蹈了起来。
萧栗看出他的表现欲,贴心地询问:“J医生,他这是什么病?”
“这、这是那个病啊!就是那个,你知道吧,那个。”J医生抓耳挠腮,他用左手握成拳头抵在自己的鸟嘴面具上,来回地磨蹭,仿若在自己庞大的知识库里沉思。
他穿着全套的瘟疫医生战袍,一旦安静下来,倒是有几分正版医生的感觉,只可惜一开口就毁了这种深沉感。
足足五分钟后,J医生费力地总结:“是寄生,是轮回,是逆转。”
他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我太有文采了!但是这种病要怎么治呢?怎么能停止他的变化,怎么能让他不再咳嗽,怎么能让他安静下来?”
J医生碎碎念到这里突然停顿住。
病鬼在此之前从没听说过J医生的名号,但这并不妨碍他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结结巴巴地咳嗽着道:“咳,咳咳,我不需要治疗,我习惯了,咳。”
“又多了一个症状,消极治疗,这不行,这样不行。”J医生充耳不闻,他开始不住地往走廊外看去,似乎在寻找着可以利用的道具,像猎鹰般地搜索着,“这里不好,没有我的医疗器械,不专业,但是我高超的手术技巧完全可以弥补这种缺憾,只要我能找到合适的工具——”
他的目光先盯着王淮手里的小黄伞,在脑子里丈量了一下大小,随后仿佛觉得不够粗大,又凝结在了沈蜃之手里的永魂伞上。
沈蜃之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递给他。
J医生抓住永魂伞的伞柄,把它当做一根棍子般地竖起来,朝着病鬼走去。
“你,咳咳,你想干嘛,你,走开,咳咳。”病鬼下意识转身想逃,但那矮小驼背的身躯令他走的速度十分缓慢,他咳嗽着,被J医生一伞棍抡上来,正中太阳穴,又连续几棍,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当当,治疗成功!”J医生还挺骄傲,松开永魂伞,看着地面上昏迷的病鬼,“又治好一例,我已经连续成功一百零三例了,创纪录,要保持,我太牛逼了。”
萧栗鼓掌:“厉害。”
成功治好了一名病人,又得到了夏洛克的夸奖,这让J医生感觉到双倍的快乐,他忍不住欢快地原地转了一圈,捧着自己的鸟嘴面具。
萧栗:“不过J医生,能不能再请你帮个忙?”
J医生:“什么忙?在下义不容辞。”
萧栗指着地面上躺着的病鬼:“让他再醒过来一下,我有问题要问他。”
其他人:???
你怎么不早说这句话?
夏洛克,你没有心。
J医生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久久地没有回答。
“是我说的太难了——”萧栗试探性地问。
“不,”J医生立刻打断他,“我可以,我当然可以,一个好的医生,当然也能让睡着的病人苏醒,我想想,我想想……”
他现在有点后悔刚才那一击打得那么重了,只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J医生来回地踱步,突然伸手从边上的芍药花上取了一片叶子,随后将叶子卷在自己戴着手套的手指上,脱下病鬼的鞋子,开始用那片叶子对他的脚底板进行来来回回地刺激。
除却用这种刺激外,他还额外用两片叶子卷成一团,当作导管,插在病鬼的鼻孔上,引来混着雨水的泥土,往他的鼻孔上抹。
最后J医生还来了一段心肺复苏,双手合十,按在病鬼的胸口处,能让肋骨折断的那种,死命地按。
折腾来折腾去,终于把病鬼又给弄醒了。
这位身子较弱的老头病鬼先是动了动手指,颤巍巍地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J医生的下巴,嗓子就跟破风箱似地开始拉扯:“你,你,咳,你……”
J医生将自己的大脸凑过去:“你醒啦?”
病鬼:“你对我,咳,做了什么?”
他怎么感觉全身都跟散架了一样?
尤其是胸口,火辣辣的疼,怎么都站不起来。
在J医生凑近的同时,病鬼就像一个刚刚遭遇暴行的受害者,下意识往后退去。
J医生见状立刻指责道:“你这样不行,对待医生态度这样差劲,我好不容易救醒你,你还不谢谢我?”
他显然没有那种施恩不求回报的高尚情操,越说越把自己给说生气了,恨不得再来一套心肺复苏。
病鬼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指着面前的鸟嘴医生:“咳咳咳,我,你,咳咳咳,全家……”
萧栗半蹲在旁边,在双方即将爆发医患大战的时候,及时开口吸引了病鬼的注意力。
“你是孙家的,”萧栗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鬼?”
病鬼并不配合:“咳咳,你,才是,咳咳,孙,咳咳。”
他最后咳的太厉害,那个“家”字怎么也没出来,反倒听上去更像“孙子”。
萧栗侧过头对J医生说:“医生,我觉得他还需要一点震撼治疗,你的手段太温和了,对这样的极端病患不管用。”
病鬼:“………”
他正待阻止,但J医生已经高兴地手舞足蹈着:“好,你说的对,我喜欢震撼治疗,电锯也太温和了对不对?电击?车裂?”
“不,咳咳,不,我,咳咳,我应该是,咳咳,吧。”病鬼连忙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识相地回答了萧栗的问题,“我,不太记得了,咳咳。”
萧栗:“你还记得一些什么?”
“……病。”病鬼的情绪低落下去,他陷入了回忆中,“我只,咳咳,记得我躺在床上,周围都是人,咳咳,我很老,很老了,但是一生却很短暂,我,咳咳,还想继续活下去,可是不行,咳咳,为什么偏偏只有我?”
萧栗:“你的一生怎么短暂了?你是怎么得病的?”
“不,不知道,咳,”病鬼躺在地上,朝着天空伸出干枯的手爪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病鬼扼住自己的咽喉,在那块部位,好似出现了一块东西,堵着他的嗓子,令他难以正常说话。
“怎么回事?”J医生嘟囔着,他来到病鬼后面,弯起一只脚,用膝盖抵着老头的背部,随后抓住他的两只手,开始死命地狂踢他的背部,“你被我治疗以后突然病情加重,对我的口碑很不利啊。”
他踢打着病鬼的脊背和颈部,并不时试图利用这股冲击力让病鬼把喉咙里的东西吐出来,往复几次,他还真成功了——
在又一次J医生双管齐下的治疗后,病鬼一阵干呕,一块黑色的东西混合着老头喉咙里的黏液一起被吐了出来,正对着王淮脚尖。
那是一块黑色的硬块物体,裹着透明的液体,王淮顺势用伞尖戳了戳这物体,来回地观察,从上面闻到一股腐朽的香味。
没错,香味。
不是什么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种肉香,就好像一块煮熟了的肉,唐僧肉,散发着令人不禁分泌口水的味道。
在这块黑肉离开病鬼的喉咙里后,他的咳嗽也戛然而止,他同样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物体,只是他的惊讶在于自己竟然把它给咳出来了。
病鬼突然以猛虎扑食的速度再次朝它扑去!
那股气势,仿佛要把这块黑肉再次吞咽进喉咙里,永不分离。
站在他身后的J医生及时抓住他的双臂:“不行,你的病情很严重,你需要住院治疗。”
他摸着病鬼的脑壳,像摸一个西瓜一样,朝着萧栗喜悦地说:“我要把他带回去住院,夏洛克。”
萧栗用宫明明递过来的纸巾包裹住这块黑肉,将它拿了起来,随口回答J医生:“好。”
J医生正沉浸于自己获得新病人的喜悦中,没感受到萧栗的敷衍,美滋滋地就带着病鬼走了。
“滚吼——”
病鬼发出无用的咆哮。
漆黑的雨夜只剩下轮回者一行人,王淮在一旁递过来一个木盒子:“放进来。”
餐巾纸垫在最下面,可黏液依旧透过它渗入了盒子底部,黑肉表面看上去就像一块黑色石头,闻上去却很香。
远方传来脚步声,听声音是一群人,正成群结队地往这边走来。
“回去再说。”王淮道,“这里随时会有其他人出现。”
他合上盖子,将小盒子握紧在手心。
客房门口。
萧栗避开水洼,贴着墙壁从内侧走去,脚步却在他家门口顿住了。
那是一个小女孩,脸颊红润,身材圆滚滚的,穿着校服,正双手抱着膝盖,坐在他的房门口,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正是孙佳润。
孙佳润看见他,立刻拍拍早就坐疼了的屁股站起来,脆生生地喊他:“夏洛克哥哥。”
萧栗:“……嗯?你认识我?”
他搜索了一遍眼前小女孩的样貌,最终将她定格在下午偷看他的那人身上。
王淮在他身边看着这个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孙佳润垂着头,为了避免自己中途退缩,试图一口气将自己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准备好的话一口气说完:“对,夏洛克哥哥,我叫孙佳润,我,我需要你的帮助,拜托你帮帮我。我遇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最近,我老是在我家听到哭声,而且,我的保——”
她这句话断在了中间,突然地吸了吸鼻子。
好香啊,是肉味,这、这种香味是……?
孙佳润抬起头,好似在四处寻找着一样东西,最终定格在王淮的手掌心。
随即在三秒的呆滞后,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尖叫:“啊——”
也顾不得找萧栗求救,她宛如遇见了洪水猛兽般地立刻拔腿就跑!
别看孙佳润个子小,但跑起来可贼快,一下子就没影了,消失在雨帘里。
萧栗本想伸手去抓,奈何慢了一拍,没抓住。
叶则青看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回头问道:“靠,怎么回事这是?”
“她知道这块肉有问题,她认识这块肉。”宫明明冷静地而分析,她推开房门,“而且,孙佳润,佳字辈的……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王淮皱起眉头:“我也没有,据我所知,孙家这一辈的小孩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会不会是什么远方亲戚,或者下人?”
“这类家族对名字管控很严格,不像。”
“……”
王淮带着盒子走进最大的一间客房,剩下人都跟了过去,萧栗同他们打了声招呼,准备先回去洗个手再加入。
狭小的卫生间里。
他没开灯,独自一人站在镜前,拧开水龙头,来回冲洗着双手。
忽地,镜子里倒映出另一人的身影,萧栗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她叫你夏洛克哥哥。”
沈蜃之站在他身后,语气冷漠,就像从旁观者的角度里陈述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但萧栗却愣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丁点委屈的意味。
萧栗擦干双手,转身看着青年:“怎么,你是也想叫我声哥哥听听?”
没等沈蜃之回应,他又似笑非笑地靠近对方:“还是说,你更想听我这么叫你?”
沈蜃之原先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多了几分神采,他看着对方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子,伸手想去握少年的手,却被避开。
“那不如先交代一下,你刚刚做什么去了。”萧栗偏头睨着他,尾音微微拖长,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暧昧,“蜃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