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术听他如此信誓旦旦,就想试试这个少年版“褚星奇”的能耐,看看他和褚星奇的差异。
便故作不信之意:“斩杀五通我们可以帮忙,但我们要找的‘书’,你未必找得到。这世上奇物千万,说只要你想找的都能找到,未免夸口自称。”
褚星奇笑道:“你们要是不信,尽管来试试。只要给我一件此人或此物相关的物什或者线索,保管找到。”
张玉想了想,说:“我要是找人,你也能找得到?”
“要找谁?”
陶术按住张玉:【小玉,这个‘褚星奇’的身份还不能确定,先不要透露王队和陈薇的存在。】
【我知道。】
褚星奇看到张玉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沓雪白光滑的纸张,与时下泛黄的纸张有天壤之别。
这沓白纸被订在一起,其上写满了黑色的蝇头小字,笔锋很细,不类毛笔所写。
张玉从压缩空间里取出了一笔记本,放在褚星奇面前:“找这本笔记的主人所在。”
虽然陈羽不说,但张玉心里知道,这本笔记应该是陈羽悄悄放进她的书包。
陈羽被那狐妖拖进了《聊斋志异》,如今看来,这个剧情层里各个聊斋的故事都综合杂糅在一起。
《聂小倩》与《画壁》衔接,《尸变》与《五通》的故事一起出现。
那陈羽被拖进去的故事,现在是不是也在这方天地的某一个角落?
褚星奇既不以这世上难寻的好纸而惊叹,也不为笔记本凭空出现而讶异,只说:“包在我身上!”
他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笔记本上,又撸起袖子。
光洁的胳膊上有一处坟起的大包。嗅到血腥味,很快,皮肤破开,从那大包竟爬出一个寸长的小人来。
小人跳到笔记本上,一口饮尽那滴血,嗅了嗅笔记本,又沿褚星奇的胳膊爬回大包里。
大包里扭动了一下,他裂开的皮肤瞬间合上,一丝伤痕也不见。
褚星奇由是顾目远方,目光如炬,似在搜寻什么。
过了片刻,他的目光准确地定在东方:“找到了。你要找的‘笔记本’的主人就在山东莒县。”
一看这小人,陶术立刻想到了《聊斋》里的一个故事:“这是‘鳖宝’?”
褚星奇放下袖子:“阿术你果然见多识广。是,此即所谓‘鳖宝’也。”
“你从哪里得来的?”
褚星奇对陶术、张玉,竟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少时求道四方,曾到过甘肃,在黄河边遇到一个卖鱼鳖的,因为负债不能偿还而坐在路边痛哭,我就把身上的钱财都给了他,高价买了他渔网里的所有鱼鳖。网里有一只大鳖,额头上有白点,竟人立而起,对着我作揖流泪。我觉得这只大鳖十分有灵性,恐怕是修炼有成的生灵,不忍心吃它,就把它放回了黄河。”
“次日,有个当官打扮,额上有白点的老人家来找我,自云是八大王,就是我昨天放生的那只大鳖,为谢我救命之恩,送了我这个小人。小人寄宿臂膀中,从那以后,我只觉双眼明亮,可见泉下深藏之珠宝,凡有器物,再多奇怪,也可随口说出其名其用。世上我想找的东西和人,即使远隔千里,大部分也都能找到。也正是因为鳖宝,我顺利找到了可以学到真道术的地方。”
果然是《八大王》的故事。
褚星奇笑道:“你们现在相信了吧?小玉要找的这个人一定在山东莒县,我不会看错的。”
张玉握住文本碎片感知了一下,发现在褚星奇指出的位置,也有一文本碎片。
她不由想起当日陈羽被拖入文本世界的场景。
【陶哥哥,我想找到陈羽。从京城到山东不远,不会耽误太久。】
陈羽是共和国的公民,也是她的同学,却因为她一时不察而被拽入了险恶的文本世界,张玉自觉对他负有责任,希望能找到他。
陶术也是共和国的军人,作为特殊安全的资深者,也负有保护公民的责任。陈羽失散在聊斋中,《聊斋志异》的世界目前看来十分危险,还是尽快把他找到的好。而且此去山东,也可以先把山东的那片文本碎片取回。
王勇、陈薇都无消息,联系不上,而四维频道沉寂已久。
京城虽然也有一文本碎片,但大可以从山东回来再取。
【但把这个‘褚星奇’单独留在京城也不妥。他外貌跟褚哥一模一样,性情身世都像褚哥少年时期。万一他跟褚哥有什么关系,或者就是褚哥失去记忆之后的化身】
陶术说:“我们兄妹二人打算去一趟莒县,但不知星奇你能否同行?一个县毕竟还是太大,如果要一一找过去,不知要耽搁多久。”
褚星奇却没有想这么多,豪爽而应:“行,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二天,三人收拾好行装一起出行。
还没出门就被褚家人堵住了。
国公夫人连哭带泣,问他是不是又要偷偷溜走。
褚星奇只得赌咒发誓,说自己短期内不再去学道了,此次只是随同友人出游山东莒县。
一听说是去莒县,理国公沉吟片刻,劝夫人:“既然是去山东莒县,那就放他去罢。”
又殷殷嘱咐褚星奇:“你在那吃好玩好,要是在莒县乃至山东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去找当地县令。如果县令杵意,你就来信告诉家里,自有我和你兄长为你撑腰。”
褚星奇应下,褚家人又给他们准备了三辆华丽宽大的马车,三匹骏马,又叫了自家的数个仆人陪行,塞了不知道多少吃用在车上,阵势夸张,足足搞成了是贵族全家春游的架势。
最后还是因为褚星奇坚辞不受,只留了马和一辆马车,几盒点心,方才作罢。
临别依依,全家都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兄弟骑马远送他们到了京郊,还一个劲地给褚星奇塞银票,搞得他哭笑不得:“兄长,我是出家人,游历四方都自有办法吃喝不愁。不过是去山东,你就省省吧。”
兄长说:“你算什么出家人?你一辈子都得是褚家人。你要是再说自己是‘出家人’云云,连这点银票都不收,我就回去禀告母亲,她保管哭晕过去。”
“行行行。我收下,我收下。”褚星奇无奈收下银票,兄长这才作罢。
一路送出城郭数十里,褚家的兄长才勒马而止,犹立道远望。
陶术笑道:“父母之恩,手足之情,羡煞旁人也!恐怕星奇难以出家啊。”
褚星奇说:“咦?阿术你说的跟师父说的一样啊。我就是因此被师父赶下的山。他说我学道难以尽心,时常思念亲长,心念红尘,所以不肯教我太多,只学了点皮毛,就把我赶下来了。”
“你在哪修的道?”
“说来也巧,也在山东。如果此去有缘,或可以带你们到我师门去一览——只要师父愿意见我这逆徒。”
三人就此离却京城,赶往山东莒县。
山东莒县,罗店。
王家。
王子服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他凝望着窗外,神态仲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位笑容可掬的女郎端着药:“表兄,药已经煎好了,我侍奉你来喝药。”
王子服说:“多谢婴宁表妹,你把药放下吧,我自己喝。”
“表兄你已经病了三天,手上没力气,还是我来喂你吧。”女郎笑着说,便要去搀王子服。
王子服躲开她的手:“男女有别,表妹还是出去吧,把我的小厮叫过来就行。”
婴宁笑道:“男女有别是对外的,夫妻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姨母说我们要择日完婚,那婴宁先来服侍表兄,也没有人会说闲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王子服忽然发了火:“不知羞耻!我让你出去,听不懂吗!”
他话说得重,一看见婴宁的脸就又后悔自己出口伤人:“婴宁,我是说”
但婴宁仍是嘻嘻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我这就出去啦。药放在这里了,等一会我会叫小厮过来哦。表兄养好身体,我们才好定婚期。”
说完果然出去了。
王子服看着她的背影,暗恼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又出口伤害了婴宁。
但这段时日以来,每次看到婴宁,他总是很奇怪。
她的容貌让他喜欢,但是她一靠近,他又打心底里抗拒。
过了一会,他的寡母过来了,看见王子服那副痴痴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是你说对婴宁一见钟情,也是你自己去寻访山村把婴宁带回来,我看在过世的老姐姐的份上,把她疼爱若亲女,又为你二人定下婚约。结果婚期将近,你反而气沉于心,对婴宁百般抗拒。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又是你自己求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王子服不语。
是他自己去把婴宁带回来的?是他自己求来的与婴宁的婚约?
可是为什么他对这一切的记忆都如此模糊?
记忆中,确实有他对婴宁一见钟情的画面,也有他为此相思成疾,苦求母亲表兄不成,自己去乡村寻找婴宁的诸般画面。
但这些画面除了婴宁的脸,大多十分模糊,恍如梦境。
母亲看见王子服这个不语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和婴宁之间如果有什么争吵,还是早点说开。如今婚期将近,婚帖已经广发,宾客们大部分都出发了。她又是我老姐姐自小养大的,我实在不想闹到临阵变卦的地步,那外人必定要戳我家的脊梁骨,说我家不鉴诺约,欺辱孤女。何况婴宁何辜?她如果被退婚,上无父母做主,下无兄弟依傍,又坏了名声,一辈子恐怕就此艰难。实在可怜。”
听母亲如此说来,王子服知道她说的都在理,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但母亲说的对,婴宁何辜?
他不能因为自己这点莫名其妙的别扭而害她终身。沉默片刻,他忽然说:“母亲,我想再去拜访一次秦家姨母的墓地,再去当初我找到婴宁的地方看看。去了这一次,我回来就和她成婚。”
“你病成这样还能出门吗?”
“母亲,儿是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我如果不去这一次,恐怕心病拖成大病。”
母亲无奈,只得命小厮来为王子服梳洗,准备马车,送他出门。
王子服勉力穿戴整齐,临出门时,却见婴宁正在院子里折一支桃花低嗅。
大眼睛低垂,像水银里蕴藏一汪黑珍珠,煞是动人。
王子服看得怔住,久久不动。
婴宁感应到视线,抬头看到王子服,她嫣然一笑,笑容灿灿比桃花,凝看他的双眼含情脉脉:“表兄,你去哪玩呀?带我一起吗?”
婴宁总是笑,微笑,大笑,憨笑,娇笑,浓笑。
人们喜欢笑,母亲也喜欢婴宁,每次家里人犯了什么事,母亲生气了,只要叫上婴宁,很快就满室欢声笑语,没有人再能生气起来了。
但婴宁一笑,王子服却从那种仲怔中瞬间回神,他喃喃:“你不该笑的”
“为什么我不该笑呀?”婴宁偏着头,神态娇憨。
王子服被婴宁问的说不出话。他怎么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婴宁不该总是这样笑。
“没什么。我出去有事,不是去玩。你在家里陪母亲。”
王子服坐上马车,匆匆往秦家姨母墓地所在而去。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