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刀离开后,林文伦在少言身旁蹲下来,继续替他按摩着双腿,「你什么时候看上这个小子了,不过这招‘吊起来卖’倒还有点意思。」
「大概第一次见着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心思,他也是家里过不下去所以才到这里来替人跑腿打杂,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去丁府求药,也是在你家的客栈当跑腿的来着。」
他这么一说,林文伦也跟着想起来,想起那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蹲在水盆旁努力洗碗的小小身影,一阵暖洋洋的温馨之意弥漫在胸口,情不自禁地微笑道:「是啊,那时你不过才十一岁,一点点高,还偏爱装大人,教训我说什么不可以让别人代为临帖,到最后还不是帮我临了。」
「你大少爷的命令谁敢不听,更别提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子罢了。」两人相视一笑。
淡淡地沉默一会儿,少言又接着道:「谁想得到呢,当初只是单纯的去京城求药,结果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只可惜这么多年了,你的字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文伦抱他坐在自己腿上,将自己的脸颊贴紧了他的脸颊,低声调笑道:「有你在呢,替我写一辈子罢。」
县衙里的捕快吵吵嚷嚷,大约直闹了一天的光景才渐渐平息下去,哪知到了第二天清晨时分,素来安静的青眉县突然像炸开了锅一样,往来奔走,呼号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林文伦最先醒过来,看看身侧的少言,心中烦闷,少言自受伤之后少有睡得如此沉静,他悄悄起身出门,打听了一圈又回到客栈。
少言也醒来,见他进来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吵。」
「你来说吧。」林文伦从身后把小刀提出来,自昨日起,各处官道都有官兵把守,许进不许出,因此小刀便没能回家,只得在客栈歇下了。
小刀一脸掩藏不住的慌张,「我也是听到有人吵才出去问问,原来昨天夜里,刘员外一家都被杀害了,还被人纵了把火,连尸首都烧成了焦炭,分辨不清。」
林文伦和少言互相看了一眼,「这附近可有什么土匪强盗?」
「没有,」小刀斩钉截铁地说,「这里离唐门不过几百里,以前有过几股,可是后来都被唐门给剿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土匪敢在这里扎寨。」
「林大哥,你觉得会不会是江湖上的仇家?」
「这个难说,我打听过了,那刘员外一家从十几年前搬来此地居住,算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只是个面团团的土财主罢了,没听说后辈有会武艺闯荡江湖的,应该还不至于有仇家。」
小刀c-h-a了一句,「我听说刘员外是唐门的周边弟子。」
「周边弟子?你确定?」少言急急地追问一句。
「确定。」小刀自信满满,「当初刘员外通查核,被唐门收为周边弟子的时候,还曾经在镇里摆过几天的流水席来着。」江湖上的大派往往如此,就像眼前,刘员外名义上是唐门的周边弟子,其实不传武艺。刘员外所做的,只是向唐门纳贡,若是有处理不了的纠纷,便会请出唐门这尊大神,说话也可以比别人硬上三分。
「林大哥,你把从刘员外家偷得的东西拿过来。」
林文伦略有些迟疑地问:「你莫非是怀疑……」
「还很难说两者有什么关联,但昨天夜里丢了东西,今天就被灭门,只希望我们偷的里面没有麻烦的东西在。」少言翻检着小小的包裹,十几锭的金元宝,一些做工精巧的首饰,少言略看过就放到一边,单单注意了那只两寸见方的精美玉盒,触手生凉,「冰魅!」
「冰魅?」
「什么叫冰魅?」小刀把脑袋挤到两人中间,好奇地追问。
「传说是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玄冰之中,经火而不融,多半用来保存珍贵的药材。」
少言把玩了一会儿,在盒子底部找到一个小小的凸起的按钮,轻轻按下去,「答」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一股氤氲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小刀只觉脑海中为之一清,要凑过头去看看,少言已经把盒子重新盖好,满脸皆是凝重之色,「是幽谈花。」
「幽谈花。」林文伦先是一惊,继而喜不自胜,「太好了,大眼睛,有了这幽谈花,你的伤很快就能治好,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是天佑善人。」
「不是这个,林大哥。」少言显然是最冷静的那一个,「幽谈花说是唐门的镇门之宝也不为过,我怕刘员外一家可能就是因为它才丧命,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书房的暗格里,藏得很隐密,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谁还管得了这个,姓刘的既然偷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要有勇气承受后果。」在林文伦的心中,天下间可没有什么比治好大眼睛更为重要的事了。
少言对林文伦这种Cao菅人命的态度无言以对,私心里却全是一片感动。自己受了伤,林大哥所受的煎熬并不少于他,轻叹口气,「照我猜想,这刘员外怕也不止是个土财主吧,苦心孤诣的,也不知谋划了多久,哪知道却便宜了我们。」
「你还等什么?」林文伦两眼放光,急得抓耳挠腮的,「快快服用了它,你的伤就能好。」
「哪有这么快,」少言道,「入药炼丹,都是需要时间的,便是仙药也没有这等直接法,这几天外面形势不稳,更何况,若是用幽谈入药,香飘十里,那是瞒也瞒不住的。我估计唐门的人早已经到了,刘员外家的惨案就是他们的手笔,只不过没有公开露面而已,但暗桩一定不少,走是走不脱的,还是看看风向再说。」其实他心中还有个顾虑,凭他二人,是万万拼不过人多势众的唐门,留下这幽谈花,双方也还有个回旋的余地。至于自己的伤势,也只不过好转得慢一些,只是又要连累林大哥受苦了。
林文伦就如一个穷人,突然天上掉下一大堆金元宝,欢喜得手脚没地方放,屁股刚沾到椅子上,突然又跳起来,挨到少言身边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用满脸的胡渣狠狠蹭了他两下,放声大笑。
「小刀在呢。」少言低声说,苍白的脸颊浮起淡淡的晕红,衬着烛火,淡雅得不像是尘世中人,把一旁的小刀看得也有些呆愣,原先还一直腹诽的两个男人浓情蜜意的成什么样子,但是看着师父与师叔,这一点忽然也变得不再是那么不可接受。
「我有个主意。」林文伦坏笑道。
少言的猜测向来是八九不离十的,以后的两天之中,青眉县突然出现了众多的陌生人,小刀还是坐在客栈门口,忙得脚不沾地,招呼着客人,献殷勤,赚点赏钱,只是得了少言的调教,也开始懂得看人了,很多客人形迹诡秘,脚步无声,便知道是江湖中人。
忙乱了大半天,这间客栈二十几间房已经住得满满当当,连柴房都开始有人打地铺,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笑得也满是干劲,一心巴望着再多来几个,也好让他多赚点赏钱。
自那日商议了一下,少言两人便深居简出,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偶尔也有江湖中人上门求见,都被林文伦给回绝了,说是主人体弱,不便见客,幸好林文伦以前涉足范围仅止于北方一带,在这四川府名声不显,也没人能认得出他。
就在刘家惨遭灭门的第二天,唐家第三代弟子唐玉忽然出现在青眉县,原本那些江湖中人听到幽谈花出现在青眉县,还只是宁可信其有,大多数都是抱着姑且来看看的态度,但唐玉的出现,反而坐实了这桩消息。再接下来的几天,无论那些唐门子弟去哪里,身后都至少跟随着十几个人,无论是软语相求或是兵刃加身,使尽了诸般手段,无非是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幽谈花的下落。
这一日,林文伦正在和少言并肩躺在床上,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沙沙声从屋脊上过去了,知道是又有夜行人出没。
「你的坏主意还真管用。」少言凑到林文伦耳边,「把唐门丢失幽谈花的消息放出去,引来大批江湖人,果然能搅混局势。」
被少言呼出的热气吹得有点心猿意马,林文伦悄悄伸出手,从衣摆下把手悄悄溜进去,极为情色地抚着少言的腰,「人为财死,让他们去争,等明天我再想办法散布点假消息,把水彻底搅混,让唐门分不出真假,想找也无从找起,到那时,你就可以安心地把它吃下去了。」
「嗯。」少言低低应道,把头枕到林文伦的肩窝,只觉心中说不出的平安喜乐,「林大哥,谢谢你。」
林文伦把他搂进怀里,四肢交缠,「别说,永远也别对我说谢这个字,等你病好了,还有很多年的时间,我们可以盖个小木屋,你喜欢小孩子,我们就捡几个来养,有的姓林,有的姓丁。大眼睛,你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
「是什么?」
「我会努力让你幸福,只希望有一天我们都老了,老得快要死掉的时候,你能对我们的孩子说『选择和你父亲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件事』,到那时再对我说谢谢,如果可以,下辈子我还要遇见你,下下辈子,直到无穷无尽。」
少言不答,只是闭上眼睛,将头埋得更深,良久,忽然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幽谈花始终不见踪影,而外面的局势却已愈发的激烈紧绷起来。
短短四五天内,大大小小的争斗已经发生了二十余场,寻宝者之间,寻宝者与唐门之间,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每个人都在努力地阻止着别人先找到。
唐玉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刘员外潜伏此地十几年,终于被他寻得了个机会进入藏禁楼,取走幽谈花。唐玉在第三天得到消息,连夜点了几个弟子,星夜疾驰到这青眉县,本打算严刑逼供。哪知一进了刘家,竟然发现刘员外穿得端端正正坐在大厅里,见到是唐玉上门,便自知绝无可能侥幸存活,只是挣扎着说出一句「你们来晚了。」就从椅子上滚落,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却是服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