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悄悄地开启,一个身形用着与自己体格不相称的小巧功夫轻灵地闪进来,解下蒙在脸上的黑巾,露出林文伦棱角分明的脸。
「林大哥。」少言斜过身子,在这昏暗的室内,眼神清亮,「可得手了?」
「土财主真是处处都有,这小小的青眉县,」林文伦掂量着手中的小包,细微的金玉相撞叮咚脆响,「第一次做贼,还真偷得了不少,拿出四成分给穷人,剩下的,收进自己腰包。」
少言有些局促,全是受他连累,害得林大哥沦落成为江洋大盗。
可是林文伦看上去却是毫不在意,「我们走一路,抢一路,到了唐门也能积攒下一些银子,买幽谈花是不够了,只希望买通几个唐家子弟,能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
「我就说,到了现在,即使没有幽谈花,我的身体也是能渐渐好转的,你偏不听,」说着挣扎着要坐起来,林文伦连忙上前,将枕头垫在他的身下,少言受伤之后本就精神不济,又强撑着等了大半夜,如今见到他回来,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说了几句话后,呼吸渐渐变得轻缓而低沉,带着几分安然地睡着了。
他的手横放在素淡的被子上,苍白而冰冷,浮凸着青色的筋络,触目惊心,林文伦把自己的唇轻轻印上去,要让它暖起来。他带着虔诚而恭敬的表情,亲吻着这辈子活着的理由,亲吻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亲吻着他们之间所经历的种种磨难痛苦,以及,对未来殷切而无限的渴望。
他对他的爱,如死之坚强。
城外刘老爷家夜里失窃,小刀一进入镇子就听说了这个消息,现在整个县城乱哄哄地闹成一团,衙门里的捕快一窝蜂似地出动,挨家挨户搜查,看有没有扎眼的陌生人。
小刀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了自己那便宜师父和师叔,昨天隐约听得师叔说道什么「我今天晚上就动手」,听上去就不像好事。因此,仗着身材灵活,赶在那些捕快的前头,快手快脚地跑到了客栈之中。
清晨露重,那个便宜师叔正站在庭院之中,挽着袖子,裸露着强壮的胸肌,一手一脚将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当小刀闯进来时,他头也不回,拧腰抬腿,将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忽的一声踢得飞了起来,直奔小刀胸前。
这一下迅若奔雷,小刀如何能挡,若是被砸实了,不死也要断几根肋骨,脸色煞白地暗叫一声「糟糕」,那石块就已奔到了胸前。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一条手臂从旁边伸出,轻轻巧巧地搭在那石块上,借力打力,带得它歪了一点方向,擦着小刀的耳际轰然一声撞到了身后木门之上,将老黄杨做成的木门击出了一个大洞。
小刀惊魂甫定,只觉脖子上有汗水涔涔地爬下来,像小虫子,少言安慰似地对他笑笑,转过头去埋怨说道:「你也太不小心了,万一真的伤了他怎么办?」
林文伦嘻嘻一笑,「我只是试试他的反应罢了,不行,提都不能提,我看你趁早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教徒弟既劳心又劳力,何苦呢。」纵身过来,在少言身旁蹲下,为他按摩着双腿。少言无可奈何地说:「我知道你不想我收徒,还说什么试试。他一天武没学过,你叫他如何躲。」刚才少言情急之下妄用真气,又牵动得身体隐隐作痛起来,只是他却不敢告诉林大哥了,对小刀说:「如何,可有决定?」
小刀摇摇头拒绝了,「我老子他几年前得病死了,现在家里只剩我娘和两个妹妹,我若是跟你们走了,家里就再没有男丁,没人去田里,教她们如何生活。」
林文伦不屑地瞥他一眼,「十四五岁的小豆芽,也敢管自己叫男丁。」
这句话把小刀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这个年纪,最容不得别人说他小,刚要反唇相讥,忽然听到围墙外有人说话:「掌柜的,刘员外家丢了东西,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看看是不是有江湖大盗,不管这个院中里住的是谁,若是心里没鬼,便是让我查看查看也无妨,若是打扰了里面的客人,在下自会向他们赔罪。」一席话说得占足了情理,也是看在大家都是乡亲的份上,否则实在大可以直接闯进来。
小刀下意识地看过去,想看看他们两个如何反应,但是让他大为失望的是,两个人似乎对眼前的危险都不以为意,少言对林文伦说道:「早晨送来的那个莲藕粉,吃起来还不错,清清淡淡的。」
林文伦大喜,「你现在可有胃口了,能吃得下东西,病就好了一小半,我这就去告诉掌柜的,叫他马上多送些过来。」
「忙什么,离午饭还有好一段呢。」
「你们还不走吗?官差就要来抓你们了。」
此言一出,少言和林文伦齐齐转头,小刀在他们的目光之下不禁有点退缩,不安地扭动着手指,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刘员外家的东西是你们偷去的,我知道。」
林文伦搔搔脑袋,「真是为难,大眼睛一个劲儿地想收你做徒弟,谁想到竟给你发现了我们的秘密,看来只能杀你灭口了。」
小刀脸色一变,少言急忙安抚道:「他吓你呢,别当真。这件事是我们做的,不管你是猜得也好怎么都好,既然要做你的师父,总还是要现些本事,否则你也不服。」轻咳一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好了,今天先教你一点东西,武功可不是时时刻刻都管用的,去开门。」
小刀不明所以,但看他们都是自信满满,心下也有几分好奇,依言去开了门,转过身来再看,少言已经在庭院之中的石凳上,林文伦站在他身后,两人表情雅淡,不怒自威,竟都变了个人。
那批官差已经闯了进来,本来是气势汹汹,哪知道里面除了一个客栈的小伙计,小刀他们都是认识的,竟然还有一个贵公子样的病夫和一个气势虎虎的大汉。
「几位官爷,不知有何见教?」林文伦抱拳施礼,声如洪钟,少言却是轻摇折扇,只顾低头品茗,对眼前这些人视而不见,满脸的清华气度加几分倨傲之色,令人不敢轻犯。
那领头的捕快好歹也在官场打滚了近十几年,若说这官场,四分真本事六分靠眼力人脉,方凑得个十全十美,若是缺了其中一样,他这官也就做不得长久,眼前这大汉看上去武功高强,倒还罢了。那坐在石凳上的公子,虽然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衣,但那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却是作不了假的,不由得心惴惴,忙喝令手下噤声,满脸堆笑地上前搭话,「不知两位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来自京城,前往蜀中唐门,如何,可有冒犯之处?」在外行走之时,未来掩饰身份,林文伦多半时间都冒充所有的贴身侍卫,好在他也冒充得心甘情愿,波澜不惊的脸色,眼中隐含的戒备神情,将一个忠心侍卫刻画得入木三分。
「不敢,不敢。」那捕快连声说道,唐门是天府境内第一大旺族,就连官家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如今听得这两人与唐门有关,虽不知是真是假,但语气却又软了几分,「只是两位爷不知道,昨个儿夜里,城里的刘员外家失窃,被人盗走的白银珠宝少说也有几万两。」
「几万两?」林文伦失笑,虽不至于勃然色变,但眉宇间的轻蔑却是表露无遗,「这位官爷莫不以为是我们偷了?」
「这……」那个捕快讷讷不能成语,若是就此咬定了他们未免缺少证据,但青眉县,三天之内,也只不过来了寥寥数拨旅客,只有这两人身负武功,怎么看都是最有嫌疑的人选。
林文伦忽然勾起散落在桌子上的一件皮Cao,手指一挑,扔给那捕快,「捕快大人,您法眼无量,看看这皮Cao值多少钱。」一个饱含讥笑的「您」字将这捕快弄得心下有几分不快,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摸着那皮Cao。一片火热的颜色,触手生温,他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不是凡物。旁边的老掌柜一见就双眼发亮,走上前小心细致地抚摸几下,失声叫道:「这是火狐啊,难得一见,难得见到毛色这么纯净的火狐。」他恋恋不舍地抚摸几下,转向那官差:「李捕头,不是我说话不中听,别说刘员外家只丢了几万两,就是拿他全部的身家怕是也弄不来这么一袭袍子,有钱没处买啊。」
那官差脸色变了又变,火狐是什么他不太懂,可是就算有钱也不一定就不是小偷,说不定他的钱全是偷来的,但是反过来想想,若这两个人真是从京城里出来的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看这阵势,那刘员外与他们相比何异于萤虫与日月之分,心念电转,忙笑道:「失敬失敬。」他是打定了主意,宁可得罪刘员外,也不可得罪眼前这两个看上去很有来头的人。
小刀在一旁早看得目瞪口呆,因为已经清楚地知道他们就是偷银子的人,所以林文伦和少言的种种动作在他看来虚假到极处,明明一戳就穿,但偏偏那个捕快,看上去却是信了个十足十,待搜查的人离开以后,小刀不服气地说:「李捕快平时没这么蠢的。」
少言道:「孩子话,要我说,这个李捕快才是聪明人,哪一天若是遇见了识货的长官,马上就会飞黄腾达,不信你就走着瞧好了。」
小刀不明白,可是看样子他们显然是不准备解释给自己听。
少言点点头,话语一转,旧事重提,似笑非笑地说:「你放心,既然要收你为徒,你的娘亲妹妹我自然要妥善安排,省得你学武也不能专心,以后有话尽可直说,别跟我耍这种花枪。」
小刀听得讪讪的,少言提出收徒之时他便已经有几分心动,后来林文伦将他轻飘飘地扔出去,更是让小刀觉得这手本事匪夷所思,拜他们为师似乎也不吃亏,可是双方萍水相逢,若是直言开口求一笔钱财,以便自己离去后娘亲她们能衣食无忧,想来想去,始终都觉得这个要求实在太过于唐突,于是苦思一夜想出这么个小伎俩,故意不答应以便对方主动开口问起,哪知在少言眼中简直不值一哂,但无论如何,自己最初的目的已然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