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忙伸手阻止她,李婉哪里肯依,硬是气喘吁吁地拜了下去,凌云见强不过她,只得罢了,感叹道:「好,好,今日既然生受你这一拜,我便也再无可说,李夫人,您放心。」
两人在这里细细计议,走在路上的少言也有着自己的心思,那一日丁府门前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
「你这么说就是已经有所准备,可是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要我命也没关系,只要你给我九神丹。」
「那好,」五少爷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从今以后,你的命便是我的。」
那声音里有种莫以名状的y-in冷残酷。听了他的话,少言只觉自己恍若被猎人盯住的猎物。
长谈过后,李婉心力交瘁越发疲惫,凌云便起身告辞,向医馆慢慢踱去。
还未进村,就看见少言从小径上走过来,额角有一处淡红的痕迹,「怎么了?额上怎么有伤?」
少言摇摇头示意没事,「刚才村口有一群孩子向我掷石头,没什么大碍。不想让他们吵到娘,我就绕了个路甩开他们,这是我在医馆里取的药,师父你看对不对?」
凌云心下暗叹,将煎法火候细细告之,师徒俩便在村口分了手,谁也不曾预料到这竟然是师徒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第五章
奔波一天,少言疲乏不已,早早便上床安歇。午夜时分好梦正酣,忽觉微风拂面,摸到身边的木木奉跃身而起,屏息静气,却见一条白色人影从窗口窜了进来,看身量正是凌云。
一声「师父」还卡在喉咙里,凌云已经循来路又窜窗而出,惊鸿一闪,空留满室寂寂。少言急忙下地擦亮油灯,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凭空多了厚厚的两个卷册,色作暗黄,书脊上《玄玉诀》、《药王篇》几个清秀的正楷小字映入眼中。
推开窗向外望去,人影已缈,月色中天,空荡荡的一个庭院,惟东南树林之中现出一条火光来,隐隐有人沸之声,看方向正是医馆。
将两册书卷藏在床下,赶到娘亲房中。李婉也已被惊醒,倚着床柱向外看,他忙上去关了窗,「娘,可能是师父出了事,我过去看看,您先睡。」安顿好李婉,这才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子中跑去。
*的正是医馆,巨大的火苗吐着舌头舔舐着屋檐房角,毕毕剥剥木材爆裂之声不绝于耳,还未走近,便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白水村的村民聚在不远处指指点点,不远处有一人面向下横卧于地,不知生死。少言伸手将他扶起,正是医馆的小伙计李争,神智清醒,两只眼骨溜溜乱转,只是说不出话来。探他脉息,是被人封住了x_u_e道,x_ing命却是无碍。
正待为他解x_u_e,猛然间寒气袭体,心知不妙抱着李争就地一滚,回头看去。
只见身后立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上被烟熏得黑了几块,衣物也多有烧焦的痕迹,却仍是一脸华贵之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大刀砍在地下入土半尺,十几个官兵打扮的侍卫散步在他周围。
「你是什么人?」少言放开李争。
那中年人打量他几眼,问道:「好身法,是凌云教你的?他呢?人在哪里?」
听到师父不在火场中,少言松一口气,这些人凶神恶煞,应该是与师父有仇,师父就是为了躲避他们才会落脚于白水村。心念电转,先发制人,「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中年人满脸失望之色,喃喃地道:「原来你也不知道,可恶!来晚一步又让他溜了。」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师父有何事?」他隐约知道师傅隐居在此是为着躲避什么人,只是想不到对方看样子竟是官家重任。
中年人身后有师爷模样的人上来低声道:「抓住小的,不怕老的不出来。」中年人一想不错,眼光顿时多了几分凶狠,步步进逼。
少言退后几步,只觉脊背一片灼痛,发尾也因受热而卷曲起来。村民纷纷惊叫,「不能再退了,再退就烧着了。」少言一咬牙,转身就向医馆中奔去。
中年人大出意料,要上前又被火势所阻,心下后悔,却见少言堪堪奔到火场,忽然一折身腾空而起,擦着医馆的边翩翩然隐没树丛之后。
仗着熟悉地形,少言抄近路赶回木屋。顾不得胸口痛疼,从床下拿出卷册从架子上拿下九神丹,抢进李婉房中将娘亲负于背上便向外走。出了后门,胳膊一扬,火折脱手而出划过一道亮线落于屋顶。
木制小屋,起火极易,片刻便已经映红了半边天,母子二人便在火光相照下消失于后山小径。
◇◆◇
七年后。
明月夜,短松岗。
京城以北三十里,有山名「卧龙」,山势险峻,中有毒蛇猛兽出没,少有人迹。
而此刻,林中空地上却有人倚松而立,一身白衣,长袖低垂手执松枝,意态闲雅。玉兔当空,除树林中偶尔有枯枝掉落的声音,一派安静。
正寻思着:「四更将至,霍兄也该来了。」冷不防天空地旷之中,传出一阵悠场清越的笛声。
这笛音初时既低且细,宛如一条极为灵动的小蛇渐渐游来,绕树而行,盘旋往复无不如意,白衣人闭上眼睛,细细欣赏。
小蛇越转越快越游越近,笛声忽然转为金石之声,铿铿锵锵,每一下都像是重重击在心头,当中大有杀伐之意,听得白衣人轻轻摇头。笛音再转一声怒吼,小蛇长成了巨蟒,吐着红信昂首直冲天际,在空中矫天飞舞,若非亲耳听到,任谁也无法料想一根小小的竹笛竟能发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声音。
那巨蟒一阵吞云吐雾弄星戏月之后,猛然间如天崩地裂般覆压下来,于最低处却一个翻身,又变得如初时般细小,笛音变得凄清呜咽,悄然之间渐行渐远,余音袅袅。
白衣人倚着古松凝神细听,待笛声停歇后,转过身向着密林深处说道:「几日不见,霍兄的笛子吹得越发好了。」
松林之中有人叹道:「我笛音虽好,却无良伴。少言,能与我合奏的,这世上惟有你一人。只是,看你肩无行囊手无古琴,想来是下定决心留在丁家了!」
「不错,」少言点头,「君子一言,我已答应丁五爷,这条命是他的。」
林中之人话语里满是愤愤不平,「丁寻?他哪里懂得你的琴艺,不过闲暇时用来取乐助兴罢了,视你如卖艺的歌妓,平白地污了你的琴。」话音一转,绝心绝情,「不如我除去了他,承诺自然就不再做数,你也可恢复自由之身。」
少言一凛,霍浮香武功高强,「绞龙索」三丈之外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若他真的意图除去五爷,还真是难以防范,心中稍动,杀机暗起。
虽只是心念电转间,林中之人却已有所察觉,涩声问道:「你便如此维护他?为了他不惜下手杀我?难道我在你眼中连路人尚有不如?」
连续三句,问得少言愧疚不已,「霍兄,非是我视你如无物,我只是……」
「你只是更放不下他,更把他放在心上对吧?」霍浮香纵声大笑,笑声中充满凄凉自伤之意。
少言低头,脸上有一抹颓然,「霍兄,你我以乐音相交,承你不弃引为知己,这份情谊长在小弟心头……」
林中传来一声断喝:「不用说了,比不比得过,你我心知肚明,再多加解释也只是让我更不堪。」悠悠一叹道,「我走了,他日相见,再与你共谋一醉。」纵身跃上树梢飞掠而去。
听着一路树枝折断的声音,少言惟有苦笑,霍浮香的轻功在江湖中少有人能及,轻如飞絮身不沾尘,如今竟连树枝也踩断了,可见心中不忿。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霍浮香最后一句低语在耳边回响不已,「只可惜从今以后,怕是明珠蒙尘了。」
「来安,我已将礼单送到账房,你去盯着他们采买。眼睛放亮点,这可是要送给平西府老太君七十大寿用的,办砸了,你这个管事也别当了。」少言坐在紫檀木桌子后,一边查阅着帐薄一边吩咐着地下站立的人。
「是!」来安应了一声,便向外走,走到门口又蹩回来,思量再三还是陪着小心问道:「十三爷,前几天托您的事儿?你看……」
少言从账目上抬起眼,「那件事啊,我已经告诉过五爷,他说一等有了空缺便会把单子递上去。到时你儿子就可以外放了。」
「哟,十三爷,这可真要多谢您了。」来安喜不自胜,跪在地上将头磕得咚咚山响。少言抬手制止,温言道:「别磕了,你在府里这么久,这也是该当的。」来安连声称不敢,少言又说:「对了,告诉你那儿子,福祸无门,惟人自招,别打着丁家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再有一次,别说是官府,五爷就先把他办了。」
来安还待分辩,一抬头看到十三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连声应是,再不敢多说,悄悄退出门外,这才觉得后背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浸s-hi,心中暗道侥幸,幸亏十三爷不想追究。
这十三爷平常看上去雍容大度,待人总是那么不急不恼,是所有主子里最好说话的一位。可来安心里明白,咬人的狗从来不叫。丁家的大管家是好做的么?若没一点手腕心机,能留在五爷身边这么多年?能将府里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都看在眼里呢。平日里不动声色,那是留情不出手,若真惹恼了他,一出手可就不留情啊。
两年前小顺子的事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十三爷真正动气,当时十三爷冷硬无情的手段,教整个丁家为之震动。想到这里,打了个冷颤,回去得告诉那小子收敛点,触怒了十三爷,神仙也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