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远所住的702室门口,他们找到了报案人——住在陈远隔壁701室的家庭主妇张阿姨。张阿姨正站在楼道里张望,项泽羽走上前礼貌地问:“您就是张阿姨吧?”
“你们是……”
项泽羽出示了警察证,“我们接到您的报案来进行调查。”
“你们是警察?可是……”
张阿姨显得有些疑惑,话才说到一半,电梯声再次响起,里面走出一个令众人感到意外的人。“局长?”“老爸?您怎么会在这里?”项泽悠首先诧异道。
“我听你们大组长说陈远出事了,他是我当年的老部下,我怎么也要来看看情况。”走过来的人正是项林,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保安衣服的人,那人手中拿着一串钥匙。
“爸,您什么时候来的?”项泽羽随后也问。
“刚来不久,我来的时候遇上这位张女士,听她说了情形,发现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就让她在这里守着,我下去找保安拿钥匙。”
项泽羽示意保安开门,项林按住保安的手沉声道:“里面可能还会有危险,把钥匙给我,我来开门。”
“局长,还是让我们来吧!”
项林向欲上前的警员摇摇头,坚定地把钥匙握在手中,其他警员则在他身后掏出了枪,将秦路影等人挡在外围,进入了警戒状态。
项林沉着地与周围的警员对望一眼,手上略微施力,只听得咔嚓两声,他压腕往下一拧,门便应声而开。随着门缓缓在大家面前打开,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望向屋里,屋内寂然无声,只有陈远的身影背对着大门,他无力地歪着头,坐在桌前的沙发上。
项泽羽示意其他人到各屋去查看,他则谨慎地走向陈远,绕过沙发,才发现陈远右手握着一把枪。陈远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双眼黯然如死灰,血还在不断从他的太阳穴涌出,顺着脸颊淌下,滴在身上染红了他的衣服。
“没发现屋里有其他人。”警员重又聚拢在客厅里汇报。
项泽羽这才走上前,用手翻动了一下陈远的眼皮,摸了摸他的鼻息,“人死了。”
“桌子上好像有一封信。”白薇指着沙发前的小桌,上面果然放着一封折叠好的装在信封中的信。
项泽羽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打开信,看完上面的内容,沉默地将信递给了秦路影,“我觉得你应该看看,和你父亲的死有关。”
白薇和项泽悠也好奇地围拢过来和秦路影一起看信,这封打印出来的信并不长,下面署着陈远的亲笔签名,看上去很像是陈远的遗书。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为自己曾犯下的错误赎罪了。彭鑫是我杀的,因为他知道了我八年前的一个秘密。当年我在一次案子的调查验尸中,收受了大笔的贿赂作了伪证。有一回我喝醉酒说漏了嘴,这件事被好友秦浩知道了,他劝我把钱还回去向警察坦白,但我因为炒股票赔了钱,那笔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没办法再回头。秦浩说他替我和警察说清楚,然后再慢慢还钱,可这样我势必会失去工作和名誉。我不愿意那样,于是和他发生了争吵,谁知道失手杀了他。我很害怕,就用实验室的磷点燃了屋子,烧了一切,因为我是法医,后续的查验工作当然被我掩饰得天衣无缝。接着,我寄了一封举报信给秦浩所在的大学,让他们以为秦浩是因此畏罪自杀。
直到不久前我遇到了小影,我感到很害怕,怕她知道八年前的实情。我一直找彭鑫暗中跟踪小影,看她有什么举动。没想到引起了彭鑫的怀疑,他背着我调查了小影和秦浩的事情,查到了我所做的一切,便以此要挟我,不断地勒索我。我明白他的贪心会是个无底洞,于是把他也杀了灭口,并用八年前从秦浩实验室偷拿出来的磷再次烧了他那里的资料。
但警方在调查时,还是把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当项泽羽问我八年前的事情的时候,我开始害怕,悔恨和自责时刻啃噬着我的内心。我对不起小影,更对不起秦浩。我的罪恶不能再无止境地延续下去,我决定以死来偿还我的罪孽。我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秦浩,能够和他说一声抱歉。
陈远绝笔
“陈远自杀了?原来秦叔叔真的不是畏罪自杀,而是被他杀死的。”白薇看完信看了看秦路影说道。
秦路影却没有开口,只是盯着手中的信,神情显得若有所思。项林望着陈远的尸体,面露哀伤发出一声叹息,“陈远怎么这样想不开,当初他要是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他的,他就不会走到杀人的地步。”
“报案人的笔录做完了没有?”项泽羽转头询问身边的警员。
那警员点点头,翻开记录尽职地叙述道:“据张阿姨说,她听到隔壁传出枪声大约是在两个小时之前,也就是早上七点左右。她披上衣服出来查看,发现陈远家的门从里面锁着,她敲门也没有回应,所以就跑回家报了警,然后又出来等在门口。不一会儿陈局长就到了,陈局长让张阿姨守在这里,然后自己下楼去找保安拿钥匙,这时候我们上楼来了。”
“我去公安局之前,因为想起一点儿工作上的事给你们大组长打电话,他告诉我陈远出了事,我担心老部下,就没去公安局直接来了这里,我到的时候是八点半多,比你们早来不到半个小时。”项林补充。
“打电话回公安局,让他们派法医来,看来我们又有事做了。”项泽羽沉声安排。
发生了这样的事,警员们很快忙碌起来,秦路影等人则先回了家。
“既然陈远是自杀,我看很快就会结案了,秦叔叔的死真相大白,小影你也终于能了却一桩多年的心事。”坐在车里,白薇释然道。
秦路影没有回答,修长的双手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她美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欣慰的表情,从她那如潭水一般幽深的眼眸里难以读出她此时的心中所想。
为了等项泽羽的消息,秦路影就暂时住在了距离公安局比较近的白薇家。直到第二天快傍晚的时候,项泽羽才风尘仆仆地敲开了门,他看似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
“案子怎么样了?”白薇给他倒了一杯水,关切地问道。
项泽羽在椅子上坐下,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便打开他随身带来的资料开始了说明,“已经准备结案了。”
“这么快?”
“因为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陈远死的时候,屋内窗户紧闭,门也被从里面反锁。钥匙除了陈远,就只有门口的保安手里有,陈远的那把钥匙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而那个保安已经证实没有作案时间。如果陈远是被杀的,凶手不可能走出去,我们进入房间的时候,也没发现其他人在。陈远尸体上除了太阳穴有一处致命的枪伤,并没发现其他伤口,也没有被捆绑或者服食过安眠药之类的痕迹,并且陈远又留下了遗书,遗书上验出陈远的指纹。综合这几点,警方决定以自杀结案。”
“真的没任何可疑的地方吗?”坐在沙发上的秦路影忽然缓缓开口问道。
“师父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秦路影不答反问,“这次这么快结案,是否有点草率了,不像是泽羽你的风格。”
“这……”项泽羽露出些许无奈,“因为陈远是警察,案子又牵扯到八年前的错案,为了不造成太坏的影响,上面给了压力让尽快结案,一切从简。”
“虽然陈远与我爸爸的死有关,但我好歹也曾敬重地叫他一声叔叔,我不想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其实要想知道真相,我们可以自己去查。”白薇提议道。
项泽羽略作沉吟,思索片刻,“我也觉得还有很多地方有蹊跷想弄清楚,就按白薇说的做吧。在这之前,我想先听听路影的想法,对于陈远的死,你怎么看?”
“如果让我说,疑点有几个。”秦路影伸出手,一一细数道,“第一,陈远的遗书是打印出来的,只有签名是写上去的,他为什么不全文用手写?仅凭指纹,又怎么能证明遗书确实出自陈远之手?第二,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般来说想要自杀的人思绪都会比较混乱,又怎么会写出条理这么清楚的遗书?第三,陈远昨天离开公安局的时候是接了电话出去,说请半天假,如果他打算自杀,为什么还要请假?给他打电话的人又是谁?”
“也就是说,你认为陈远的遗书有问题?”
“不错,我不敢说那封遗书是伪造的,但陈远的死绝不是自杀这么简单。”
“可惜我们没能查到给陈远打电话的那个人,不然事情就会简单许多。”项泽悠摸了摸鼻子,不无遗憾道。
“对了。”秦路影询问,“陈远的遗书虽然有伪造的可能,但他信里提到的八年前那桩他收受了贿赂的案子,是确实存在的吧,你们查过没有?”
项泽羽点点头,“不过没有突破,曾经涉嫌贿赂陈远的那个人,四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因为涉及政要,公安局的档案也很简单,基本没有什么记录。可惜当年我还没做警察,不然就能更清楚一些。”
“这个我也许能帮上忙。”白薇插话进来,“我认识一些八卦杂志的编辑朋友,我可以向他们打听一下,你们知道有时候这种小道消息比正规渠道还要灵通。”
“好,那就拜托薇薇你去问一问。”
“和我还客气什么,我这就去打电话,过几天应该就能查到了。”
项泽羽也微微颔首,认同了这个办法,“那我们就等你消息。”
秦路影接到白薇的电话是在两天以后,白薇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秦路影便知道她一定是有所发现。
“怎么样,薇薇,你查到了什么?”
“小影,我的一个朋友查出了八年前陈远提到的那桩案子的负责人,你猜是谁?你们肯定都认识。”不等秦路影回答,白薇已经忍不住公布了答案,“那时候的调查组长,叫做项林。”
“项林?不就是泽羽和小悠的爸爸?”
“不错,他肯定清楚案子的始末,我刚才已经打电话告诉项泽羽了,他让我们去他家会合,他说会以有事情要谈为理由,把他爸爸叫回家来问个清楚,你快叫上小悠一起出门吧,我在项家门口等你们。”
挂断了白薇的电话,秦路影和项泽悠驱车来到项家。项泽悠站在门口感慨道:“没想到这件事还和老爸有关系,早知道还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干什么,直接问老爸就得了。”
“快进去吧,你哥和你爸爸已经回来了,就在屋子里。”
项泽悠拿出钥匙开了门,项泽羽和项林果然正坐在客厅交谈,见他们走进来,项林先是露出些微的惊诧,随即笑着招呼道:“小悠你怎么想着回来了?”接着转身对秦路影道,“秦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哥,你问过老爸没有?”
“我想等你们回来再问。”项泽羽看着满脸疑惑不解的项林,沉声询问,“爸,我叫您回来其实是想问您,您记不记得陈远遗书提到的八年前那桩收受贿赂的案子?”
项林愣了愣,但很快恢复了了然的笑容,“哦,我说你打电话让我回来,我回来你却一直东拉西扯说别的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老爸,陈远死的那天,你怎么没说那桩案子你就是负责人?”
“有什么可说的?那个档案公安局早就给尘封了,我记得当年那人涉嫌杀了自己的情妇,可陈远验尸时很确定地说从伤口来看那个情妇死于自杀。虽然我们也觉得应该再查得深入些,但上面给了很大的压力,如果不能马上结案,我怕是连当时的职位都保不住。”项林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叹息,“我为了自己的前途,自私地草率结了案,我为此也一直感到愧疚,所以那天才没提起这件事。”
“原来老爸您也有这样的过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秦路影劝慰道。
“是啊,要是陈远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如果他能想开些,就不会一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真是太傻了,不管是杀人还是自杀,都解决不了问题。”
听了项林的话,秦路影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显得若有所思。片刻,她蓦然起身道:“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难得来一次,你们不再坐一会儿了?”项林问道。
“不了,该问的我都清楚了。”秦路影抚了抚长发,礼貌地向项林笑笑,然后转向一旁的项泽悠,“小悠,我这几天要赶稿子,应该会很忙,你先留在家里,不用跟我一起回去了。”
“什么?师父,我可以帮你忙的。”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我想整理一下思路,不想被人打扰,等我忙过这一阵子再叫你过去。”
项泽悠撇了撇嘴,无奈地应道:“好吧,那师父你忙完别忘了马上通知我,我还等着看新书呢!”
秦路影点点头,和众人道别后拿起车钥匙,阻止了要送她的项家兄弟,径自走
出了项家。白薇在她身后跟了出来,疑惑地看着秦路影紧抿红唇的侧脸,疑惑地问:“小影,你怎么了?”
“没事,薇薇你忙了这么多天也累了,回家吧,我想回去一个人静静。”秦路影说完上了车,向白薇摆了摆手,发动油门离开了。
望着秦路影的车消失,有种隐约的不安在白薇心中渐渐扩散开来。凭多年对秦路影的了解,她直觉秦路影有话没告诉大家。而她没说出口的往往是最重要的内容。
酒吧里灯光迷蒙,秦路影只身一人坐在吧台前,隔着玻璃杯折射的迷离光影,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她平日很少喝酒,更加不会坐在酒吧浪费时间,任那些色迷迷的男人们打量。可今天她喝得有些微酣,她不想去思考,但有的事情却在她头脑里越发清晰,挥之不去。
父亲已经死了八年,这八年来,她一直觉得父亲不会做出侵吞研究经费那种事,她从没放弃过对父亲死因的追查。如今证实了父亲确实是被害而死,她却发现心里想要报仇的愿望远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强烈。她死死抓住父亲的事情,执著地想要寻根究底,牵扯上越来越多的人,究竟是对是错?
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前来搭讪的男人,秦路影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项泽羽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路影,你还好吧?”
秦路影轻笑一声,“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因为你父亲的事,我担心你想不通。”
“我倒情愿什么都没想通。”秦路影低声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
“哦,我说我没什么想不通的地方。”
电话里的音乐声让项泽羽不禁疑惑地问:“路影,你在哪里?”
“在酒吧喝酒,这没犯法吧,项警官?”秦路影不以为意地笑着反问。
“不介意我也去喝一杯吧?”项泽羽略作沉吟,又补充道,“我请客。”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秦路影告诉了项泽羽酒吧的地址和名字,半个小时以后,项泽羽赶到了酒吧,远远便看到秦路影坐在吧台前向他招手。项泽羽走到秦路影身边坐下来,要了一杯酒,安静地喝着。秦路影不开口,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母亲去世后,家里都是男人,造成了他性格严肃有余,他一向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安慰人更是无从开口。他只能在酒吧略显昏暗的灯光中,侧目打量着秦路影。
“你不用这么紧张。”感受到了项泽羽的视线,秦路影并没转头,只是淡淡开口戏谑道。
项泽羽望着秦路影坚定地保证道:“你父亲的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