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僵在白皙得如一朵初初绽放的百合一般的脖颈间,少年的肌肤温柔而似乎带着甜香,她抹了一把脸,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继而觉得自己中了头奖,直直地趴在上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状:“俞迟同学,801有个钉子,刚刚可扎死我了。”
她小时候也常常磕住,一张嘴就是,板凳石板绊住我了癞头蛤蟆这么大个,她一边嗷嗷一边找靠山,**岁的林林拿牛皮筋做了个小鞭子,不是打板凳就是吓蛤蟆,话,却永远挡在她身前,顺着她。
此时的俞迟依旧没有说话,少年已经长得这样高,腿长得足够迈出大大的步子,但此时却安稳得像一座静谧的山。
阮宁血压低,废话却很多:“俞迟同学,我流这么多血,要喝多少鸡汤才能补回来?”
阮宁小时候爱看电视剧《三毛流浪记》,尤其爱看三毛饿了许久被人收留,喝了一碗黄澄澄的鸡汤的情节,小三毛捧着碗喝鸡汤的表情让她觉得那碗汤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她曾经对林林说过,林林也赞同。所以他们小时候生病发烧的时候,总闹着要喝鸡汤。
“说太多话只会消耗体内能量,在本就缺血的时候让你晕眩,阮宁同学。”俞迟语气平平,没什么感情。
“可是俞迟同学,如果不说话,我总觉得血马上流光了,悄无声息地就死了。”
他们客套地称呼彼此“同学”,一如当年初相见。
俞迟是个尽职的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那就成语接龙吧,分散点注意。首词:千千万万。”
“万里挑一。”
“一步之遥。”
“遥不可及。”
“急不可待。”
待,待什么?
阮宁抓耳挠腮,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小声嘟囔:“待……大(dai)王派你去巡山。”
以上的通通都是她喜欢,而她的林林只喜欢看二十四集电视连续剧《西游记》。
俞迟眯眼看着校医院的门,细长白皙的右手透过肩头如释重负地拍了拍阮宁的脑袋,极自然,他说:“到了,阮宁同学。”
阮宁嘴唇苍白,把额头往少年颈间藏了藏,这人拍了她的脑袋,也不觉得她可爱。
千千万万中,怎不知你是万里挑一,我说我们一步之遥,你说我们遥不可及。约摸知道你急不可待地想要忘记过去,可是待到什么时候,我啊我才能忘记。
而后一日,大王派你去巡山,我与你只能匆匆告别。你先行一步,急不可待,与我此时虽只有一步之遥,可我也知自己不过万中平庸一人,翻天覆地之后,遂距你千千万万,颠来倒去,满目疮痍,才得一个循环,两两客套,十分圆满。
才得知,你是俞迟同学,而我是……阮宁同学。
放暑假的第二天,阮宁就背着书包坐火车回家了。家虽不远,但火车是绿皮车,慢腾腾的,三百公里硬是走了五个小时,之后又坐汽车坐了一个半小时,到家了,小同学还没张嘴喊声妈,一个小肉弹就冲进了她怀里。
“姐姐,你可回来了,宝宝都想死你啦。”怀里的小家伙身子软软的,甜甜的小脸颊堆满了笑。阮宁一下子放松了,“哎”了一声,一下子把他抱进了怀里。
看着小姐弟两颗小脑袋互相依偎着,阮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她说:“你姐姐回来了,说说吧。”
阮宁纳闷:“什么?”
小家伙抬起小脑袋,撸起:“姐姐,我们小梁老师上课敲我脑袋,你要给我报仇!”
阮宁把小家伙举到头顶,一歪肩膀,把书包往不大干净的地上一扔,挽起袖子就往厨房跑,一本正经地说:“走,拿菜刀,干掉她!”
阮妈妈:“……”
今年四岁刚上中班的小名为肉肉的小怪物摇摇头道:“不干掉不干掉,老师是好人。姐姐也去敲她的头。”
阮宁偷笑道:“那她为什么敲我们肉肉的脑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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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肉肉鼓起腮帮:“她说她是s大毕业的大学生,我们镇没有一个像她学问这么高的人,我就举手,我说老师,我姐姐是z大的,比你学问高,她就生气啦,说那你回家让你姐姐教你吧,我说我姐姐以后当大教授教大学生,不教我,她就敲我脑袋了。”
肉肉越想越委屈,瘪嘴掉眼泪。阮宁叹了一口气,妈妈对她期望很高,总是想让她以后读研读博,然后留校当老师,难免会对着肉肉念叨几句。肉肉不过是顺嘴说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哪有一较长短之意,小老师显然是心思敏感,想多了。
阮妈妈含笑在一边看着,并不参与姐弟俩的对话。这些孩子,包括幼儿园的小老师,约摸小时候都是唯我独尊长大的,心气儿都高,碰到一起,磨磨性子也好。尤其宁宁,自小娇惯成那样,让她多看看、多想想也是好的。
阮宁叹了口气,问肉肉:“那她敲你敲得疼吗?”
肉肉还小,语言表达能力并不是很好,见姐姐心疼的样子,赶紧摇头,然后又说:“不疼,可我怕。”
一个温柔亲近的大人蓦然间变了脸,任哪个孩子都觉得害怕。
小梁老师住在教职工公寓,阮宁想了想,还是驮着肉肉去找她了。
小梁老师是个面皮白皙但有些傲气的人,阮宁表达了对小梁老师的感激之情,对舍弟平日照顾啊诸如此类的话,然后又:“教训孩子可以,但是能不能不打脑袋?”
小梁老师脸涨红了,说:“我怎么打他了,就是轻轻碰了他一下,这也值得当家长的上门吗?”
肉肉有些害怕地往后缩,阮宁有些生气:“可是小梁老师,如果我弟弟对我们说了,我们做家长的还不来问问,这才不合适吧?”
小梁老师上下看了阮宁一眼,鄙夷道:“你是他姐姐,z大高材生?你妈改嫁才生的他,当我们不知道吗,装什么姐弟情啊?”
肉肉听出小梁老师语气不好,瞬间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说我妈妈,说我姐姐!我讨厌你,坏老师!”
小梁老师口不择言:“你讨厌我,我就不说了吗?全镇人都知道,你姐做了没脸的事,被人赶出来了,才到这里的!不然她为什么不跟着自己的爷爷奶奶!”
阮宁觉得胸口翻涌,一口气接不上来,脸涨得通红,死死地瞪着小梁老师。小梁老师冷笑道:“你瞪我干什么?不过是个拖油瓶,别说上z大,上b大都没人稀罕!你妈克夫又二婚,你以后好嫁人吗?”
阮宁把肉肉抱进怀里,拿外套裹住孩子,转身,轻轻说了句:“为人师表,你真脏。”
肉肉哭了一路,一直晃阮宁:“姐姐,什么是改嫁啊,什么是拖油瓶,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妈妈、说你啊?”
阮宁鼻子也有些酸,被肉肉晃得眼花,一屁股坐在桥头的石墩上,看着清凌凌的水,想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几句谨慎的解释:“当一个人因为别人而生气的时候,总会想尽办法用难听的话去攻击人,让别人也不舒服,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你不要因为那些不好听的话感到难过。姐姐像宝宝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一个家,那个家里有疼我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后来我爸爸去了一个特别好的地方,我和妈妈没有了家,一直找啊找,直到找到叔叔,找到宝宝,找到另外一个家。”
肉肉问:“什么叫没脸的事?”
阮宁摇摇头:“她只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跟着妈妈,而不跟着自己的爷爷,才有了无端推测,姐姐没有做过。”
“那你爸爸回来了,你还回去吗,姐姐?”
阮宁用袖子蹭了蹭眼,低头说:“他不肯回来了。不过有一天,等你长大了,能照顾妈妈和叔叔了,我就回家,等着他。”
“等着他做什么?”
“给他做一顿好吃的饭,买一束漂亮的白荔枝,把窗几收拾干净。如果他哪天想我了,跟着月亮走,回来就能瞧见我。”
阮宁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件事,阮宁继父、妈妈带着阮宁姐弟去学校投诉,因为有监控,投诉结果很快出来了,小梁老师被罚了三个月薪水,肉肉也换了班级,这件事情得以顺利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