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阮宁压根不知道院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后来常常有不同的男生跑到她面前,看着她似笑非笑,笑得她发毛,又后来,有一个一百八的胖子常常在上课时幽怨地盯着她看,再到后来,就是她的姐姐们围坐一团窃笑,然后表情微妙地通知她,她被梁大胖同学看上了。从此,阮宁打哪儿都能看到大胖,一团白肉晃得她眼花。
阮宁后来见他就跑,大胖别看胖,甩开肥肉跑得挺快,阮宁体育不好跑得慢,大胖说:“你跑什么哟?”
阮宁欲哭无泪:“你追什么哟?”
大胖说:“我喜欢你。”
阮宁说:“我不喜欢你。”
大胖很惊讶:“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阮宁说:“我压根儿就没瞧见你长什么样子。”
大胖:“你瞧啊。”
阮宁接着跑……
且有一回,有个陌生号码打了四五个电话,阮宁怕是小广告都没接,第二天正上着英语课,周旦发了条短信过来:大胖在教室门口等着你,说要跟你好好谈谈,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他?连他的电话号码都不肯接。
阮宁吓尿了,一下课就抱着书包翻窗户从小花园逃走了。
没接电话就是讨厌他啊,没接电话还有可能是真不熟真没记住啊。
大胖的字写得倒是挺清秀的,上面一行力透纸背的电话号码。第一次被人这样郑重追求,阮宁犹豫着要不要把电话号码存在手机上。她无意识地往前翻了翻电话号码,抚摸手机屏幕,瞧见一个长长的备注,微微愣住了。
“林林邻居家”。
小的时候,林林家没有电话,后来林林走了,再也没有音讯,她侥幸着他会再回到那间种着大银杏树的老房子,买了手机之后,第一个记下老房子隔壁的固话。有时候她觉得他一定会回来,因为老房子里他最爱看的书都还不曾带走,可有些时候,又觉得再也见不到他,因为天高路遥,音信渺渺,如果尚巧没有那么浓烈的缘分,而一辈子,日出日落,又这么短。
她前些年给爸爸过周年烧纸的时候,总念叨着,做人做鬼,爸爸,总让我再看他一眼。
那天风很大,把带着点点明亮火星的黄纸扬到了天上。
妈妈说,那是爸爸听见了。
阮宁拿着诺基亚手机,扣扣索索半天,删了写,写了删,最终费劲地打了一行字:梁征同学,喜欢别人吧。我有喜欢的人啦。
又到了考试周,阮宁平常不大爱背书,都是考试前突击,这一回依旧如往常,天蒙蒙亮就去了自习室。
也不知道梁大胖是怎么得的消息,尾随阮宁去了同一间自习室。
阮宁看见大胖了也不好说什么,就坐在了第一排的角落。刚掏出书,大胖就坐过来了。
阮宁陡然间觉得压力山大。教室那么大,刚过六点,压根儿连个鬼影都没,大胖哪儿不坐,专门坐到阮宁旁边,显然是来堵人的。
可是他兴许也有些顾虑,迟迟没有说话,阮宁却已经不自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次被卡在墙壁和课桌之间,真像只兜在胖拍里的瘦蛾子,逃都逃不走。
阮宁读了高中之后,性子就收了,人也生涩自卑很多,在外人面前已不大说话,这一会儿,她更是挠头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那样低垂着眼睛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镜子前的自己。怪不得大家都说他和她像,原来她和他,在别人眼中,都是这样羞涩沉默而又为情所困的样子。
大胖的大名是梁征,梁征忽然就叹了口气,自嘲:“我都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你就把我推出局了,阮宁。”
阮宁看着他,仿佛看着自己,她心里酸涩,轻轻问他:“听着呢,梁征。你想跟我说点什么?”
梁征笑了,眼睛亮晶晶的,他问她:“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阮宁想了想,也笑道:“吓人呀,突然就蹦出来了。她们都说你人特别好,大家都喜欢你。”
梁征揉揉眉毛,笑了:“可是,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一直一直地出现在你身边。”
阮宁愣了许久,眼睛才变
得十分柔和,她说:“怎么会烦?你瞧,我长得也没有很好看,喜欢我的人又很少,好不容易有人这么喜欢我,一直不放弃,你同理推知,觉得我会烦吗?”
梁征叹了口气,终于宣泄出了委屈:“那为什么不能试试,不能接受我?因为我胖吗?”
阮宁摇了摇头,她说:“我喜欢的男孩子很穷,家里常常买不起肉吃,睡的床是八十年代的老床板,**的,穿的衬衫洗过很多次,手肘偶尔磨得发白。我做白日梦的时候,还想过以后嫁给他,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缝缝补补可以学习,听说睡硬床可以站得很挺拔,这也很不错,但是,没有肉吃可怎么办呢?我当时真的非常忧愁,因为我非常喜欢吃肉,可是当他坐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又喜滋滋觉得,十天半月只吃一次肉也是好的。”
梁征忍俊不禁:“也就是说,我在你眼中,没有肉重要,而你喜欢的人,比肉重要。”
阮宁弯了眼睛咧了嘴,她说:“我想说的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总是担心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抓不住事情的核心。我以上讲的故事的前提都是那个贫穷的男孩也喜欢我。我担心人家家穷,供不起我一顿肉,可是他就算穷,也没打算和我吃一锅饭过一辈子啊。”
梁征忽然就懂了,说:“哦,你是想说你就是单纯地不喜欢我,跟我胖不胖没关系,可是你一个理科生思维怎么拧巴成这样?”
阮宁内心:听懂就好。真怕了你了,梁征同学。
梁征微笑,脸颊上的肉颤颤的:“我能摸摸你的头吗,阮宁?我一直想摸摸你的头来着。”
阮宁想了想,摇了摇头。她说:“你摸了我的头,又该觉得我可爱了。”
梁征抱起书就走,一刻不停留。他到教室门口,却转头,挥手道:“阮宁,虽然你很不通人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十分温柔的姑娘。”
“还做普通同学?”
“还做普通同学。”
阮宁终于解开心结,松了一口气。之后背了会儿书,就到了吃早饭的时间。她收拾书包,起身,一屁股蹭在了小桌屉上,这本来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桌屉上有颗钉。
“嗷!!!”她一边号一边飙泪,整座教学楼都快被这一嗓子震塌了。
小同学颤巍巍拔了一下,鲜血飚了出来。她傻眼了,如果应澄澄在旁边,保不准能听见她兴奋地来一句“哎哟演电影了”。
小同学捂住屁股继续哭,一边哭一边往外跑,本想走楼梯,后来发现从八层挪下去有点难度,没等下去,就失血过多变纸片人了。
所以,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群医学生都蒙圈了。
这是怎样美妙的一个凶案现场啊?
电梯外站着的兴许是个姑娘,因为满脸的血和泪压根看不出眼前杵着的生物是人是鬼,只能从那一根马尾辫上分辨了。姑娘的橘黄衬衫和白色短裤上全是顶新鲜的血迹,她捂着屁股,眼泪就没停,好像一条养在茶缸里不停吐水的小金鱼,委屈极了。
刚向校花表白成功的张程显然心情不错,嗓门贼高,叫道:“哟哟姑娘,杀了几个人?”
跟包子一样的一直对阮宁印象很不错的医学院小胖指着阮宁,尖叫了一嗓子:“你姨妈来啦?!”
然后小胖子特别热心:“我去给你买姨妈巾吧阮宁,你要多少毫米的,棉的还是丝的?”
阮宁发现了,自己长得特别招小胖墩儿。无论是法学院的梁征还是医学院的包子。
小同学很暴躁,疼得一头汗,一哭,脑门抻得发蒙,还被一群熊少年嘲笑。
她觉得自己的血淌得很快,指不定哪会儿就没了,贪生怕死的时候,哪儿有空理这群人面兽心的未来doctor,所以一边扫清障碍,把少年们往两边扒拉,一边蹭着眼泪一边往电梯里冲。
她刚走进去,一个高挑的穿着薄荷色衬衣的身影也跟了进去。他转身对着医学院众人,一脸平静,看着他们的嘴齐齐张成“o”。
阮宁在电梯里,脑子一片空白,旁边的事儿也不大关注,腿抖得像筛糠,刚下电梯,还没来得及撒丫子往校医院跑,就被人扛在了背上。
“不要动。”少年的声音没有平时的淡漠,似乎是刚睡醒,带着略略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