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把丢失的物品登记一下,然后将事情经过和联系方式详细写下来。放心,有消息之后,我们会通知您的。”
小警察拉开凳子,将一张表放在了温阮的桌上,顺带叮嘱了句:“出门在外要注意随身携带私人物品,特别是像你这种一个人来外地的小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了吗?”
“…知道了。”
那警察似乎是觉察到面前的女声有些耳熟,于是抬起头看了看温阮,辨认清面孔后立刻笑了起来:“哎,温小姐,原来又是你啊?好巧。”
温阮笑不出来:“…好巧。”
她也不想这么巧。
一天还没到就进了两次警局,而且还遇见了同一个警察。这怎么看,都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么想着,温阮沉默地接过了纸笔,伏在桌子上老老实实地填着表。
做完笔录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江城早中晚的温差很大,清晨时还是寒风凛冽,现在就已经变成烈日骄阳,灼目的阳光刺得人眼眶干涩发疼。
温阮摸了下自己的风衣口袋,松了口气。
还好早上下火车的时候把身份证装进了衣兜里。
不过现在,她身上就剩下一张身份证,和一个屏幕摔得全碎还熄了火的手机。
看来以后出门,还得算好黄道吉日。
此刻警局大厅里只坐着几位正在犯瞌睡的大伯,似乎是在等待着自己的亲属。
傅知焕好像已经走了。
虽然是在意料之内,但温阮的情绪还是又往下跌了几分。
毕竟行李丢了不说,甚至还错过了自己心动的爱情,损失直接加倍。
她耷拉着脑袋,伸出手摸了下鼻子,然后准备找个地方先把自己的手机修好。
晌午的太阳照在肌肤上,宛若整个人被丢进炙热的烤箱反复烘烤一般,浑身上下都被股热流给包围。
一走出警察局,温阮就发现有辆黑色的奥迪靠着路边停在了门口,锃亮的外壳在太阳光底下颇为晃眼。
她没太留意,转了弯朝前走,准备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线返回商街去找一个修手机的位置。
可刚往前走几步,那辆奥迪就发动了,甚至还保持着不正常的慢速跟着温阮开了一路。
温阮留意到了身旁这个行动诡异的车子,她步子一顿,索性停下。
“嘎吱”一声,奥迪也刹下了车。
温阮沉默了会儿,见车上没动静,然后迈开步子试探性地继续朝前走去。
奥迪立刻发动了引擎,哼哧哼哧地跟上。
温阮停,它就停。
温阮走,它就走。
温阮加速,它也提了档。
一不小心开过头,还会再缓慢地倒回来。
“……”
这跟踪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而且居然还在警局门口?
哪个跟踪狂敢这么嚣张?
温阮懒得再陪这辆车玩,她索性抱起了胳膊,歪着头用审视的目光望向车子的驾驶座,然后伸出手敲了下玻璃窗。
车窗缓缓降下,是个面孔陌生的青年男人。
他看见温阮,立刻弯起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热情:“温小姐……”
温阮义正言辞地打断:“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
这么煞费苦心的跟着自己,肯定是温丰臣知道她的去向之后,派人来查找自己的行踪,然后把自己强行带回家订婚。
男人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啊?”
温阮直起身,语气坚定:“告诉我爸,让他死了这条心。我温阮就算露宿街头,也不会轻易屈服。”
“……”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接着转过身对着后座喊了声,“老傅,温小姐说她要露宿街头。”
老傅?
后座的窗户缓慢降下。
温阮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和车内坐着的傅知焕四目相对。
“……”
傅知焕漆黑的眼仁里没有一点波澜,神情平静得连眉都没动一下:“你想露宿街头?”
“不……”
“也行。”傅知焕根本没给温阮反应的时间,他收回自己的视线,朝驾驶座道,“赵子琛,开车了。”
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摇上了车窗。
“哎!”
温阮看着眼前这辆绝尘而去的奥迪,以及那一串遗留下来的灰色尾气,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如此悲伤过。
*
那辆绝尘而去的奥迪,最终还是没将温阮抛弃在街头。它在前面的路口转了个弯,重新将遗落在路边的温·楚楚可怜·阮捡回了车上。
温阮感动得热泪盈眶,对着赵子琛送出了发自肺腑的感激:“你人真好。”
赵子琛被人一夸就容易上头,立刻蹬鼻子上脸道:“把可爱的小姐姐丢在路上这种事情,只有后座那个苦瓜脸才做得出来。”
傅·苦瓜脸·知焕掀起眼帘,一句话没说,只是平静地看了赵子琛一眼。
赵子琛没回头都觉得自己被道冰冷的目光给剜了一下,随即直起后背,求生欲极强地闭上了嘴。
赵子琛是位人民警察,不过今天正好轮到他调休,所以没在警局值班。
但听到同事提起傅知焕来警察局了之后,就开了车准备顺路送他回家,顺便顺道一起去晚上的聚会。
“不过温小姐,刚刚听你的意思……不会是离家出走吧?”赵子琛想起温阮方才那副义正言辞的样子,顺嘴问了句。
温阮脑袋里顿时绷紧弦。
居然被猜中了。
温阮用余光悄悄扫了下旁边的傅知焕,却恰好对上他朝自己望过来的目光,视线中还带着些玩味般的探究。
如果实话实说自己是为了抵抗家族联姻而逃出来,还准备自己独立的话,无论是谁都不会想招惹上这个大麻烦吧?
而且很可能一不小心就走漏了风声,万一温丰臣想把自己抓回去订婚,那努力不是白费了?
……绝对不能说实话!
于是温阮垂下眼,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家政工。我大学读的是法律系,到江城来,是准备找份实习律师的工作。因为……”
傅知焕抬了下眼。
“因为我家里的确很困难,我爸想让我早点嫁人拿彩礼钱去养我的弟弟妹妹,于是就想把我嫁给楼下那个卖臭豆腐的儿子。”
温阮说到这,还轻声哽咽了下:“所以我才偷偷跑到江城来,准备找份工作挣钱养家。但如果被我爸爸找到,他一定会捉我回去的!”
精彩。
他就不该觉得面前这个大小姐会老老实实的说真话。
但赵子琛居然还相信了,甚至反应十分激烈的开口声讨:“怎么这样?现在开放婚姻,居然还有这种事情?简直不能原谅!”
“对!不能原谅!”
“对了,那个卖臭豆腐的儿子呢?他人怎么样?”
“非常恶劣!”
“怎么恶劣?”
“我到现在连面也没见过,据说五年没有回家也没有留过照片。知道要和我结婚之后还让朋友传话,说绝对不会和我在一起!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讨人喜欢,还会在背后偷偷嘲笑我,我却只能默默忍受。”
“…啊,太过分了!太没有担当了!居然让女孩子承担这么多痛苦!”
“对!”
两只麻雀一唱一和,浑然不知他们正在惨烈抨击的“卖臭豆腐的儿子”,正浑身低气压的坐在旁边,冷眼看着两人兴致高昂地起哄。
默默承受?
如果不知亲眼见到昨天晚上,这位大小姐那副舌战群雄的架势,恐怕还真会信以为真。
“不过为什么连照片都没有?”
“不知道诶,听人说他好像不喜欢拍照,这五年来都没有发过朋友圈之类的。照片也只有高中以前的,不好找。”
“那肯定是因为长得不上镜吧,往好处想想,万一人家不和你见面,或许是因为自卑自己配不上你呢?”
“你说得对!”
两人跟演双簧似的。
傅知焕伸出手,轻捏着自己的眉骨,虽是缄默,但浑身上下的气压都陡然降了几分。
…今天晚上就发朋友圈。
但赵子琛却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甚至还热切地开口替温阮想办法:“对哦老傅,你可以让温小姐去你家住着,顺带帮你照顾一下Simon。反正Simon也在上小学,不太耽误事。你看人家这么年轻一个小姑娘,不能就被那种人耽误了?”
那种人?
傅知焕冷笑了声。
真是个好提议。
温阮却瞬间直起身子,然后转头一脸真诚地看着身旁的傅知焕,自告奋勇道:“老板考虑一下吗?我最会照顾小孩子了。”
温阮的眼睛很有迷惑性。
在认真望着别人的时候,宛若眼底带着灵动的光,就像是只盯着你撒娇的小奶猫,让人没办法狠下心来拒绝。
更何况她说话的时候,身体会下意识靠近傅知焕的方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费力地仰起,说话小心翼翼的。
即使知道是撒谎,却也难以免疫。
傅知焕沉默了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头,错开视线。许久后,他将眼闭上,缓慢开口道:“七天。”
“哎?”
“我可以让你住七天,七天之后,你就得搬走。”
居然同意了?
或许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之前的态度都过于寡漠,这突如其来的松开,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温阮微怔了下,回过神来时,眼底全是欢欣的亮光,她唰的一下坐直身体,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小雀跃:“谢谢老板!”
车很快就开到了公寓楼下。
赵子琛熄了火,将座椅后背往后调了下,解开安全带,胳膊垫在后脑,打了个哈欠:“老傅,那你先带温小姐上去,我在楼下等你。”
他们晚上还有饭局,傅知焕只是回来一趟放东西。
顺便安置温阮。
傅知焕随口问了句:“不上楼?”
“不了。”赵子琛连连摇头,“你们家伯爵太凶,我怕被它挠一下,又得去医院打针。”
温阮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词汇:“伯爵?”
赵子琛摸了下鼻子,笑了声:“老傅家养的蓝猫,脾气大得很。我前两天去他家一趟,还差点被挠出永久性伤疤。”
说着,还挽起袖子:“喏,就这,看到没。”
温阮看了眼。
果然,在右小臂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她缩了缩脖子,欲言又止。
看着就好疼啊。
傅知焕已经下了车,他撑着门框,扫了眼温阮脸上的表情,淡淡说了句:“怕的话,可以住酒店。”
怕?
笑话。
温阮怎么可能因为只猫而轻易退缩。
于是她十分果决的下了车,颇有几分英勇赴死的慷慨。
傅知焕住在市中心一套高级公寓的最顶层。
温阮站在门口,心中有些忐忑。
虽然她不怕猫,但是也知道像这种看上去可爱的小动物,挠起人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傅知焕扫了眼温阮因为紧张而揪在一起的手指,唇角勾了下,哑然失笑。然后,默不作声的挪了下步子,移到了温阮的正前方。
“嘎吱——”
公寓门打开。
顶层的构造和其它房子的户型大抵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它是由两层相连的复式格局,装修精致。
虽然温阮是住惯了别墅和山庄,但见到这所公寓之后,却还是出乎意料地愣了下。
在市中心买到这样的户型,简直是将“我很有钱”这四个字写在了房顶上。
而就在这时,一声清脆软糯的猫叫响起。
温阮一低头,正好和一米开外那只坐在猫窝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蓝猫对上视线。
那只蓝猫看上去还不满一岁,就那么小小一点,眼睛还亮晶晶的,看上去并没有赵子琛形容的那样可怖。
——呜呜呜好可爱被治愈了。
然而就在这时,蓝猫突然一下子起了身,猛地弓起身子,尾巴高高地竖起,龇牙。
——我收回那句话。
温阮悄悄挪了下步子,躲在傅知焕身后。
傅知焕微微偏头,用余光轻扫了眼身边的人,然后叹了口气,蹲下.身,弓起食指用关节轻敲了下地板,语气带着几分告诫:“伯爵。”
伯爵却好像置若罔闻,往前一个迈步,直接窜到了温阮的脚底下,依旧是那副戒备全开的样子,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吼。
温阮与这只还没有自己脚脖子高的小蓝猫对视了一眼。
气氛宛若在刹那间被凝固。
——看来必须要一决高下了。
——为了自己刚刚萌芽的爱情。
蓝猫喉咙里持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牙紧紧地咬着,似乎一定要和面前这个人一决高下。
温阮叹了口气,然后颇为无奈地蹲下身,将手伸到了伯爵的面前,试图和它约法三章:“我话说在前面,手可以挠,但脸不行。”
傅知焕皱了下眉,下意识想将温阮往后带。
自己家的猫脾气有多暴躁,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但却没想到,温阮的手刚一递过去,伯爵就将脖子一缩,往后蹦跶了一步闪开。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样子宛若顿时被浇了把火一样,怂不啦叽地趴在了原地。
温阮愣了下。
——这猫怎么回事?
——虚张声势吗?
温阮还没反应过来,伯爵便又蹭着自己的小碎步挪到了温阮面前,低下头——
轻轻地舔了舔她的指尖,然后撒娇似的“喵”了一声,拿自己圆圆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掌。
傅知焕有些诧异。
伯爵的领地意识很强,就连经常来混脸熟的赵子琛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对待一个陌生人这么亲热,还是头一次。
“…我知道了。”
温阮收回自己的手,认真端详了下自己的手指,冷静分析:“我今天早上吃的是三文鱼三明治来着。”
“…………”
没出息的猫。
傅知焕懒得搭理这对抱在一起腻歪的一人一猫,他从房中取出备用钥匙,递给温阮:“一楼右手边的第二间屋子是你的房间,除了二楼以外的地方,都可以去。”
温阮接过钥匙,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嗯。”
还有人在楼下等,傅知焕也并不准备现在嘱咐太久。
但走到门口时,却又突地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返了回来,朝温阮伸出手:“手机给我。”
温阮愣了下,然后掏出自己被摔得熄了屏的手机。
傅知焕沉默了下,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桌上抽出一张便签,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温阮:“这是我的私人手机号。”
*
赵子琛倚在车门旁抽了支烟,才等到傅知焕下来。
他笑了下,将手中的烟头掐灭丢进垃圾桶,语气带着些意味深长:“运气挺好啊老傅,出趟差还能捡回来个这么漂亮的小姐姐?”
傅知焕掀了掀眼帘,缓声说了句:“你有没有考虑换份工作。”
赵子琛愣了下,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换工作?”
自己刑警当得挺好,为什么要换工作?
傅知焕拉开车门,目光上下扫了眼赵子琛,轻飘飘地抛下一串话:“如果杂志社哪天要做个‘受骗者访谈’,我怕你被邀请去做封面。”
赵子琛一个硕大的问号就打在了脑门上,他将车开出一段路之后,才突然发觉——
自己刚才是不是被辱骂了?
傅知焕和赵子琛今晚有场聚会,大都是工作时候认识或者面熟的朋友,有检察院的,也有警局的,还有其它各个行业的。
到场的大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业界精英,这次坐在一起,目的是为了互相拓展一下自己的圈子,丰富些关系网。
傅知焕向来不爱搀和这些应酬,但奈何赵子琛怕自己一个人来会太无趣,于是硬扯着他来充场。
将车停好后,赵子琛突然想到一茬:“我听人说,今天贺子芩也要来啊。”
“贺子芩?”
赵子琛早知道自己旁边这尊大佛是记不起事的,也没太意外:“我们当年法律系的系花,现在是个挺厉害的律师,一年前还去国外学习了一段时间,最近刚回国。”
车停好,傅知焕解开安全带便打开了车门,似乎对赵子琛的话根本没太留意。
赵子琛打开了话匣就关不上,非得让傅知焕想起来似的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道:“你真不记得了?当年贺子芩还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当时整个学校都觉得你俩是金童女友……”
话说到一半,赵子琛一抬头,却恰好看见了自己嘴上念叨着的那位贺子芩,正站在酒店门口。
贺子芩被喊成系花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么多年过去,比起大学的时候,她更多了几分知性。此刻站在酒店门口,更显得风姿娉婷,来往的人都会多看几眼。
贺子芩也看到了他们,随即牵起唇角露出个笑脸,然后伸出手礼貌地想要打招呼:“傅……”
“哗啦——”
傅知焕却好像根本没注意,他伸手推开酒店的门,目光都没斜一下地径直走了进去。
贺子芩热情的笑容停在脸上,抬起的手放下不是,举起不是。
赵子琛也愣住了,他赶忙了道了声歉,然后快步追上傅知焕。
“老傅,你刚才……”
傅知焕按了下电梯,然后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和我提的人叫什么名字?”
赵子琛:“……贺子芩。”
傅知焕眉头微皱,仔细思索了三秒,然后道:“不记得。”
“……”
我也知道你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