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瞳可以封王,名号大约是:沈·容易上头·风暴制造者·冲动之王。
她的性格,乖怂是真乖怂,冲动也是真冲动,完美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不同特质,矛盾得浑然天成。按说刚才那个场景,顾希闻能写一首抒情诗,她就应该对一篇小作文,详细描述此人如何花心薄情,就算甩他个一百来次也不足惜,结果她手比脑快,手起刀落给人来了个狗血淋头。
沈瞳握着易拉罐,站在一片混乱之中,因为醉酒和情绪激动,控制不住全身颤抖。
旁边的同学发出惊叫,忙不迭将她拖开,一群人手忙脚乱帮顾闻希找纸巾,责难的话渐渐说得直白——先告状果然有用。她若是现在再不开口,也许未来几十年,都会成为市一中传说中的那个渣女。
还是得了现世报的那种。
可她偏偏开不了口。
真相充满屈辱,她宁可担恶名,也不要当笑柄。此时此刻,留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选择——走出去,昂首挺胸,只要走出这扇门,今晚就算赢,沈瞳告诉自己。
别哭,别哆嗦,转身走出去,沈瞳命令自己。
然而她的身体不听使唤,眼泪也不听使唤,眼前的一切迅速模糊,沈瞳在想,为什么出门没带她的鸭舌帽,这种时候,只要躲回她的壳子,遮住认输的脸,一切就能风平浪静。
眼泪将将就要掉落的时刻,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从那个人的模样就能得知,即使穿了一身黑,也看得出他半身都被雨水淋透。但他的模样绝称不上狼狈,黑色棒球帽下是线条冷峻的下巴,加上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他一推门,原本混乱的包厢就瞬间变得安静,仿佛突然被按了暂停键。
众目睽睽下,黑衣男生径直走进房间,站定在沈瞳面前。
下一秒,沈瞳模糊的视线被彻底盖住。眼前的黑暗温暖潮湿,有水生植物清爽的气息,她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被一顶从天而降的棒球帽盖住了脸。
“走吗?”头顶传来一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
“走……”沈瞳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
“现在?”那个声音又问。
这次她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
随后,她就感觉自己被人牵住——男生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肘,不轻不重,像牵小朋友过马路,毫不犹豫地将她带离了那个不属于她的房间。
沈瞳捧着一小盒爆米花,迷茫地看着门外的雨。
手上的爆米花是热的,头上的棒球帽是湿的,玻璃门被雨打得咚咚响,一切都很真实,完全不像醉酒后的梦。
但如果不是梦,为什么Marsh大神会突然出现,救她于水火?
她走到门外,草草擦掉眼泪,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看清了带走她的不速之客——是那位大神没错,他随她一起停下了脚步,眼尾轻扫过来:“怎么?”
什么怎么,应该我问怎么才对,您怎么在这儿,怎么从天而降,怎么还牵着我的手……
“大神……您怎么来了?”两个人海拔差距太大,沈瞳要抬起帽檐,才能看见他的脸。
Marsh松开手,轻点运动手环,调出一条通话记录。
来电时间:21点11分,来电人:目目,通话时间:4分21秒。
“现在是21点39分,”他平静道,“我赶到了,半小时内。”
半晌,沈瞳醉晕晕的脑袋才处理完这句话——他说他赶到了……在半小时内……他叫她目目……
所以……Marsh = 之前接她电话的人 = 她弟 = 棉花糖
???
!!!
对啊……棉花糖的英文是Marshmallow……
Marsh今天正好在S市……
Marsh也是A大毕业……
Marsh说她瘦了!
还给了她一个机器人!!
还有那段秒回的导航代码!!!
一片弹幕从脑海飘过,无数谜团在眼前炸开,凑成一个更大的问号——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是……
“雨太大了,”男生推门看了一眼,回头见沈瞳兀自发呆,伸手抬高她的帽檐,弯腰对她道:“我去把车开过来,你一个人在这儿等会,好么?车停的有点远。”
大厅灯光明亮,如此近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男生那双特征分明的凤眼。内勾外翘,尾梢斜飞,果真和记忆中的棉花糖弟弟有一定程度的重叠。
难怪那段视频越看越眼熟……
沈瞳猛地后撤半步,脸控制不住有些发烧,Marsh却误读了她的反应。他重新压下了她的帽檐,有些无奈道:“等我一会。”
男生三两步折回KTV的前台,片刻之后又回来,递给沈瞳一盒散发焦糖甜香的爆米花:
“吃完之前,保证回来。”
沈瞳规规矩矩坐在副驾驶,端端正正捧着一盒爆米花,酒基本上全醒了。
Marsh开来了一辆兰博坚尼。
内饰如何烧包自不必提,外漆居然还是蚱蜢绿,泛着油润的荧光,即使在倾盆大雨中都相当引人注目,真不知艳阳天要怎么开出门。最惊人的当属车载语音系统,沈瞳刚一落座,那玩意马上和她打起了招呼:“Hi~美人,玩心吗?”
沈瞳:……
“哈。哈。哈。开个玩笑,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导航。那么,你想跟我问路吗?不想?可是我想跟你问路——到你心里的路,哈哈哈哈。”
沈瞳:…………
在更多土味情话冒出来之前,Marsh伸手关掉了语音系统,然而沉默不过两秒,讨打的声音再次探头探脑出现:“我懂了,主人,您渴望浪漫的二人世界,不需要卑微的我,我闭嘴,马上闭嘴,不过,难道不需要我帮忙搞点气氛吗?”
未等Marsh应答,缠绵挑逗的背景乐缓缓响起,车内狭小的密闭空间顿时暧昧丛生。沈瞳坐姿越发僵硬,Marsh轻瞥她:“刚才急着出门,借了同事的车。”
沈瞳讷讷点头。他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老熟人的姿态——当然也没错,他们小时候是死党,后来也经常在网上聊天——但配上他现在的模样,真的令人倍感错位。
沈瞳端坐在副驾驶,忍不住一再用余光偷瞄,男生的薄唇抿出冷淡的线条,专注开车的样子显得有些严肃。生长发育这件事真的奇妙,几年不见,少年人圆润的线条全都被拉直,换作成年人的棱角,连喉结的形状都格外锋锐。
从圆软到锐利,从棉花糖到杀器。
性别意识一旦苏醒,沈瞳便不太能坐得住,她醉得不够深,还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之前在电话中的壮举——什么“今晚跟你回家”,什么见鬼的台词……
再一抬眼,车已经在暴雨中艰难爬行到了某个小区,主人刷卡开启了门禁。
做贼心虚的沈瞳几乎跳起来:“那个,我,之前……是在玩游戏!”
Marsh开车下地库,目光专注于前方,简短应道:“嗯?”
“我之前……说跟你回家……是在跟人玩真心话大冒险……”她脸红得没法看。
“所以,你就随便找人打了个电话?”
“也不是随便……”
“也就是特意打给我?”
“……”话是这么说,但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不在S市……不,话也不能这么说……
“你喜欢这种游戏?”
“不喜欢。”
“刚才你哭什么?”
“我没……”
“刚进门的时候,看你眼睛很红,谁欺负你了?”
沈瞳现在确认了,之前在QQ上不是错觉,棉花糖弟弟确实性情大变,面无表情问话的气氛好像在训话。虽然成年版的他声音好听,长得好看,称得上有声有色,但这声色俱厉的样子,实在很不可亲。
沈瞳的眼圈忽然就红了。
冲动之王沈瞳,在冲动之后往往只剩下一个单薄的,一捅就破的乖怂人格。
这暴雨连篇的,闹心的夜晚。
Marsh倒车入库,停稳之后转过头,就看见黑色帽檐下,一颗水珠沿着女孩莹润的下巴滚落。
他微怔了下,抬了抬手,遂又放下,将目光转向前方。沉默片刻之后,抽了张纸递过去。
又等了片刻,到轻微的啜泣声完全消失,他才再次转头看她:“不喜欢的事可以拒绝,你不可能,也没必要讨所有人喜欢。”
沈瞳低头聆训。
“下次聚餐不要喝那么多酒,女孩子一个人晚上不安全。”
“还有,以后不要随便给男人打那种电话……”Marsh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帽檐越来越低,慢慢遮住被牙齿紧咬的嘴唇,只露出一个通红的小下巴。
“打给我没关系。”半晌,他补充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