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沂死死地攥住长安的肩膀,猝不及防地将他拉进怀里,巧的是长安也不知怎么,连躲也没躲,软绵绵的,竟被他一拉就倒,鼻子还重重地撞在了华沂的肩膀上。
华沂:“……”
他这才发现,这位看起来马上就要成仙乘风归去的人,原来刚才是仙气飘渺地睡着了。
但就算是睡死了,被这么一撞也能给撞活了。
长安的眼泪险些没让他给撞出来,紧接着鼻子一热,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顿时眼寒泪花,百般怨念地瞪向华沂。
到此时,华沂魂魄方才归位。
他感觉自己刚刚似乎是做了一件再傻也没有的事,跟长安泪眼朦胧地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华沂终于有些尴尬地蹭了蹭鼻子,悄声细语地去拉长安的手:“那什么……别捂着,给我看看。”
长安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鼻血就顺着捂着鼻子的手腕流了下来,落到前襟上,惨烈得开出了一朵红彤彤的花来。
华沂讪笑一声,转头对方才赶上来的奴隶们挥挥手,命他们去打水来,又死皮赖脸地陪笑道:“我不好,我不好,快别捂着……别动别动,我给你擦擦。”
长安瓮声瓮气地指责道:“你吃饱了撑的么?”
华沂小心翼翼地将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可不是么,中午你不在,我一个人啃了一整条鹿腿,本来想着晚上要陪你喝粥,多垫垫肚子才好……”
长安:“为什么我又要喝粥?!”
华沂一脸忧心忡忡地说道:“你都满脸桃花开了,可见是上了火,清粥败火。”
长安抬手便给了他一拳,意欲叫他也“上上火”。
两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华沂一边沾着水将长安脸上最后的血迹也抹干净,一边说道:“如今索莱木不整天来烧香了,你来替他的班么?就为了躲着我?”
长安莫名其妙地流了不少血,不知是不是华沂的心理作用,只觉得他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似的,皱着眉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表情,靠在方才被他蹂躏过的大树下,眼睛也没睁地说道:“我躲你干什么?我在想重要的事。”
华沂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挪动着屁股到了长安身边,咬着他的耳朵问道:“想得都睡着了?”
长安睁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华沂忙改口道:“那想出什么来了?”
长安才要开口,又给咽回去了,神色古怪地看着华沂道:“……你干什么呢?”
华沂不知什么时候,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动作不明显,却极其磨人地在他腰背上不停地搞小动作。
“不耽误你说话,你说你的。”华沂贱兮兮地在他的颈窝上舔了一口。
长安:“……”
“其实是我中午打了个盹,忽然做了个梦。”华沂没得到长安的回答,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将脸埋在长安的肩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平平淡淡,略显粗粝的手掌磨蹭着长安的后脊,皮肤温热,却不知是不是树下久坐的缘故,竟然顶着盛夏也干爽得毫无汗意,就像他曾经送过长安的那块暖玉,随后华沂半真不假地说道:“梦见你不要我了。”
长安愣了愣。
“堵得我胸口疼,醒过来的时候都怔怔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当时我就想,有一天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打断你的腿。”华沂说完侧头,轻轻地在长安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偏巧正是他动脉处,又亲昵又险恶。
长安听了,沉默了好一会,乃至于华沂已经沉不住气,打算抬头看看他的反应时,长安却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像是抱一个孩子似的抱了他。
他的领口似乎有树上落下的花香传来,叫人闻着闻着,就有些醉了。
长安忽然就觉得,华沂那强壮的躯壳里仿佛住着一个幼小而脆弱的孩子,总是想要装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叫别人都怕他、敬畏他、摸不着他的虚实,这样便不会有人掀开他那唬人的皮往里看。
他总是担心有人害他,总是担心别人不要他。
长安的心便软了下来,连华沂方才没轻没重地碰坏了他的鼻子,都打算既往不咎了。
“不用怕。”长安搜肠刮肚,才从心里找出一句笨拙的比喻来,“就算有一天,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全是狼,磨着牙地等着吃你的肉,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我总是在的,料理了它们就是。”
纵然群狼环伺,我一身独往,也能替你杀出一条血路来。
生既无愧,又有何畏呢?
华沂低声道:“我以为你在怪我。”
长安坦然道:“你做都做了,怪你管什么用?我只是觉得你做得不对。”
华沂挑起眉看着他,问道:“那如果是你,又要怎么样呢?”
长安迟疑了片刻,依然是十分坦然地说道:“男人的事,便是商量不了,最后也总能用刀剑解决的。”
华沂听了,摇了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心中一空,仿佛如鲠在喉的一块石头忽然被人举重若轻地打碎了似的。
瓜果丰盛的夏季果然过得是快,转眼便到了秋狩节,大批的粮食成熟,行商走动愈加频繁,城守与巡城之人几乎忙不过来,行商们为了招揽客人,没到日子便从自己住所里出来,沿街摆摊,有巧舌如簧地卖货物的,也有收购的,四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而索莱木的婚礼,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举行的。
布冬的小女儿果然是文静,说话的时候像一只没长成的小鸟,小头小脸小身体,全身上下仿佛没有一个地方不小,长得并不是十分的貌美,往那里一站,却是个玲珑剔透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秋狩节加上婚礼,王城全城沸腾,长安早晨照例想出门巡逻,却被华沂拦住,先是检查了他的发绳用得是不是那根特别的,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条腰带,细细的线缠了,中间竟然夹杂着几根人的长发——谁的头发不言而喻,力求让长安全身上下全都是自己的东西,生怕群魔乱舞的秋狩节晚会上有人惦记他的人。
长安伸平双手,一动不动地任他往自己身上缠一圈又一圈,说道:“亚兽其实没什么不好。”
华沂:“嗯?”
“只是少了点毛。”长安径自道,“纵然光秃秃的,可是多穿点衣服也不会漏风,不打紧……你实在不用把你身上的毛全往我身上捆。”
华沂:“……”
他绑好长安的腰带,在他屁股后面拍了一下:“你还学会调戏人了,以后少跟索莱木混在一起,不学好,滚吧!”
长安一笑,拎起他的刀,转身往外走去,还顺便牵走了鲛人“啊啊啊”。
鲛人一直住在王帐院中的池子里,叫华沂当一条大鱼养着,每到了这个季节就会发情,可惜他纵然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整天拖着一条鱼尾巴,假哭痴笑,聪明一点的畜生都仿佛比他有灵性些,因此从来也没人把他真当成人看。
连条猎犬也看不上他,正经是个狗不理。
头天晚上,“啊啊啊”在外面哼唧了一晚上,嘴里“啊”出来的曲调都是能让人头皮发麻、脊椎蹿火般的缠绵悱恻、腻腻歪歪。
听得华沂心烦意乱,几乎兽性大发,因此长安决定把啊啊啊牵走,扔进外城的环城河里泡几天,眼不见心不烦。
鲛人乍现,行商们便活像闻着肉味的苍蝇一样,一路总有人大着胆子追着长安,问他这货怎么卖。
长安一口回绝:“不卖。”
行商忙道:“价格好商量!”
鲛人脖子上拴着链子,被长安牵着,却依然贼心不死地企图伸出爪子去占长安便宜,长安一脚绊了他一个大马趴,仿佛无意一般抬脚在鲛人的手指上踩过、捻了捻,口中对行商道:“倒贴都怕你赔本。”
到了城门处,长安叫人将鲛人扔进了外城水里,对那边缠绵幽深的“啊啊”声充耳不闻,抬手招呼这天当值的路达带人负责另外一个方向。
路达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个大马,骑在上面,与长安分开两边走。
他带着尖刀,身后跟着一串披甲的勇士,别提多神气了。
由于秋狩节晚上的保留项目,很多女孩都留心上了这些白日里在城中不苟言笑地巡逻的城守,三五一群地对着他们点评,尤其是路达,正是青春年少没老婆,每一次经过,都会引发姑娘们的小声议论。
有人道:“快看,那是路达都尉。”
“你们看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还年轻有本事,多不容易啊,今天晚上不知要收多少花。”
“是你自己准备了给他的花吧……”
路达毕竟年少,听见了几句,连耳根都红了,本想加快速度赶紧通过。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一个年轻姑娘不屑地出声道:“他?我听说以前他就是个奴隶出身,后来不知怎么的,得了城主的恩,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个都尉,可笑不可笑?你们难道是有眼无珠么?抢着想嫁给一个奴隶男人?”
姑娘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然而路达却从无数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准确地分辨出了这一个,并且将她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他心上。
耳朵上浮起的红晕渐渐从路达的脸上退去,心口的热气忽然一下,便散在了白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