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 鞑靼终因撤换主将,不敌朱翊深的军队而败退。朱翊深乘胜追击,鞑靼一路丢盔弃甲, 逃到沙漠的深处。
朱翊深回到军营,却被奉了密诏的小将告知, 命他与李青山交接, 即日返回京城。
朱翊深在开平卫数月,劳苦功高, 巴木伦也是因他的计谋而被撤换。此时返回, 等于功劳都给了李青山。将士们都为他鸣不平,但朱翊深知道皇帝虽然沉迷于炼丹,对他的忌惮却一日都没有减轻过。如若在这个时候抗旨不遵, 刚好让皇帝扣个罪名。
他将开平卫的事情交代清楚,与呼和鲁和图兰雅告别, 只带着十几骑, 返回了京城。
呼和鲁和图兰雅本来就是为了助他而来, 见他离开了开平卫, 为免李青山刁难,也返回了瓦剌。
若澄不知开平卫的情况,只是中秋夜听朱正熙说朱翊深马上要回来, 可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月, 也没有朱翊深的消息。这期间太子选妃, 最后还是选中了苏家的姑娘苏见微。等到十一月,就要行礼迎进宫中了。
沈如锦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已经满月了。若澄一直忍着没有去探望,等她出了月子,才备着厚礼去了平国公府。
徐孟舟已经从宁夏中卫回来, 一直陪着沈如锦。
若澄到了沈如锦的屋中,小家伙还是只有小小的一团,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若澄送了一对金镯子,沈安序和沈安庭也在,都在逗弄外甥,两个人都显得很兴奋。沈如锦坐在床上,看见大哥二哥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笑,拉着若澄的手问道:“王爷回来了吗?你这大半年,看着可瘦了不少,一定很辛苦吧?”
若澄摇了摇头。府里的事有李怀恩和赵嬷嬷,倒是没什么头疼的地方。真正让她头疼的是余氏一直有意无意地打着她的名号,想为她的一双儿女谋一段好婚事。她本来出身就不高,也与那些贵妇人没有往来,别人背地里都不知道怎么说她们呢。
沈如锦道:“我听公子说,这仗应该是打完了,王爷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了。王爷这次守开平卫有功,皇上应当会赏赐的。”
沈安序看了她一眼,接着看孩子。
若澄其实知道,就算朱翊深把鞑靼移平了,皇帝都未必会有赏赐。但这些话没必要让一个刚刚出月子的孕妇操心:“没关系,这么多年,他在府中的日子本来就很少,我也已经习惯了。至于赏赐,王府也不缺什么,只要王爷平安回来就好。”她说完,走到沈安庭和沈安序身边,伸手道:“让我来抱抱孩子吧。”
沈安庭便把孩子交给她。这小家伙倒是很沉,但她抱得有模有样,轻轻拍着襁褓,对沈如锦说:“这孩子长得像你,尤其是眼睛特别像。长大以后,一定是剑眉星目,十分英气。”
“这么小,哪里就能看出剑眉星目来了?娘还说长得像公子呢。”沈如锦温和地看着儿子,孩子扁了扁嘴,似乎是饿了,一下哇哇大哭起来。立刻有两个乳娘进来,把孩子带出去喂养了。
沈安庭和沈安序不便在沈如锦房中呆太久,出去喝茶。等只剩沈如锦和若澄两个,若澄问道:“姐夫呢?他不是在府中?”
沈如锦的笑容有些僵硬:“大概在忙别的事情。”
这个时候,恰好宁儿来求见,沈如锦身边的丫鬟不大乐意。沈如锦低斥道:“她怎么说也是姨娘,让公子和娘知道了,以为我没有容人之量,快请进来吧。”
宁儿梳了妇人的发髻,一看到沈如锦就哭诉:“夫人,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沈如锦和若澄这才发现她的半边脸颊肿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宁儿跪在床前说道:“妾在花园里面,看见公子从宁夏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她看中了妾采的花,非要抢,妾不给,她还动手打妾。夫人,您是正妻,可一定别让那女子踩到您头上去啊。”
沈如锦面色黯然,若澄听到这里觉得不对,拉着她的手臂问道:“等等,什么从军营里面带回来的女人?”
沈如锦本来不想提这件事,宁儿接着说道:“公子在宁夏中卫的时候,恰好遇到鞑靼的军队刁难一个姑娘,将她救下。那姑娘是宁夏中卫指挥使的小女儿,跟着公子回来就做了侧室,最近很是得宠,妾跟夫人都受了不少的气。洗三的那天,她还故意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让公子过来呢。”
若澄觉得徐孟舟有些过分了,这女人一个两个地收进房里还不够,也不顾堂姐刚给她生了个大胖小子,就纵容别的女子如此欺凌。可她是个外人,又不好插手管平国公府的私事,只能看着沈如锦,不知道说什么。
“你别告诉大哥和二哥,路是我自己选的,别叫他们跟着担心了。”沈如锦按着若澄的手背说道。她当初一心只想高嫁,不想再过从前的穷日子。以为徐孟舟是个良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徐孟舟的确很好,她还以为他跟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都不一样,没想到成亲才一年多,就原形毕露了。
但沈如锦个性要强,不会轻易认输。她知道这种事既然无法避免,只要把正妻的位置坐稳,以后来日方长。无论是谁,也无法越过她去。徐孟舟这次有功,徐邝已经准备上书请封他为世子。她现在有儿子傍身,等她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妃,还怕收拾不了那个野丫头?她只不过忍着一时之气罢了。
若澄从沈如锦的屋中出来,看到隔壁房间的门口站着两个面生的丫鬟,里面隐隐有孩子的哭声。若澄径自走了进去,刚刚将孩子抱走的两个乳娘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孩子在一个女人的怀里一直啼哭。那女人似乎不耐烦,用手捂住他的嘴道:“烦死了,我不过抱抱你,别哭了!”
若澄走过去,一把将孩子从那女人的手里抢过来,交给两个乳母,皱眉道:“你做什么?没见孩子正哭吗?他这么小,你用手捂他,不怕将他捂出问题来?”
那女人没见过若澄,以为她是府里的哪房夫人,上下打量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其中一个乳母说道:“这位是晋王妃,夫人的妹妹,今日刚好到府上来拜访。奴婢刚才就说小公子饿了,不肯人抱。小公子还这么小,骨头都没长好,不能那么用力地抱他。”
那女人似乎没想到若澄竟然是个王妃,只看着乳母说道:“我让你说话了吗?你话怎么这么多?来人啊,掌嘴。”
站在屋外的丫鬟立刻进来,要打那个乳母。乳母吓得立刻躲到了若澄的后面:“王妃救救奴婢,奴婢没有说错话啊。”
林文怡仗着自己在徐孟舟跟前得宠,平国公夫人也有意打压沈如锦,所以平日都纵着她,纵得她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她在宁夏长大,成日混在军营里面,也没什么尊卑的观念,只知道看不顺眼的事情就动手。因此也没把若澄放在眼里。
沈安庭,沈安序还有沈如锦,听到这个房里的争执声,全都过来查看。沈如锦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脸红扑扑的,一直在啼哭,询问之后,知道林文怡竟敢动她的孩子,一怒之下,给了林文怡一巴掌。
林文怡被她打傻了,手指着沈如锦说道:“好,你们仗着人多势众,都给我等着!”说完就跑了出去。
沈安庭皱眉道:“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怎么如此无礼?当我们沈家是好欺负的吗?我去找徐孟舟说理。”
沈如锦哄着孩子,没有说话。沈安序询问若澄有没有伤到,要跟沈安庭一起去。他们今日人在这里,这个妾还敢如此放肆,真不敢想象若他们不在这里,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若澄觉得此事不能这么放过,跟两个哥哥一起去了徐孟舟的书房。林文怡已经来找徐孟舟哭诉,哭得梨花带雨,看到两个大舅子和小姨子一道过来,面上不悦:“三位这是……?”
沈安庭坐下说道:“你的家事,我们本来不应该插手。但外甥也是你的儿子吧?你可知你这位妾室刚才去外甥房中,险些弄伤了他,还要对晋王妃下手。若我和二弟没有及时赶到,你们平国公府纵容一个妾室伤害孩子,伤害亲王妃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你脸上也无光吧?”
徐孟舟看了若澄一眼,回头问林文怡:“怡儿,可有此事?”
“当然没有。我刚才不过是想抱一抱小公子,这些人进来,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好像我要对小公子不利,这位王妃先要打我呢。”她抱着徐孟舟的手臂说道。
若澄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与你多说,屋中有两位乳娘作证。谁是谁非,叫她们过来一问便知。我们也无意与你为难,只是这小公子是平国公府的嫡长孙。出了事情,别说是我们,就是平国公夫妇都不会善了。”
林文怡被若澄唬到,一时有些心虚。她知道平国公夫人每日都要去看小公子,她刚才一时没注意,真要将小公子弄出个好歹来,恐怕她在府中也待不下去了。她的态度软下来,主动向徐孟舟赔礼撒娇。徐孟舟太了解她的性格,觉得她就算做了什么,也是无心的,就代为向三个人赔了不是,还下了逐客令。
沈安序和沈安庭当然不肯走,觉得如此太便宜那个妾室了。可这到底是人家府邸,他们赖着不走,传出去也不像话,又怕这样对沈如锦不好。最后还是跟若澄一起从平国公府离开了。
等出了府,沈安序对两人说道:“这宁夏中卫的指挥使,掌八万兵马。徐孟舟是看在他的份上,才对这个妾室格外纵容。我看啊,小锦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沈安庭道:“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方便老往平国公府跑。若澄,你以后还是多来看看你姐姐吧。”
若澄点头答应,心中却有几分难受。她日后若是要跟数不清的女人争丈夫,她宁愿不做晋王妃,也不要孩子。等回到王府,她看到台阶前拴着一匹马,愣了一下。这不是呼和鲁送的蒙古马吗?朱翊深骑着去战场了。
是他回来了?
若澄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上了台阶,直接向留园跑去。她能感受到留园与往日不同了,直接冲进了西次间。朱翊深正在换衣服,只觉得背后一阵风,还来不及转身,已经被人用力抱住了腰身。
他勾起嘴角,握住她的小手:“我以为你去平国公府,没这么快回来。你姐姐的孩子可爱么?”
他身上是刚沐浴过后的香胰子的味道,若澄贪婪地闻着,从他离开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她每日都盼着他回来。可他回来了,千言万语,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朱翊深转过身子,将她抱进怀里:“我都听李怀恩说了。这半年辛苦你了。”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谈不上辛苦。你回来之前,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府里什么准备都没有。用过午膳了吗?”若澄抬头看他,只觉得他更瘦了一些,但棱角更刚毅挺阔了。战场果然是个能让男人迅速成长的地方。
“我回来换身衣服,还得进宫一趟。晚上再跟你细说。”朱翊深亲了亲她的额头,放开她。她好像又长高了,只是身上还是没什么肉,抱起来就像一团骨头。眉眼已经完全脱去稚气,显露了几分成熟的风韵。想一想她很快就要十五岁了,但他陪伴她的时间却很少。
若澄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一些,我等你回来用晚膳。”
朱翊深点头,向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道:“我带了一只烤全羊回来,交给厨房了。你若肚子饿,可以先吃一些。保证跟你平日吃的不一样。”
塞外的全羊肉质丰美,京中可不容易吃到。若澄点头应好,肚子里的馋虫立刻闹了起来。
朱翊深走到府外,萧祐跟上来,小声说道:“王爷,皇上果然一直派了人在军中监视您。他着急将您从开平卫调回来,除了不让您掌握军权,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属下觉得还是应该去东宫告诉太子一声。”
若说从前朱翊深不知道端和帝究竟是什么心态,可他看了父皇留在头盔里的字条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端和帝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遗诏的存在,生怕父皇留过要他登基的遗诏,因此一直要想方设法除掉他,免除后患。可是上次一道天雷,端和帝以为是天谴,彻底吓破了胆子。他的胆子在立假遗诏的时候,已经都用光了。
朱翊深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怎么应对皇帝,因此对萧祐说道:“我自有对策,不必再把太子卷进来。”
他知道新的太子妃是苏见微,心中也没有特别的感觉。上辈子苏见微嫁给他为妻,本来就是利益交换,这辈子嫁给朱正熙也不过是这样。后宫那几个女人已经各有归宿,与他再无瓜葛。他这辈子,只要守着一个女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