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顿时满脸通红,羞愧地扭过脸去,拼命地用帕子擦脸上,可是她这么一动,却反而牵扯到了脚踝,于是一阵剧痛传来,她“哎呦”大叫一声!
然后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已经把桌子上的菜籽饼挥舞到了地上!
九皇子上前伸手,扶住她,蹙眉道:“你能不能小心点?”
阿宴捂着脸,难过地道:“我这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九皇子眉毛挑了挑,淡淡地道:“是有点难看。”
停顿了下,他凝视着那个捂脸不好意思见人的姑娘,不解地道:“可是你已经顶着这张脸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才遮住,你不觉得晚了吗?”
这话一出,阿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那里化为了石头。
很久很久后,她终于放开捂着的脸,睁开眼睛,用平静的神情望向九皇子。
她在心里拼命地咬牙,心想如果她可以,一定要把眼前这个其实只有十三岁结果竟然如此自以为是如此地讨人嫌的小屁孩大骂一顿!
不过她当然不敢了,上辈子不敢,这辈子不敢,下辈子估计也不敢。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咽下不断涌现的羞耻和无奈,最后咬了咬唇,低下头,羞红了脸,小声地说:“嗯,是有点晚了……”
九皇子忽然笑了下,又拿出一张无比干净的白手帕:“这个也给你吧。”
这一次阿宴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把自己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九皇子坐在一旁,凝视着总算是露出庐山真面目的阿宴。
这样的阿宴,和他记忆中那个灵动又鲁莽的小姑娘实在是像极了。
一双眼眸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带着点点泪意,惹人怜爱,脸颊娇嫩的仿佛一按就能压出水儿来一般,粉嘟嘟的小嘴儿就那么无可奈何地噘着,带着几分羞愧,带着几分无奈,还有一丝的愤慨。
九皇子垂下眸子,掩下眸中的千情万绪。
上一世的自己,曾经那么远远地看着,看她在年幼之时毫无理由的嚣张跋扈,看她初初长大成人后的绝美娇颜,看她嫁为人妇后,垂首跪拜在那里的样子。
高高在上的他,有时候会希望,她能抬起头,看他一眼。
可是从来没有。
所能看到的只有偶然间她那隐藏在发丝间白皙优美的颈子,以及缓缓离去的窈窕背影。
他在情爱的懵懂中,外出征战,却遭遇了异国的刁蛮公主,对方一见钟情地要嫁他为妻。
公主明媚地冲他笑,说我就是喜欢你,一见你就要嫁给你,你不许不娶。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明媚很刺眼。
于是那么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去偷偷看那个嚣张跋扈到不讲道理的姑娘!
为什么总是在人群中不自觉地寻找她的身影!
可是一切仿佛都为时已晚,她已经嫁为他人妇,已经高高束起发髻,已经垂下她倔强的头颅,掩下她眸中曾经的神采飞扬。
后来,他在皇兄的做主下,和西北羌国结秦晋之好,定下羌国曼陀公主为正妃。
可是自己的皇嫂,经营多年的敬国公府一家却不甘心就这么失掉一个荣王妃的位置,于是抢在他迎娶曼陀公主之前,终于求了皇兄,将敬国公府四姑娘塞给他做侧妃子。
他依然无动于衷,因为知道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他想要的美好,在他还来不及长大,来不及懂得那种懵懂的滋味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被别人采撷。
此生无缘。
后来新婚的那晚,他揭开四姑娘的喜帕之时,红烛摇曳之中,凤冠点缀之下,那个有几分影影绰绰的相似,可是又完全不一样的容颜,让他陡然心痛,几乎不敢直视。
相似的面容,可是却根本不可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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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宴擦干净了脸上的灰尘,就这么一抬头间,便见那个清冷的九皇子就那么凝视着自己,眸中流动着的哀伤,似曾相识。
恍惚中,阿宴猛然记起,好像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六岁的小孩子时,他就是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
她仰视着他,疑惑的试图去探究,可是他却迅速别过脸去,只留下一个清冷俊美的侧脸。
阿宴叹了口气,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脚踝。
无论人家九皇子有什么烦心事,他现在都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以后至少是个王爷,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也没几个人能欺负到他头上,多少人还得跪在他面前求着他呢。
就这,实在没什么可烦恼的。
阿宴伸手,摸了摸那用白布包好的脚踝,一时想起家里母亲,不知道母亲和哥哥发现自己不见了,该多着急,更不知道老祖宗若是知道了,又不知道该发怎么样的雷霆之怒呢。
至于惜晴,赶着马车追过来,就这么追丢了,她是在到处寻找自己,还是会回去城里报信儿啊?
想到这里,阿宴忍不住抬首,悄悄地看向九皇子。
九皇子恰好目光扫过来,便见阿宴跟个被人逮住的哭红眼睛可怜小兔子一样,满是谴责和无奈地瞥了自己一眼。
好像他是什么土匪强盗一般。
他忍不住轻轻“咳”了声,弯腰,捡起那个被碰到地上的菜籽饼,擦了擦递给阿宴。
“我知道你是吃不惯这个,不过一时也没其他吃的。”
阿宴咬着娇嫩的唇,别过脸去,低声道:“我不饿……”
话音刚落,一阵清晰的咕噜咕噜声响起。
阿宴羞愧地捂住肚子,无奈地道:“那我还是吃吧。”
她接过那菜籽饼,手指却恰好碰到九皇子的手指,只是瞬间的轻轻一碰,却觉得那手指仿佛也带着一点清冷。
阿宴忍不住搓了搓手,然后低着头,捧着那个菜籽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九皇子坐在一旁,也拿起另外一块菜籽饼吃起来。
他是从小金汤羹里长大的,吃一顿饭不知道多少人伺候呢,平时的饮食自然是精细无比,比敬国公府这讲究的老太太还不知道要讲究多少倍呢。
可是如今,这么高贵的他,吃着粗糙的菜籽饼,动作却非常优雅从容,就好像他坐在落叶之中品着一杯茶一般。
阿宴艰难地嚼着口中的食物,凝视着九皇子优雅的吃相,难免感叹,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
有的人生来享尽荣华,处处顺心,一生是那一眼能望到边的坦途,而有的人,却是费尽心机,努力地笑着,去奉迎,去经营,去争取。
阿宴就着那粗糙的菜籽饼,喝了一口粥,越发苦涩地想着,其实自己这几年能够在敬国公府生活得不错,其实全都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呢。
俯首在他面前,承受他的恩赐,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这就是阿宴两辈子的体悟。
想明白了这些,阿宴小心翼翼地再次望了九皇子一眼。
九皇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地问阿宴:“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阿宴攥着那菜籽饼,努力绽开一个讨好的笑来,轻声说道:“今日多亏了九皇子呢,阿宴感激不尽!”
九皇子目光扫过来,如电一般,阿宴只觉得那眼神仿佛能把自己洞穿。
她轻轻打了一个抖索,越发小心地道:“九皇子,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此话一出,九皇子忽然扯开一个冷笑,眼眸里也带着冷意:“的确是你连累了我。”
啊?
阿宴惭愧地低着头,认罪也不是,不认罪也不是。
九皇子低首俯视着她一头青丝,凝视着那青丝间隐约可见的一截白嫩纤细的脖子,他猛然转过首去,切齿,没好气地道:“顾宴,你是不是和沈从嘉私相授予,如今更是特意跑过来和他私会?”
听到这话,阿宴越发怕了,忙拼命摇头:“没有!”
九皇子挑眉:“是吗?”
阿宴顿时背脊发冷,忙承认道:“是,我承认,是他让人给我递了一个花笺,约我在这里见一面!不过我根本没见到他啊!”
九皇子眉目越发冰冷:“他给你的花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阿宴茫然地想着,沈从嘉说,这一世原本不想负了自己,可是这话却是不能告诉九皇子的。
因为解释不清楚,也说不明白,万一他一个误会,怕是反而会以为自己和沈从嘉早有私情了!而这件事一旦被误会了,那她的清誉就这么一下子毁掉了!
她为难地皱眉,拼命想着这个事该怎么解释呢?
九皇子俯首审视着她脸上的神色,见她一脸焦急为难的样子,面上的冰冷渐渐消逝,他蹲下来,与她平视。
“顾宴,我要你给我说真话,如果他不是瘸了,你是不是真心想嫁给他?”
阿宴抬眸,黑暗中,就这么撞入那一双幽冷深邃到看不到底的眸子中。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一时脑中忽然浮现很多很多。
比如那一夜的祠堂里看到的白色身影,比如那一夜有了九皇子的梦。
她眸中渐渐浮现出惧色,眼中甚至开始湿润。
她无措地摇着头,咬唇小声道:“没有,我没有要嫁给他。我一切都是遵从府中的安排,听从老祖宗和母亲之命的,我可从来不敢自作主张,更不敢私相授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