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日,小雨
杀手准则第四条:没有尸体,没有谋杀,一切恍然如梦。
他再一次用他的行动证明了我的惨败,我真的太低估他了!
现在我基本上已经全部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那些画面就像打在我身上的烙印,抹不去、忘不掉。
这次与他的近距离接触让我更加了解他:
首先,他对医学知识相当了解,按照我之前的推断,有可能是在支援部从事法医工作。每个警署有两到三名法医和五名助理法医。
助理法医负责从现场抬回、清洗、缝合尸体以及带死者家属认尸等简单工作,可以说是帮法医们做一些杂务,而且年纪较轻,大部分是医学院的实习生,暂且排除。
法医们的上班时间相对灵活,有的甚至是知名医院的临床医师到警署兼职的,除了两名女性外,其余全是男性,年龄都在三十至四十之间,所以目前还有七个嫌疑人。可惜他所用的一切药品、用具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无法从中窥其身份,这也是他想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不要使用任何特殊物品,以免将证据引向自己。
其次,他有洁癖,密室里闻不到一点血腥味,肢解完成后,他会用大量消毒液漂白粉清洗现场;在肢解过程中,他情绪稳定,眼神淡漠,感觉不到情绪波动,似乎这一切只是他的工作,对他而言,就像做了一次外科手术一般寻常。他的行动告诉我,之前对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一个使命型杀手。他有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最后可以确定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明他的立场和对我的友好,一定有其他目的。绝不是想多个帮手或同伴那么简单。
想不明白,为什么选中我?就因为我先他一步杀了他想要杀的人?
他的行为有太多不能用常理解释,一定有我还没有察觉到的原因。
如今嫌疑人只余下七人,找到他是迟早的事。
初秋的雨一会儿下一会儿停,秋风四起,夏日已经接近尾声。警署楼下的垂柳在冷风中瑟瑟摆摆,不多一会儿,细小的雨滴开始在窗户玻璃上划出一道道细线。
柏皓霖吁了口气,正准备为自己泡一杯咖啡,却听到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陈浩推门而入。
“皓霖。”他与柏皓霖已经很熟了,所以直呼其名。
“那个案子有线索了?”柏皓霖放下咖啡,问道。
“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带回来问话的一名叫袁建的毒犯吧?”陈浩也不拐弯抹角,径直说道。
“嗯。”柏皓霖点点头,脑子里却出现袁建被肢解时的恐怖场景。他将咖啡杯送到嘴边,用喝咖啡来阻断大脑对当时的回忆。
“今天我们想带他回来问话,却发现他已经失踪了。”陈浩道。
“这么巧?”柏皓霖不假思索地说。
“是啊,所以他畏罪潜逃的可能性很大!”陈浩以为柏皓霖的想法和自己一样,“我准备向全国发通缉令,不过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柏皓霖低喃着重复。
“嗯,你也应该知道,说是通缉令,但有多少国民真的会去看?更别说记住通缉犯长什么样!”陈浩说出了残酷的现实。
“你想引起大家足够的重视?”柏皓霖明白了陈浩的意思,“很简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只是毒犯之间的自相残杀,上面不会划拔太多经费。”陈浩无奈地说。
“这样啊——”柏皓霖想了一会儿,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风声过去后,他一定会重操旧业,所以不必大张旗鼓地发通缉令,从现在开始,只要告诉被捉的贩毒和吸毒人员,如果能够提供他的线索,就可以从轻量刑,相信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诱惑。”
“不错,就这么办了!”陈浩采纳了柏皓霖的建议,“皓霖,谢谢你,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柏皓霖谦逊地说。
陈浩离开后,柏皓霖静静地思考着:看来神秘人士在向自己传授经验的同时,也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这或许根本就是他的一箭双雕之计。不过这也表明,那位神秘人士在白虎警署的可能性极大,否则他怎么会如此了解警方的动向?正好白虎警署的三位法医全是男性!难道他就在其中?
柏皓霖急忙找出张辉案子的备份资料,在法医检验栏后看到法医的签名:周成祖。
由于先前调查过支援部的警员,柏皓霖对他有些印象。
周成祖今年四十三岁,是医科大学病理学专业毕业,四年前举家搬到TMX市,也从以前城市的警署调到了这里,仅仅四年就荣升为白虎警署的首席法医官。大伙儿对他的评价是稳重、敬业,对他的私生活知道得并不多,只晓得他婚姻幸福,有一个念高中的儿子。
难道是他?可是对神秘人士的侧写中有一项很重要的标准就是“单身”,而周成祖有家人,他很难在家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杀了那么多人。
柏皓霖不敢确定,他找出另外两名法医的资料进行比对。
范国懋(mào),38岁,丧偶无子,十二年前他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他已经怀孕的妻子,也失去了他的左腿,现在他走路需要依赖拐杖,也许是因为这个,他的性格内向,不愿与人接触。
刘家杰,31岁,TMX医院心脏外科的医师,在警署兼职值夜班,因他与其他警员接触的时间不多,对他的私生活并不了解,只是警员们都觉得他不苟言笑,举止也有些傲慢,不太好相处。
三人中除了范国懋因有明显的身体缺陷可以完全排除外,周成祖和刘家杰都不能完全排除嫌疑,看来有必要亲自会会他们。
法医鉴证处就在柏皓霖办公室的隔壁,现在他决定去串串门。
法医鉴证处与白虎警署开放式的办公环境不同,是全封闭式的,建筑面积约有五十平方米,屋子中央是三张解剖台,靠墙处放置着两张办公桌,右边的墙角立有三个储物柜,除此之外,四面的墙壁都是由一个个的冷冻柜拼接而成,在尸体没有人认领的情况下,会暂时搁置在此,一扇厚厚的铁门将法医鉴证处与外隔绝,所以警员们戏称其为“生死门”。
柏皓霖推门而入,正好看到周成祖用一个小型电锯将死者的右手锯下。听到刺耳的电锯声,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袁建被肢解时的情景。柏皓霖只觉得胃部好似被一只手狠狠捏住,他别过头,捂住嘴,极力阻止想呕吐的冲动。
听到了开门声,周成祖回过头,见是柏皓霖,一边继续工作,一边说:“柏医师真是稀客啊。”周成祖看起来比他实际年纪年轻很多,高挺的鼻梁,得体的打扮,举止文雅,可以称得上是一名美男子。柏皓霖在第一天报到的时候和法医们打过招呼,平时就很少接触了,所以与他们并不太熟悉。
“周医师,打扰了,我可以随便看看吗?”柏皓霖压制着不适,走向他,却极力将眼神从尸体身上移开。
“可以啊,只要你的胃受得了的话。”周成祖将锯下的右手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柏皓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周成祖,周成祖一见柏皓霖的表情就明白了:“这名死者出现了死亡痉挛。”死亡痉挛通常会发生在死亡的瞬间,法医在检验时会扳不开手,唯一的办法是将手锯下,放进微波炉加热。
“对不起,虽然我也知道一点医学常识,但对法医学却不太了解。”柏皓霖满是歉意地说。
“没事,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周成祖摆摆手,不以为意,“趁它还没熟,说说你找我什么事吧?”
“不知您有没有听过法医心理学?”柏皓霖也不拐弯抹角。
“在法医周刊上看到过,好像是一门新的心理学科。”
“是的,最近事情少了很多,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作一份法医心理学的研究报告,或许可以帮上忙。”
“你这么上进,难怪赵署长那么赏识你,没问题,你想来随时都行。”周成祖一口答应。
“谢谢你,那以后就要打扰了。”柏皓霖注意到周成祖满口答应的同时,右肩微微耸动,这说明他言不由衷——他知道如果自己直接找赵署长,赵署长肯定也会同意,倒不如现在做一个顺水人情。
微波炉“叮”了一声,断腕已经加热完成,同时屋子里也弥漫着一股肉被烤糊的味道。
周成祖拿出断腕,轻轻扳开手指,从掌心中取出几根黑色的短发,将其放进证物袋中,封好,放在一边。
柏皓霖观察着这名死者,这是男性,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身上也有多处淤伤,死因是头部被重击导致的大量出血。
“怎么样?”周成祖见柏皓霖斜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死者,问。
“罪犯用钝物多次击打死者,说明他当时处于极度愤怒之中,他身上的淤伤说明他们当时有过争执、搏斗,也就是说死者不仅认识凶手,还很熟。”柏皓霖道。
“你怎么知道是多次?”周成祖反问。
“周医师,你这是在考我了。”柏皓霖笑了,“颅骨是最硬的骨头,它能承受280公斤的静体重量,超过这一重量时可造成骨折,所以用钝物击打头部时,第一次不会出血,除非多次打在同一个部位。”
“很不错嘛,看来你下过苦功。”周成祖点头道。
“以前在医学院的时候学过一点。”柏皓霖谦虚地说。
两人正说着话,铁门被撞开了,一名助理法医推着放有尸袋的推车走进来,后面跟着走路一瘸一拐的范国懋。
“外卖来了?”周成祖回头问道,他们习惯称亲自到现场带回的尸体为“外卖”,这是法医之间的戏称,但在外人听来却是怪异之至。
“嗯。”范国懋说着看了一眼柏皓霖,又望向周成祖,似乎在问他柏皓霖为何在此。
范国懋虽然比周成祖年轻,可从外貌上看,他却比周成祖年长,他长着一张国字脸,身材魁梧,但面色苍白,由于腿脚不便,他总是拄着一副拐杖,看起来又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
“这位是柏皓霖,警署的心理医师,他想研究法医心理学。”周成祖简短地解释道。
“哦。”范国懋没有表情地应了一声。
“打扰了,范医师。”柏皓霖礼貌地说。
“没什么。”范国懋小声地说道,他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到推车前,想和助理法医一起将尸袋抬到解剖台上。
“我来吧!”柏皓霖见他行动不便,主动帮忙。
范国懋也不推脱,待柏皓霖和那名助理法医将尸体合力抬到解剖台上后,他才戴上塑胶手套,开始做尸检,柏皓霖则站在他的旁边观看。
这名死者是一名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她的眼白部分有淤血,皮肤青蓝,嘴唇发蓝,颈上有两处明显的掐痕,是典型的窒息致死。
范国懋在查明了死因后,开始用小刀刮指甲里的物质,将其放在一张纸上。
“这些东西有用吗?”柏皓霖问。
“如果死者曾经反抗,她的指甲下就会留下凶手的皮肤纤维,有了皮肤纤维就能检验到凶手的DNA,虽然现在并没有建立完整的DNA数据库,但如果有了嫌疑人,就可以进行比对,从而缩小范围。”范国懋解释道,他的语速平缓,似乎只是在例行公事。
柏皓霖点点头,他也明白了神秘人士为何要帮他处理徐东平的尸体——他勒住徐东平的时候,徐东平抓了他的脸,虽然没有流血,但指甲里一定留下了他的皮肤纤维,如果当时警方找到他的尸体,就可以从中得到柏皓霖的DNA,这也是神秘人士所说的“足以将你送到死刑场的致命错误”,这也更加证明了神秘人士是一名专业法医。
“现在的案件多是冲动杀人,不是掐死,就是用刀捅,还有就是重物击毙,也不知对你的研究有没有帮助。”周成祖一边将他处理完毕的那具尸体放进冷冻柜,一边说。
柏皓霖淡淡地笑了笑,他感觉到周成祖并不希望自己待在这儿,却装作不知。
范国懋把纸上的物质装进证物袋后就准备将尸体放进冷冻柜,柏皓霖奇道:“咦,不用解剖吗?”
“在能确定明显死因的情况下不需要解剖,”周成祖抢答,“除非死者家属要求。”
柏皓霖嘴上没什么,心里却不认可周成祖的答案,虽说这两具尸体都可以判断其死因,但解剖中或许可以发现更加细微的证据,比如可以确定他们生前是否被性侵犯、可以从他们的气管中找到死亡时所处的环境、从他们的胃液中找到他们曾吃过什么诸如此类。这些细节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帮忙找出凶手。
“你还需要再看看吗?”范国懋礼貌地问。
“嗯。”柏皓霖开始仔细端详着。
死者的身体没有特别之处,只是她指甲上有几条不
太明显的白色条纹引起了柏皓霖的注意,他问道:“这个白色条纹说明了什么吗?”
“可能是营养不良吧?”范国懋推测道。
“会不会是中毒呢?”柏皓霖问,“我记得有时候中毒,指甲上也会出现白色条纹。”
“哈,如果死者真的已经慢性中毒,为什么凶手还要掐死她?这不是画蛇添足吗?”周成祖不同意柏皓霖的看法。
“或许我们要找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凶手,另一个则是谋杀未遂。”
“那做个化验吧。”范国懋似乎并不喜欢与人争论,他想拔下死者的头发,可轻轻一抓,一把头发掉了下来,他的动作僵了僵,却不动声色地放进证物袋。
现在法医鉴证处已没什么事了,柏皓霖不便再留在那儿,他向两人道了谢后,退了出来,通过这次短暂的接触,他已对他们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相比而言,周成祖更擅长交际,范国懋则有些自卑,这可能与他的行动不便有关;在工作上,周成祖虽更专业,但较为自负,不愿意接受不同的意见,范国懋可能不如周成祖细致,他的脾气却很好,表面是一个不易亲近的人,实际上更容易相处;另外,周成祖嘴上说欢迎自己,实际却并不希望自己待在那儿。
可是现在的资料太少,柏皓霖还不敢轻易得出他们中谁是神秘人士的结论。
柏皓霖来到毒理检验处,检验人员正将周成祖送来的那些头发的发根剪下,放进试管。
“请问这桩案子是哪位警官负责?”柏皓霖问。
检验人员瞄了一眼桌上的报告单,答:“四处的章敏。”
“另一桩呢?”柏皓霖望向放在后面的签了范国懋名字的证物袋。
“五处的易云昭。”
“易云昭?”柏皓霖重复道,他不是质疑易云昭的能力,只是觉得现在他并没有准备好处理这种案子。
“尸体是他发现的,警署有一个规定:谁发现的尸体,谁有优先处理权,除非他放弃,案件才会重新分配。”
这可有好戏看了。柏皓霖在心里道。
趁着检验报告还没出来,柏皓霖到五处找易云昭,想了解发现他尸体时的情况。
和大多数时候一样,易云昭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面上拼了一半的拼图发呆,柏皓霖走进去,向他打招呼:“云昭。”
“柏医师。”易云昭回过神,道,“找我有事吗?”
“我刚刚在法医那里,听说你发现了一具尸体?”柏皓霖开门见山地问。
“嗯,我早上去公园晨跑的时候看到一只狗一直对着一个灌木丛叫,就过去看了看。”易云昭简短地说。
“仅仅因为一只狗对着灌木丛叫就判断出不寻常,看来你拥有了不得的观察力,这是你的天赋哦!”柏皓霖由衷地说。
“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诅咒。”易云昭并不因柏皓霖的夸赞感到高兴。
“难道你要放弃吗?这可能是一桩大案了,也是出人头地的好机会。”柏皓霖劝道。
“我当警察可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易云昭瞥了他一眼,平淡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或许可以借此消除你内心的阴影。”柏皓霖知道刚才自己的话伤了易云昭的自尊心,改口道。
易云昭没有说话,身子却往前靠了靠,似乎在附和着柏皓霖的话。
“我在法医室看过那桩尸体,的确有问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一起跟进。”
易云昭盯着拼图,似乎没有在听柏皓霖的话,但他却拿着一块拼图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却迟迟没有将它落下。通过他的这个小动作,柏皓霖知道他正在思考自己的话,没有催他。
过了许久,易云昭才微微点了点头。
“云昭,现在查到死者的身份了吗?”柏皓霖见他首肯,问。
“暂时还没有。”易云昭道,“我已经请巡警部的同事在公园附近发出公告了。”
“那好,如果有消息也请知会我。”
“嗯。”
次日。
柏皓霖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桌上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的是那具无名女尸的毒理报告,她虽然死于窒息,可是却已经慢性铊中毒,就算不杀她,她也很快会死。
柏皓霖拿着报告快步向五处走去,他想在第一时间将这条重要线索与易云昭分享,可是易云昭并不在他的位置上,旁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柏皓霖知道易云昭并未对自己敞开心扉,他将毒理检验报告放在他的桌上后就离开了。
虽然他对易云昭极感兴趣,但目前他并不是首要目标。
柏皓霖来到法医处,正好遇到刘家杰准备离开,他上前向他打招呼:“刘医师,这么巧。”
“你是?”刘家杰瞄了他一眼,冷冷地问。
刘家杰总是梳着中规中矩的头发,穿着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衣裤,却时刻摆出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孤傲脸孔。
“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旁边办公室的柏皓霖,算是警署的心理顾问吧。”虽然以前就已向他介绍过自己,但柏皓霖还是微笑地又一次作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刘家杰没有说话,径自打开自己的储物柜,脱下白大褂,拿出一套黑底深蓝色粗直条的西服套装。
“听说刘医师是TMX医院心脏外科的医师?”柏皓霖见刘家杰不理会自己,又问。
刘家杰抬抬下巴,点了点头。
“即在极负盛名的TMX医院上班,还要到警署兼职,很辛苦吧?”柏皓霖一边说,一边望向他的储物柜,发现里面还搁置着一套类似样式的西服套装。
“还行。”刘家杰敷衍道。他换好衣服后,用生硬的语气对柏皓霖说:“我要走了,如果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可以等另外两个医师来了再说。”
“我只是来看看,请自便。”柏皓霖冲他礼貌地笑了笑,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目送他离开。
刘家杰走路的时候手臂很夸张地来回摆动,可是腿却像踩高跷一样僵硬,由此可见此人十分傲慢,但又希望能够在别人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说话时习惯高抬下巴,说明他优越感和自尊心都极强;他的服饰品位很奇怪,一般的上班族不会有这样的穿着,更不会放两套西服在工作的地方,他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也就是说,刘家杰的性格与神秘人士的侧写相符,可是他工作繁忙,会有时间跟踪、杀人、肢解、藏尸吗?
现在看来三名法医都在某些方面符合神秘人士的条件,但某些条件又极不符合,他们中究竟谁才是自己追寻的鬼魅?连柏皓霖自己都没了把握。
如果不是自己找错了地方,就是神秘人士隐藏得太好了。
柏皓霖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没一会儿,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
“请问是哪位?”柏皓霖再一次问。
“柏医师吗?”电话那头这才传来易云昭的声音。
“是云昭啊,你看到我放在你桌上的化验报告没?”柏皓霖知道易云昭对于是否应该找自己还在犹豫,所以主动询问。
“我不在警署,”易云昭简短地说,然后道出了自己打电话给他的目的,“柏医师,请问你有没有对作案后弃尸的凶手进行过心理研究?”
“研究谈不上,只是看过相关的资料。抛尸是因为死者与凶手有关联,凶手不希望有人发现死者:不就地抛尸说明风险对凶手来说比较大,但又不会远离凶手熟知的地方。”柏皓霖道,“你在抛尸地吧?你在周围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印迹?”
“脚印倒是有几组,但死者的身份还没查到。”易云昭现在还没有头绪。
“抛尸地离公路有多远?”
“挺远的,估计有四五百米,但周围是灌木,不会有人留意这里。”
“云昭,你离凶手已经很近了。”柏皓霖说。
“什么意思?”易云昭不明。
“一般来说,凶手抛尸会选择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可是这个凶手却将尸体放在人来人往的公园,说明他希望有人能发现她。”
“失踪七年才能定为死亡,凶手这么做是因为财产?”易云昭猜测。
“目前不便推测,另外,抛尸地点离公路较远,说明凶手有辅助工具将尸体运到这里,云昭,你在灌木外看看,有没有什么印迹。”
易云昭二话不说,拨开灌木丛,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着,果然,在灌木丛外十米处,发现细窄的呈三角形的轮胎痕迹。
“有一个好像是三轮车的痕迹!”他的声音有点激动。
“很好,你先假装察看,然后突然抬头,看看左右,有没有人正看着你这边,要特别注意公园的工作人员。”柏皓霖道。
易云昭按柏皓霖的话一一做了,果然,他看到自己斜后方有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花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我看到他了。”
“云昭,把他带回警署问话,先不要打草惊蛇。”
“嗯。”易云昭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易云昭将那名花匠带回警署,他先将他带到审讯室,然后回五处拿毒理报告,却在门口遇到柏皓霖。柏皓霖扬着手中的报告单,笑道:“是拿这个吗?”
“是的!”易云昭对柏皓霖未亲临现场就能找到嫌疑人钦佩不已,“你怎么知道他会在附近观察我?”
“你发现的轮胎印不是三轮车,而是手推车,是用来装化肥、泥土的,知道手推车放在哪里的一定是在公园工作的人,他既然选择他工作的地方作为抛尸地点,就一定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想知道警察查到了多少。”
易云昭点点头,道:“我想审问他,你有没有空?”
“当然,但我不在方便待在审讯室。”柏皓霖说着拿出一个耳塞递给易云昭,“这是我从支援部借来的,我就在玻璃后面,有什么情况我会告诉你。”
“嗯。”易云昭接过耳塞,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邀请你?”
柏皓霖抿嘴一笑,没有回答。
两人准备妥当,易云昭拿着相关资料走进审讯室,柏皓霖则站在了单透镜后面,观察着嫌疑人的一举一动。
易云昭先拿出一张死者的照片给花匠看:“认识她吗?”
“秀云?”花匠一把抓过照片,惊愕不已,“她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死了,昨天上午在公园里发现她的尸体。”易云昭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花匠紧紧地握着照片,痛哭流涕。
“你们是什么关系?”易云昭停了停,待他情绪稳定一些后,继续问。
“她是我妹妹,”花匠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她从小就身体不好,前段时间被查出得了白血病,医院告诉我们,就算找到骨髓匹配者,也需要花三十万,我们家境不太好,可能秀云为了不拖累我们才……”说到这,他又泪如泉涌。
“她不是自杀。”易云昭道。
“什么?”花匠惊道,“那,那是……”
“她……”易云昭正要说话,耳机里传来柏皓霖的声音:
“云昭,别告诉他太多,问他愿不愿意尸检。”
“她的死因还不太确定,只有尸检才能查明,既然你是她哥哥,那我们需要你在尸检意向书上签字。”易云昭随即改口道。
“尸检?”花匠脸色徒然一变,“你们要把我妹妹像杀猪一样切成几块?!这么无理的要求我怎么可能同意!”
“云昭,先拖住他,问他家里除了他们兄妹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柏皓霖又道。
“那么你们的家人呢?”易云昭压了压心里的火,依言问道。
“我爸死得早,是我妈把我们兄妹拉扯大的,她也绝不会同意尸检。”花匠见易云昭没有坚持,声音也小了一些,“警官,我什么时候能把我妹妹的尸体领回去?”
“这是谋杀案,要等找到凶手以后。”易云昭道,“为了早日破案,让你妹妹入土为安,希望你能提供你的指纹和DNA样本。”
“要这些做什么?”花匠警觉地问。
“排除你的作案嫌疑。”易云昭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们怀疑我杀了我妹妹?!”花匠怒道。
柏皓霖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提醒道:“云昭,别逼他,他们是兄妹,就算在死者身上找到他的DNA,也无法说明是他杀了她。”
“发现她尸体的地方怎么那么巧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如果你没杀他,为什么鬼鬼祟祟地在我后面偷看?如果你没杀他,为什么不同意尸检?”易云昭忍不住了,拍案而起,“你其实就是凶手!”
“你,你有什么证
据?”花匠吼道。
“证据就是你的职业!”易云昭大声道,“什么你妹妹得了白血病,都是你杀人灭口的借口,真相是你妹妹发现你在种佩奥特仙人掌!”
“……那是什么东西?”原本气急败坏的花匠听了易云昭的话,正要爆发的怒火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问号。
“别装蒜,佩奥特仙人掌可以用来提炼毒品,但不如罂栗显眼,是新的毒品提取物!”易云昭义正词严,“可惜你打错了如意算盘,你妹妹发现了你的秘密,并且威胁要报警,情急之下,你将她杀害!”
“那佩什么仙人掌我根本就没听过,就算如你所说,那也需要大量培植、提炼,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花匠反驳道。
“哼,那是因为你用了分身术!”易云昭冷哼一声,用已经看穿一切的眼神瞪着他。
“分身术?!什么分身术?”花匠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你承认了!”易云昭一个剑指指着他的鼻尖。
“承认个鬼!你以为拍电影啊!”花匠彻底崩溃。
玻璃后面的柏皓霖看着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混乱不堪,他知道现在已经不可收拾,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云昭,分身术是不可能的,先将他扣留二十四小时吧。”
把花匠关在了拘禁室后,柏皓霖把易云昭叫到了自己办公室,不等他说话,易云昭先开口:“我很肯定他是凶手!”
“云昭,拜托你回到现实中来好不好?”如果是其他人,柏皓霖可能已经放弃了,“这只是一桩普通的案子,请你用普通的方式思考,OK?”
“这已经是最普通的方式了!”易云昭有些委屈,“我原本想说他灵魂出窍。”
“那我应该谢谢你了,”柏皓霖知道与他争辩也于事无补,语气缓和了一些,“他就算不是凶手,也是帮凶。”。
“为什么?”
“你把照片拿出来时,他哭了。”
“有什么问题?”易云昭不太明白,哭不正是代表他悲伤吗?
“《礼记·乐记》中说过:‘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意思就是说,声音与说话中当下的心理活动有着密切的关系,比如害怕的时候声音会发抖,激动的时候声音会变得高亢,情绪低落时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心情好的时候,声音就会显得清亮。”柏皓霖解释道,“他的哭声中没有哀恸之情,反蓄恐惧之意,其中必定有诈。”
“我还以为心理学是西方的东西。”易云昭倒是第一次听说。
“学识不分国界,医书《黄帝内经》中就把人的性格、行为进行了分类;兵法书《六韬》里也详述了种种看穿对方心思的方法。淳于髡、孔子的学生颜回都称得上是古代的心理学专家,还有《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和司马懿合唱的空城计,更谓是叹绝千古的心理学教材,你有兴趣的话,我以后慢慢告诉你,”柏皓霖话峰一转,“这件案子最难的是双重谋杀,我们无法确定她哥哥在本案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我查过,铊本身就致命,更何况它还是放射性元素,带有辐射污染,一般情况下根本买不到,只有一种专业的杀虫剂里含有微量的磷酸铊。他哥哥是花匠,也许用的就是这种杀虫剂。”易云昭道。
“云昭,是时候申请搜查令了。你去请法医再做一次尸检。”
“嗯!”
柏皓霖向范国懋说明了来意后,他很乐意配合。
在将死者的尸体重新抬到解剖台后,范国懋拿出一副铅线手套递给柏皓霖:“铊有辐射,一般来说应该将她隔离,我们也要穿上防护衣才能靠近,不过所幸她体内的铊极少,戴上这个就可以了。”
“那味道应该很怪吧?为什么死者会不知道?”柏皓霖奇道。
“毒不一定是服下的,也有可能是通过皮肤渗透。”范国懋说着拿起手术刀,准备解剖,“如果你不舒服的话,可以不用留在这里,我会把报告复印一份给你。”
“没关系。”柏皓霖嘴上虽这么说,但双手已经开始发凉,胃也极不舒服,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这里。
范国懋用解剖刀在死者的身上画出一个“Y”字,然后将外部的皮肉翻在两边,露出内脏,然后利索地取出死者的胃。
柏皓霖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以抑制强烈的呕吐感。
范国懋将胃里的残留物质倒入一个玻璃器皿后开始检查其他器官,说:
“铊会引起脱发、内出血,十到十四天就会死,根据目前死者的身体状况,她应该是一周前被下毒的。”
“范医师,其实在第一次做尸检的时候,你就已经发现了死因不寻常吧?”柏皓霖直言道。
范国懋手中的解剖刀并没有停止工作,只是他的眼睑轻动,却没有说话。
柏皓霖见他不想谈,也不再追问。
法医室里静得只听得见解剖刀划过死者尸体的声音和范国懋取出器官的怪异声音,柏皓霖时不时地会移开目光,以缓解视觉上的冲击,在解剖快结束的时候,范国懋突然说话了:“周医师不喜欢别人质疑。”
“什么?”柏皓霖对范国懋没来由的话摸不着头脑,但他很快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所以你没有提出你的看法?”
范国懋又沉默不语,柏皓霖几乎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范国懋才道:“我以前也是像你一样,是一个满腔热情的年轻人。”他瞄了柏皓霖一眼,“希望你不会被残酷的现实击垮,虽然我不想泄你的气。”
听了他的话,柏皓霖在心里暗自冷笑,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刚到警署的柏皓霖,以前他的确满腔热情,想靠自己的学识闯出一番事业,但何文泽的死给了他太大太大的打击,这个打击足以击垮他心中向往已久的正义之路。
此时门被推开了,周成祖和一名助理法医推着一具新的尸体走进来,他看到柏皓霖也在,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问范国懋:“为什么做解剖?”
“找到了嫌疑人,现在需要证据。”
“找证据不是警察的事吗?”周成祖不悦地说,“这里已经够忙了。”
柏皓霖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在这里,识趣地向他们告辞。
回到办公室,柏皓霖揉揉鼻梁,走到办公桌前,随手打开一个文件夹,看着上面的字,心思却不在这字里行间。
进一步地接触后,他发现范国懋胆小怕事,凡事都想明哲保身,周成祖的性格则过于张扬,有边缘性人格扭曲的迹象,刘家杰傲慢,有自恋倾向。
换言之,他们三个都有较明显的性格缺陷,在社交方面都有问题,而使命型连环杀手则是连环杀手中最典型的孤癖者,经过长时间的“清理垃圾”,他们会变得越来越憎恨社会、厌恶人类,即使与人交往,也会非常苛刻。
不过相比而言,周成祖和刘家杰更接近神秘人士,更别说范国懋腿脚不便了。
可是他们两人一个有家室,一个做兼职,有可能花大量的时间跟踪、杀人,而不被家人、同事发现吗?
又或许,家人和工作只是掩饰他们内心真正渴求的幌子?
柏皓霖正思索着,电话铃响了。
“你好。”
“柏医师,我们在嫌疑人的家中找到了还剩2/3的含有磷酸铊的杀虫剂,以及死者的母亲。”易云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很不错,有进展了。”柏皓霖鼓励道。
“死者的母亲说是她杀了自己的女儿。”易云昭又道。
“她可能是为了袒护儿子才这么说的。”柏皓霖提醒他。
“我不这么想,我把她带回来问话,一会儿你能来吗?”易云昭虽尚未对他完全敞开心扉,但也很重视他的意见。
“我会来的。”在柏皓霖看来,就算是地上的蚂蚁说它是凶手,易云昭也会相信。
放下电话后,柏皓霖继续思考自己应该如何确定谁才是神秘人士。
周成祖有家室,但不一定就不能杀人,他可以说自己需要加班,从而找时间跟踪他的猎物,也可以在晚上趁妻子睡着后偷溜出去杀人。要知道,FBI曾对连环杀手的家人做过调查,82%的妻子并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见婚姻并不能作为判断其是否是连环杀手的要因。
那么刘家杰呢?工作繁忙可谓是其最好的无罪辩护,可是柏皓霖想不通,TMX医院的薪水丰厚,如果不是出于必要,刘家杰为何会到警署兼职?如果他是出于自我实现、为国出力之类的祟高目的,为什么会对工作感到不安?
查刘家杰的工作情况可比查周成祖的家庭状况简单多了,柏皓霖拔打了TMX医院人事部的电话,以警署查案的名义请他们提供上个月外科室每一位医师的工作时间表。
TMX医院的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时间表就传真到了柏皓霖的办公室,可是他找了三遍都没有看到刘家杰的名字。
难道对方遗漏了?
柏皓霖再次与对方确认,却被告之早在半年前,刘家杰医师因为一起医疗事故被医院开除了。再看看警署的任职表,刘家杰是在三个月前到警署任职的。柏皓霖恍然大悟,所以刘家杰才会在署里准备两套西服,所以他才会表现得桀骜不驯,他表面穿着光鲜的西装,心里套着傲慢的盔甲,其实他很怕自己再次失去工作,也怕同事知道自己曾被开除的事实。
说明了刘家杰也有重大嫌疑。
下午,易云昭把花匠的母亲带回警署。
和上次一样,柏皓霖站在单透镜后,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花匠的母亲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有些瘦,身体看起来还不错,她的衣服旧又皱,可见其家庭并不富裕,她走进审讯室,没看到自己的儿子,就大声说:“我儿子呢?你们把我儿子怎么样了?快放了他!”
“你很快会见到你的儿子,现在我们需要你把之前对我们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正供。”易云昭说着翻开记录本。
“没什么好说的,是我杀了秀云,我掐死了她!一切与我儿子无关!”老太太大声道,没有丝毫内疚。
“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你女儿的尸体抬到公园?”易云昭问。
“别小看我!我六岁的时候就给地主放牛,九岁劈柴做饭,十一岁能下地干农活,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杀了一头猪!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有劲儿!”老太太两眼一瞪,凶神恶煞像个老巫婆。
“那你为什么要杀你女儿?”
“那个赔钱货,从小就没少在她身上花汤药钱,前段时间还查出她得了什么痨病,得花好多钱,我们家的钱只够给她哥哥娶媳妇,难不成要我们张家断子绝孙?那赔钱货!”老太太骂骂咧咧地说,“她的命是我带给她的,自然也应该由我收了去!”她骂人的时候鼻梁皱了皱,并下意识地伸了伸下巴。
站在玻璃后面的柏皓霖心里有了底,这个老太太并没有说谎,她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没有丝毫怯懦和愧疚,在提及她女儿的时候,她表现出了极度的轻蔑和愤慨,这些都不是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太可以装出来的,但柏皓霖却不认为她一个人处理了尸体,因为在被易云昭质疑的时候,她故意说了很多细节以增强可信度。
这桩案子很简单,老太太是凶手,儿子是帮凶,女儿是受害者,死因是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愚昧思想作祟,虽然可憎,但也很可悲。
柏皓霖没兴趣再留下去,步子却在他正欲迈出的那一刹那收了回来。
或许,他可以以此案为契机来确定周成祖和刘家杰谁是神秘人士——神秘人士是使命型杀手,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社会垃圾存在,可是他会对一个老妪下手吗?
柏皓霖细细一想,觉得不妥——老妪的证词确切,也下定决心要承担一切罪名,他不能证明她是无辜,但他可以证明她的儿子也是死有余辜!
打定主意后,柏皓霖快步向法医鉴证处走去。
此时范国懋不在,只有周成祖一人,他正在显微镜下观察着什么,听到开门声,方才抬起头,见是柏皓霖,露出笑容,礼貌地点点头。
柏皓霖看出他的笑容僵硬,像是戴着假面具一般,嘴唇虽往上翘,但眼睛却没有在笑,就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欢迎自己。于是柏皓霖不动声色地问道:“范医师不在吗?”
“他出去了,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吗?”周成祖问。
“之前那桩铊中毒的案子,死者的母亲来自首了。”
“挺好,这不就结案了吗?我会转告他的。”周成祖的言外之意是送客。
“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死者的母亲极有可能是在为自己的儿子顶罪
,所以我希望范医师能够从尸体上再找到什么证据,证明……”柏皓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成祖打断了:“我们只是收集尸体上的证据,破案则是警察的责任,另外,我也想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别白费力气了!就拿我们来说,可能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尸检报告根本没人看,所以,柏医师,你也应该早点看清现实。”他语毕又重新凑到显微镜处,不想理会柏皓霖。
“我只是觉得,如果让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妇为自己儿子犯下的罪行受罚,这是不公平的!而我们明明可以维护正义!”柏皓霖急切地说,却在暗自冷静地观察周成祖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但周成祖没有任何表情和肢体动作,柏皓霖只得离开了法医处。
傍晚时分,柏皓霖拿到了结案报告,正如他想的一样,老妇承担了所有罪名,她的儿子已经无罪释放。
柏皓霖拿着结案报告来到法医鉴证处,周成祖和范国懋早已离开,刘家杰则坐在电脑前看刚上影的恐怖片。
“刘医师,你喜欢看电影吗?”柏皓霖寒暄道。
“还行。”刘家杰头也没回。
“我比较喜欢看侦探片和人物传记,你呢?”柏皓霖抛砖引玉。
“恐怖片,而且我只看美国的,暴力、血腥,比如砍断手臂的时候,你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肌肉的横切面,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推荐几部经典恐怖片。”说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刘家杰话多了一些。
“好啊,”柏皓霖满口应允,“对了,这份结案报告,想请你以专业医师的身份看看有没有问题?”他趁势将报告递了过去。
刘家杰接过报告,快速扫视了一遍:“没什么问题。”
“但我觉得真正的凶手应该是她的儿子,一般来说女人才比较喜欢用投毒的方法,因为她们认为这样才神不知鬼不觉。不过死者的死因是窒息,最多判这老太太一个杀人未遂啊。刘医师,你觉得呢?”
刘家杰不以为然:“这案子已经结案了。”
柏皓霖放下报告书,故作遗憾:“算了,我也不多想了,我今天晚上正好没事,你介不介意我和你一起看电影?”
“没事,一起看吧。”刘家杰对柏皓霖的敌意已是大大减少了。
柏皓霖坐在刘家杰旁边,心思却没在电影上。
一般来说,喜欢看恐怖片的人普遍是因为简单的生活让他们感觉太乏味,渴望刺激和冒险,所以他们很难从周围获取快乐,如果刘家杰真是神秘人士,那么他杀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寻求刺激。
可是细细回想,神秘人士肢解袁建时,眼中并没有兴奋和愉悦,或许是法医的工作已经令他麻木了,又或许他的刺激源并不是肢解尸体,而是在于“捕捉猎物”的过程中。
“刘医师,你值夜班时不会觉得困吗?”柏皓霖开始闲聊。
“习惯了。”刘家杰盯着屏幕,随口答道。
“在TMX医院也经常值夜班?”柏皓霖又问。
“我是夜班组的,早就已经黑白颠倒。”刘家杰说完顿时想起自己早已不在TMX医院工作,立即改口,“不过现在调到了白班组,才有时间到警署兼职。”
“原来如此。”柏皓霖微笑着点点头,“那我不打扰你值班了。”
“嗯。”
在回家的路上,柏皓霖回想着周成祖和刘家杰的反应,两人虽然都表现出了冷漠,刘家杰的表现更加自然,而且从他态度的转变,可以看出此人不会掩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在看恐怖片时,眸子中透着兴奋的光芒是装不出来的,相反周成祖则显得有些做作,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柏皓霖知道自己离答案已经很近了。
过了看似风平浪静的两天,柏皓霖决定收网了,这天下午,他和以往一样到五处找李警司下棋,在路过易云昭办公桌前时见他正在欣赏一幅刚完成的拼图,看着他脸上洋溢着孩子气的笑容,柏皓霖忍不住侃道:“云昭,你知道吗?你喜欢拼图可不是偶然。”
“我就知道!”易云昭大叫道,“拼图其实是上帝留给人类寻找真理的智慧密码!”
“神学方面我不太清楚,”柏皓霖苦笑道,“就心理学的角度,喜欢拼图的人大都有一些特性,比如他们的生活常常被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干扰,有时长时间的努力甚至会付之东流,不过这类人通常具有较强的忍耐力和信心。”
“说到心理学,你上次说空城计是心理学教材?我查了很多资料,空城计其实是杜撰出来的。”易云昭提出质疑。
“罗贯中写这个情节并不只是为了标榜诸葛亮,其中还暗示了司马懿与诸葛亮达成了政治上的共识,”柏皓霖道,“在书中,他们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他们所处的政治地位决定了他们谁也离不开对方,否则只会落下兔死狗烹的下场。你想,当时两个死敌遥遥相望,心里想的是什么?当然是切身利益,不管是司马懿还是诸葛亮都与他们的顶头上司有矛盾,只是由于天下未定,他们才有立足之地,这也是诸葛亮举全国之力,数次北伐的真正用意。”
“这种解释我倒第一次听说!”易云昭瞪大眼睛,惊讶不已。
“这只是理论,我教你一些实用的,”柏皓霖笑了笑,道,“人虽然是高级动物,但还是有一些本能转化成了潜意识的行为,比如对领地的防卫意识。”
易云昭饶有兴趣地看着柏皓霖,等他继续说。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坐公车的时候,总希望与他人保持距离,若是公车上太挤会觉得不愉快,这是因为心理上感受到自己的领地正受到别人的侵犯。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会试图忘记他人的存在,比如听音乐、看着窗外、移开眼神等。”柏皓霖话题一转,“所以在你审讯的时候也可以利用人的这种心理,让疑犯感觉到压力和威胁,一些胆小的疑犯或是从犯会就此自首也说不定。来自心理上的震慑可比武力更容易,也更安全。”
“说到这,你还记得那个花匠吧?”易云昭突然想起了这个人。
“他怎么了?”
“我一直觉得他有问题,只苦于没证据,或许可以试试这个方法!”
“这两天他来看过他妈妈吗?”柏皓霖趁机问。
“我问问,”易云昭拿起电话,拔通了拘留处的电话,“你好,我想查一名疑犯的探监情况……好的,案件号是L26536,嗯,谢谢……哦,好的,谢谢。”他放下电话对柏皓霖说,“查到了,看守处的人说他正好刚到,我马上带他过来!”他说完奔了出去。
“他还在?”柏皓霖惊愕地确认道,按理说他不是应该失踪了吗?他不是已经被神秘人士杀掉,切成碎片丢弃在荒山野岭了?难道他搞错了?神秘人士不是周成祖也不是刘家杰,而是另有其人?
柏皓霖觉得头好像要炸掉似的,思绪也变得浑浊了,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他没有再去找李警司,而是回到了办公室,此刻脑子里的片段好像被拧成一团的废纸,令他无从判断自己究竟错在哪,还有多少错误的推断。
柏皓霖走到办公桌前,正准备重新思考整件事,目光却被定在了电脑屏幕上。
在屏幕中央,贴着一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贴纸,上面写着:
杀手准则第五条:如果你不想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如果你不想变成一个嗜血恶魔,请不要伤害非大恶之人。
杀手准则第六条:任何困难都应该用智慧化解,记住,你需要不断地从过错和失败中取得有益的教训,因为过去的错误将是未来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