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八号的晚上转眼就到了。没有煞有其事的开场白,没有“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这种明确的先兆,也没有人确认“就在今日”。总而言之,那一天终于来了。仔细一想,鸟井在岳内大宅遭受横祸的那天,我第一次遇见鸠麦的那天,都是如此。最后,我们决定把车停在路边,从车里监视东海林大宅。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离我们数十米远的地方便是向左延伸出围墙的东海林大宅。
“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昵。”西嶋说。
“那个时候?”坐在驾驶席上的东堂问道。
“和岳内大宅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回答道,“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从车里监视着那个宅子。”
“唯一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正好是夏天,真是热得要死啊。”
“还不是因为西嶋你要把空调关上啊。”我坐在后座上,旁边放着三个人脱下来的大衣,因为衣服都堆在一起,所以相当拥挤。我不时地观察坐在前面的两个人。东堂和西嶋貌似对对方毫无兴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挡风玻璃。要是他们俩相视而笑,或者更显而易见地,在手刹上两手相交的话,我倒是能断定他们两个人正在交往。不过他们非但没有做出这种动作,反而更像两个相互交恶的乐队成员似的,彼此之间十分冷淡。看来,他们并没有对我有所顾虑,或者特地提防着我。
西嶋的手里拿着一个摄像机。那是一种轻盈小巧的型号。他精神百倍地表示,只要犯人一出现,他就会把他们全都拍下来。
“那个摄像机,你哪里买的啊?”
“这是古贺的。我和他说了一下,他立即就借给我了。这个摄像机被改装过,就算在晚上也能拍下来。他超级自豪地说这里面装了夜视仪什么的东西。”
“古贺先生到底想拿这玩意儿做什么啊?”我瞠目结舌地问。
“真可怕啊。”东堂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摄像机。确实很恐怖,我也表示同意。
“不过他真是个好人啊。”西嶋边说边摆弄着摄像机。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车窗。驾驶席的右边站了一个人,正在敲着车窗。他大概是从后面走过来的,因此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东堂板着脸,按下按钮,放下车窗。
“果然是你们。”从车窗探进头来的是一名梳着一丝不苟三七分头的男子。他眉毛蠕动着,紧皱的眉头隆了起来,十分显眼。
是中村警官。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长风衣,迅速地扫视了一遍车内。我心想,真是麻烦啊,但还是摇下自己右手边的车窗,随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启动声音,外面寂静的冷气钻进车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中村警官看了看从车窗伸出头的我。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这里监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之前和中村先生说过了,今晚那些犯人可能会去那家宅子,所以……”
“所以什么?这是警察的工作。”
“就算说是警察的工作,可今天来的只有中村先生一个人,不是吗?”我朝着周围街上指了一圈。
“我的同事正在别的地方待命。”中村警官不悦地说道,两条眉毛一动一动地。我在心里推测,反正你也就是来巡视一下吧。
中村警官往后退了一步,略微把视线升起,似乎在找禁止停车的标识,然后好威胁我们“非法停车”。不过就算是我们也早就料到了这一手。我们把车停在一家小型整形医院旁边,并不碍事,而且周围也没有交通标识。
“你们会妨碍其他车辆通行的,开走。”
“等到我们碍到其他车子的时候,就开走。”东堂冷冷地回答。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站在这里,会显得可疑的。”西嶋从驾驶席旁边探出头来,想要赶走中村警官。
“你们这帮……”中村警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三七分头,看了看周围,“别给我碍事啊!”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走开了。
“看来,警方也算是有动作了?”东堂颇感意外地说。
“我本来以为他们要么不把我们当回事,要么便会进行大规模的监视呢。”
“结果人家把我们当回事了,可只派了那个中村警官过来转转而已,真是个半瓶子醋式的对策。”
“可能他们还有别的大案要办吧,人手不够。或者,三七分头中村没能说服他的同事吧。”
我又看了一眼手表,问前面的两个人:“咱们等到几点?”
东堂和西嶋相互看了一眼,两个人在沉默中达成了统一,随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等到犯人来为止。”
又过了三十分钟,车里开始弥漫起一种“这趟大概是白来了”的气息。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也还没觉得太累,只不过,眼前的景色一成不变,也没看见一辆车的影子,看着眼前这一片寂静,心想还是放弃算了:这种鬼地方,,谁会来走空门啊!“好吧。”又过了一阵子,西嶋解下安全带说道,“我去那边的大门按一下门铃试试。确认一下东海林他们家到底有没有人在家。”
“要是东海林出来开门,怎么办?”
“随便糊弄一下就回来。本来今晚咱们来这里的前提就是东海林家没人在家。如果有人在的话,那一定是弄错了,整个行动的逻辑基础就没了。那我们就可以撤了。”
我忽然想起来,上一次在岳内大宅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西嶋去按门铃,在门外大声叫唤,结果走空门的家伙们逃了出来,然后,鸟井的悲剧就跟着发生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西嶋把摄像机放在座位上,开门下车。
“喂!”
“没事。我就是去按下门铃,确认一下有没有人在。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
我还没来得及拦住他——当然了,我也拦不住他——西嶋便走下车子,关上车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我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东堂通过后视镜看着我。
“西嶋从不考虑孰先孰后啊。”我这么一说,东堂便答道:“他一直考虑前面的事情,一直一直都这么想问题。换句话说,他一直考虑未来的事情。”
“我说,”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于是我问道,“平安夜那晚上的事情……”
“啊,嗯。”东堂发出意兴阑珊的声音。
“西嶋到东堂打工的店去了?”
“啊,嗯。”又是这么两声。东堂的眼睛映在后视镜里,看着我。“当时吓了我一大跳。”她说道。
“西嶋在店里是种什么感觉?”
“十分显眼。”她的口气和平常一样,丝毫不带感情,“他点了我的名。”
“他很紧张吗?”
“西峙不紧张哦。”
说的也是,我也点了点头。西嶋总是勇往直前。“然后,他说了很多。”
“很多?”
“大学生活很快乐什么的,他很后悔什么的。”
“西嶋也有后悔的事情?”
东堂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我感觉,这个问题大概和东堂自己有关。
“西嶋喝多了以后,说了好几次。”
“说什么?”
“‘我这件西服帅不帅?很合身吧?’”
这也太滑稽了吧,我立刻笑了出来:“那件西服是我们陪他一起去买的。”
“嗯,西嶋也说了。‘北村他们两口子帮我挑的。’一直说个不停。他特别自豪地说,‘这是朋友帮我挑的’。”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西嶋还一直说,我早就习惯不招人待见的生活了,可是到了大学以后,却有那么多朋友关心我。”
我无法想象西嶋当时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重复着那些话,虽然我也知道人喝醉时候说的醉话没有什么深层次的意义。即便如此,我还是心存些许感激。过了片刻,说了一句“是吗”。
于是,我借着这般少有的感激之情,本想间“东堂和西嶋是不是正在交往啊”,除此之外,我还想用一种充满命运感的口气,毫不顾忌地问:“你们做过了吗?”
不过在这之前,东堂说道:“北村,警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