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字头上一把刀, 张严之却是被把钝刀将一颗心来回地消磨, 便是真的铁石心肠也要火花四溅, 更何况张严之是玲珑心思, 他虽是抱着逗弄的心态伊始,可如今却是不知不觉投入太多, 但却未曾从赵乐天身上收到半点回报,这简直令他发狂。
赵乐天的身子给了他,张严之刚开始天真地认为这便是赵乐天对他情愫的证明, 而后日渐相处,张严之才慢慢看清, 在赵乐天眼里不过真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鱼水之欢’罢了。
什么‘一直在关注他’都是鬼话!
若真对他有情,不该如此绝情!
张严之站在翻腾的温泉中, 沉着脸看着乐天不急不缓地穿衣,面上红晕未退, 神情却是冷淡疏离,张严之心头又怒又麻, 竟是赵乐天离开之后,仍立在温泉中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赵乐天啊赵乐天, 命中注定的克星。
张严之消失了, 一连数日都未曾出现,宫婢们比乐天还着急, 纷纷揣测首辅大人是不是失宠了,没有一个人会想是张严之甩了赵乐天,毕竟公主实在太彪悍了。
闵长安倒是极有收获, 她父亲的案子果然有猫腻,抽丝剥茧之余,闵长安还找到了自己的表妹,却正是涵月楼那位段知放的侄女。
“哦?有意思。”张严之神色倦怠,英俊的面容在烛火中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原来是段知放的女儿。
先帝年老时留下的文字狱冤案,在张严之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朝臣眼中不值一提,随意合上折子,对暗卫道:“她既然想查,就帮她一把。”
暗卫道:“是。”
燃烧的蜡烛爆了一朵烛花,张严之淡淡道:“最近长公主如何?”
暗卫道:“一如往常。”
张严之简直要气死了,他故意冷着赵乐天,忍着不去见他,也让赵乐天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可偏赵乐天半点不伤心,该干嘛干嘛,暗卫回回都说‘一如往常’。
暗卫忽然道:“不过大人,公主今日在紫宸殿与高将军碰了一面。”
张严之坐直了,“仔细说说。”
暗卫声情并茂极为翔实地描述了高达与赵乐天谈话的过程,着重细致地说了赵乐天是怎么兴致勃勃地去捏高将军胳膊上的肌肉。
张严之听得肝火旺盛,怀疑自己头上绿云罩顶,狠狠地摔了手里的折子,咬牙切齿道:“高达这莽夫有什么好!”
暗卫:……不骂长公主反而骂高将军,他也是真的不懂。
张严之气得已经不加掩饰了,挥手让暗卫出去,重重地坐回太师椅,想想还是气不过,又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踹倒。
听着里头哗啦哗啦的动静,侍从对出来的暗卫道:“又生气了?”
暗卫点头,“听到长公主的事儿,大人就不高兴。”但就是天天要听,真是自作孽啊。
侍从也是不平,首辅大人乃当世难见的美男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公主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翌日,赵琰照例议事前先到赵乐天那晃一圈,天气热了,赵乐天不爱上妆,素着一张脸倾国绝艳,赵琰对着赵乐天流口水,“皇姐,朕明年选秀就照你这样的找。”
乐天瞟了他一眼,“皇帝有恋姐情节?”
赵琰闹了个大红脸,气恼道:“朕只是单纯的欣赏美貌。”
乐天噗嗤笑了,他不太好意思逗单纯的赵琰,冲他勾了勾手指,赵琰慢慢靠近,被乐天一把捏住小脸,“哎哎哎,皇姐,你干什么,你这是犯上作乱!”
“五弟,今日议事带上你美貌的皇姐,行不行?”乐天皮笑肉不笑道。
赵琰摸着脸不从,“女子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铁律,乐天再受宠也不成。
乐天轻拧了一下他的脸道:“我不干政,我看看人。”
赵琰道:“看谁?”
乐天漫不经心道:“张严之啊。”
赵琰乐了,“皇姐,你忍不住了?”
张严之与赵乐天那点事,皇帝早就默许了,所以拿来开玩笑也不觉什么,乐天也淡定接道:“天太热,想看看他那张不阴不阳的脸降降温。”
赵琰快乐开花了,这几日张严之的脸色可不就是不阴不阳不冷不热嘛,他低声笑道:“好嘛,但皇姐切记不可开口说一字。”他只能让步到这里了。
乐天改掐为揉,将赵琰的俊脸揉成一团,在他眉心香了一口,“乖五弟,么么哒。”
赵琰逃也似地下了榻,皇姐什么都好,就是总还拿他当作幼儿。
议事的朝臣全是皇帝信任的重臣,张严之是首位,还有其余的也都互相熟悉,算是本朝官员的上位圈。
闵长安混在里头格格不入,倒也不卑不亢。
张严之懒得管个女人,眼神却是落在了高达身上。
高达天生神力,身长九尺,浓眉大眼虎虎生威,光是站在那,一身腱子肉都快将官服顶破,张严之瞟了一眼,心道不堪入目,怎么看怎么都与他天差地别,他不信赵乐天会眼光骤降,看上高达,于是移开了目光。
“皇上驾到。”
张严之与众人立即弯腰行礼。
“长公主驾到。”
张严之行礼的动作顿时迟疑了一瞬,同样的其他官员也是惊诧,朝臣议事不得有女子干预,皇帝怎么带长公主来了。
许多官员还未曾见过长公主,闻言也好奇地抬了抬眼。
只见赵琰大步流星地埋入殿内,身后鎏金五彩绣鞋从火红的石榴裙中探出一点,莲步轻移暗香浮动,张严之克制住自己的眼神不去多看,但仍不由自主地盯着那鞋尖不放,看着那双绣鞋踏上金殿,未作半分停留。
“平身。”赵琰朗声道。
“谢皇上。”
朝臣们纷纷直起了身,被赵琰身边坐着的赵乐天险些晃花了眼,美人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冷淡高傲的杏眼,柳叶细眉简直要弯到人的心里,眼波流转,对众人视若无物,凡是被她扫过的都不由心头一麻。
冷冷的眼神唯独落到两处微有暖意,一是闵长安,另一却是张严之。
这可是朝中不稀罕的新闻了,但围观现场,朝臣们还是纷纷感到意趣无穷,甚至完全不去想赵琰为何带长公主来参与议事。
国事为重,众人心里一阵有趣之后,还是热火朝天地论起了最近朝廷中重要的几项事宜。
乐天懒懒地靠在软塌上,见赵琰年纪不大,眉目清朗霸气十足,他眼中露出丝丝赞赏,赵琰察觉,顿时腰板挺得更直,胸前的盘龙纹更鲜艳了。
凡朝臣中有说的好的,乐天都暗暗投去欣赏的目光,能在这里立足的全是聪明人,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怎能感受不到?顿时男性求胜欲暴涨,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倒是将一直久争不下的事情解决了。
张严之冷眼旁观,话说得极少,他平常也是如此,只有一锤定音时才站出来说话。
时辰一到,议事结束,朝臣们告退,三三两两地往外走,张严之立在殿外负手等待,闵长安出来见他长身玉立,面色却是不好,上前道:“首辅大人。”
张严之淡淡瞥了他一眼,“何事?”
闵长安如今与赵乐天几乎是近似于‘闺蜜’的关系,赵乐天很关心她,时常来刑部看她,给她带些好吃好玩的,也会与她倾诉一些烦恼。
闵长安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低声道:“公主身份尊贵,首辅大人受些委屈也是应当的,还是不要与公主再置气了。”
张严之差点气得没厥过去,脸色绷不住地拉长,“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将心思放在你手头的案子上为好。”
闵长安心中一凛,惊慌失措地抬首看了张严之一眼,见张严之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吓得不敢再说拔腿就跑。
张严之轻哼一声,莫说闵长安是个女的,她就算是个男的,如此脓包,赵乐天能看得上?
马上不脓包的就出来了,高达身材魁梧,走一步似乎地面都会跟着颤抖,见张严之站在殿外,对张严之拱了拱手,声如洪钟,“首辅大人。”
“高将军。”张严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落到他的胳膊上,高达确实天生非凡,胳膊上隆起的肌肉小山一般,张严之不动声色地在肩膀处用力,发觉自己与高达在这方面实在相差太远,又想光是他,赵乐天就每每在床上求饶,若是换了高达,赵乐天能吃得下?
又觉得这样的联想有自己给自己戴绿帽的嫌疑,张严之顿觉不快,轻咳了一声,道:“高将军最近与长公主走得有些近?”
高达大笑一声,道:“首辅大人,你也是深受谣言所害,怎么也会信?”
直肠子高达还以为张严之与他一样,只是与赵乐天有绯闻。
张严之心下稍松,“既如此,高将军还是与公主保持些距离为好,这也是为了公主的清誉着想。”
高达大掌一挥,扇起一阵热风,他豪迈道:“我喜欢男人,与公主是完全不相干的。”
张严之:……
高达继续道:“我与我那冤家相好过几日便要成亲了,到时肯定不会再有人议论我与公主了。”
成亲……张严之酸得都要心里冒泡了,艰难道:“恭喜。”
高达又是大笑了一声,“可惜我那冤家是个脸皮薄的,不然真得请同僚们喝一杯喜酒。”
张严之听得快要麻木,他的小冤家脸皮倒是不薄,就是心狠。
与高达告别之后,张严之依旧站在殿外不动,片刻之后,赵琰出来了,身边自然跟着赵乐天。
赵琰挤眉弄眼地对着赵乐天道:“皇姐,首辅大人在等你呢。”
乐天瞥了一眼,清越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吗?我看是在等皇上议事。”
张严之磨了几日,没给赵乐天的性子磨平,倒将自己的气性快磨没了,也并非不气,气到极致不知该怎么气,转过脸对着兄弟两人行了一礼,苦涩道:“臣——求见长公主。”
乐天团扇遮面,没憋住笑,面上笑意盈盈,看得赵琰头皮发麻,“皇姐,你别笑了,怪吓人的。”
张严之闻言抬首,却见乐天杏眼灵动,眼角微弯,似有欢喜的笑意,先瞪了赵琰一眼,又瞪了他一眼,“兰卿既然求我,我便应了吧。”
那一声‘兰卿’又甜又软,张严之瞬间便觉自己一败涂地,这几日憋得气又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