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市在晚上的这个时候活力焕发。
晚上九点就仿佛是为汽车竞赛举起了绿旗,沸腾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纽约市的沉睡时间并非是夜晚,而是城市最为精神消沉之时。极具讽刺意味的是,那恰好是纽约市最忙碌的时候:早晨和下午的交通高峰时间。只有在此刻,人们褪下工作日的麻木外表,调整状态,生机焕发起来。
他们在做出极其重要的决定:去哪家酒吧?和哪些朋友?穿哪件衣服?戴文胸还是不戴文胸?
要不要带上避孕套?……
然后到外面的大街上。
弗莱德·戴尔瑞此刻在冷冽的春风中大步慢跑,感觉活力上涌,就像他脚下的电缆里蹿动的电流一样。他并不常开车,名下也没有车,但他此刻感觉到的滋味,犹如踩下油门,激烈地燃烧汽油,犹如这股能量将你投向宿命。
距离地铁有两个街区了,三个街区,四个街区……
还有其他的东西仿若在燃烧。他兜里的十万美元。
弗莱德·戴尔瑞沿着人行道大步慢跑时,情不自禁地想着。我是不是把一切都毁了?是的,我在做一件道德上正确的事情。我会拿自己的事业来冒险,我会拿坐牢来冒险,要是这条尚不明确的线索能最终揭示出作案者身份,是“为了正义”组织也罢,是其他人也罢。只要是能拯救纽约市民性命的情报,什么都行。当然了,这十万美元对于他所劫取的对象来说,压根是九牛一毛。要是官僚政治的短浅目光起效,也许没人会发现少了这笔现钞。但是就算没有被人发现,就算威廉·布伦特给的线索派上用场,使得他们成功地阻止更多的袭击,戴尔瑞的渎职行为会咬啮他的内心吗,内疚感会像个恶性肿瘤一样越来越重吗?
他会陷入沉重的内疚感,人生也为之彻底改变,变得色彩灰暗,变得毫无价值吗?
改变……
他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转身回去,回到联邦大楼,把钱放回去。
但是,不行。他在做一件正确的事。他能够承担后果,不管是怎样的后果。
但是,该死的,威廉,你最好为我成功搞到些情报。
戴尔瑞此刻穿过了格林威治村里的街道,径直走向威廉·布伦特,后者略为惊讶地眨眼,似乎他以为戴尔瑞不会来。他们站在一起。这不是一个圈套——也就是卧底行动——也不是招募会晤。这只是两个男人在马路边见面做生意。
在两人身后,站着一个仪容不洁的少年,胡乱地弹奏着吉他,嘴唇不久前穿刺的地方还流着血,大声唱着一首歌曲。戴尔瑞示意布伦特顺着人行道往前走。难闻的气味和聒噪的歌声渐渐远去。
戴尔瑞问道:“你发现了什么新情报吗?”
“嗯,是的。”
“什么情报?”戴尔瑞再次问道,并尽量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急切。
“现在说出来,什么好处也没有。这条线索能通向另一条线索。我向你保证,明天一定能搞到有用的情报。”
保证?这个词在线人行当里不常听到。
但威廉·布伦特是线人之中的阿玛尼。
此外,戴尔瑞也别无选择。
“对啦,”布伦特若无其事地说,“报纸你看完了吧?”
“看完了,你留着吧。”说完,他把折叠起来的《纽约邮报》递给布伦特。
当然,他们以前进行过一百次这样的交易。布伦特把报纸放人自己的公文包,甚至没有去摸索里面的信封,更没有打开报纸数钞票。
戴尔瑞看着这笔钱消失,仿佛在看一口棺材放入墓穴。
布伦特没有询问十万美元的来源。他为什么要问呢?这与他无关。
布伦特此时若有所思地概述起来:“白人男性,中年人。电力公司雇员,或是有内线。为了某某正义。拉曼。可能是恐怖主义。但也可能是别的。凶犯了解电力。周密的策划。”
“这些就是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
“我认为我不需要别的了。”布伦特说话间并未显露出自负。戴尔瑞把他的话和态度当作是鼓励。正常情况下,就算给出一笔正常的线人费——五百美元左右——他也感觉自己在被人打劫。此刻,他却隐约觉得布伦特会带来好消息。
戴尔瑞说:“明天见。卡梅拉餐馆,格林威治村,你认识吧?”
“认识。什么时间?”
“正午。”布伦特本就有皱纹的脸上又多挤出了几条皱纹,“五点。”
“三点?”
“行。”
戴尔瑞正要轻声对布伦特说声“请”,他想自己从未对线人说过这种话。他抑制了绝望情绪,颇为不易地让视线远离那只公文包,包里装的东西也许会成为他探员事业的灰烬。此外,也会是他人生的灰烬。他脑海里浮现出儿子快活的脸庞。他强行驱走这一想法。
“弗莱德,很高兴与你做生意。”布伦特露出笑容,点头告别。街灯照在他的大眼镜上,随后他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