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和小安第二天都没能按时起来。醉鬼们喝了醒酒汤好久才摆脱头痛。
霍决早就在宫里跟皇帝禀事了。
“康顺快回来了。”他道,“没动濮王嫡系,削的都是旁系。”
河南是宗室重灾区。废了周王系之后,皇帝和霍决把视线落在了濮王一系。濮王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家之能生,仅次于周王系。
如今皇帝的兄弟们都被皇帝圈在京城不放出去,京城里权贵多,都还算比较老实。地方上的宗室,一直都仗着身份跋扈逍遥,难免便有许多人做下些惹民怨的事。
“都经不得查,浑身都是窟窿。”霍决道,“河南苦宗室久矣。康顺这次,得到地方官员颇多支持,件件事都能拿到证据,叫濮王一系无话可说。”
他道:“想不到我们监察院,也有和地方官员鱼水情深,互帮互助的一日。”
淳宁帝“噗嗤”就笑了:“谁想得到呢。”
他很高兴:“就是这样,封上他们的嘴,叫他们叫不得冤,诉不得苦。原就是自己立身不正,也不怪我容不得他们。自来宗族庞大了,都得边边角角剪些枯枝烂叶的。”
淳宁帝有太多大事要做,每一件都需要钱,日日跟户部争预算。远房亲戚们吃朝廷的喝朝廷的也就罢了,居然还鱼肉乡里,为祸地方。
根据宗人府的统计,大周朝的赵氏皇族经过二百年的繁衍,如今含女子在内的,足有十七万人之多。
宗室女子不比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也是要吃朝廷供养,故也计在其内。
监察院这一趟,羁押了濮王系数个郡王往京里送,直接削了几十个振国将军、辅国将军,下面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更是不用说。
只这么些人,和宗室的总体人数比起来,也不过九牛一毛。
宗室不农不仕,完全就是吃国家的。他们人身自由也小,不能出封地,必然要原地摆尾,祸害四周了。
“你看看这些。”淳宁帝叫双满取出一摞奏折。
霍决翻了翻,全都是淳宁帝登基后,尤其是这两年,坐稳之后,朝臣们关于削藩的谏言和建议。
他快速地翻看了看,翻到某一本,忽然顿住:“还有小陆探花的?”
“陆嘉言的思路还是不错的。”淳宁帝道,“只我还是根基浅,这事得慢慢来。”
霍决看了看。
陆睿倡导解绑藩禁,使宗室能田联自给,试官自效。让没有爵位的宗室自谋生计而不是张着嘴只等着朝廷给饭吃,让奉国中尉以下的宗室准入科举,授予京外亲民官以外的官职。
霍决合上了陆睿的折子,道:“这些是正道。”
“监察院可以帮陛下修剪枯枝烂叶,顺便充实私库,但真正解决宗室问题,还是得依着朝臣给的路子走。”霍决道,“只陛下也别急,陛下先坐稳御座,至少十年,养几位嫡系阁老,再缓缓动手。”
“这之前,监察院给陛下开道,先把宗室们约束起来。”
淳宁帝便是喜欢霍决这一点,可行秘事,又不进佞言。
他一路推着他走到皇帝的座位上,并没有膨胀自大,专权擅权。他行事,全在淳宁帝准许的范围内。且他也很愿意淳宁成为一位明君。
他虽是内官,却也有一颗为臣的心。
淳宁帝叹息。
他挑出四本折子铺开:“这几个,是我看中的。”
霍决一看,俱都是今科和上一科的进士。陆睿,赫然在其中。
淳宁帝拍着那些折子,神往:“养个十年八年,便是朕的侍郎。养个十五年二十年,便是朕的阁老。养嫡这种事啊,就得有耐心。”
“咦,你怎了?”他问。
霍决也不遮掩,直接道:“臣嫉妒。”
淳宁帝闻言,摇头指着他笑叹:“你呀,你呀……”
他仔细看他,道:“我刚才便想问了,你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皇帝问话,霍决居然没有回答。他只抿抿唇,竟把脸微微别开。
那眼睛里分明有笑意!
皇帝心痒起来,身子都往前倾了:“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对了,昨日你夫人芳辰,皇后说她也赐下贺礼了。”
“是。”霍决道,“正想着待会去坤宁宫谢恩。”
啧,居然不是让老婆进宫谢恩。
皇帝更心痒了,只逼视着霍决。
他跟霍决,哪还有秘密。真的没有不能说的。
霍决“咳”了一声,道:“昨天臣妻酒醉,说……想嫁给臣。”
皇帝眨巴眨巴眼,消化了之后,拍腿大笑。
“你呀,你呀!”他道,“以后,好好对人家。”
霍决这妻子来路不正,不定是怎么坑拐来的,就以霍决的手段,其中必然少不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快两年了,终于得人家一个“愿意”。
“可见烈女总是怕缠郎的。”淳宁帝感慨,“男女之间,重在‘你情我愿’,有这四个字,笑也是情,嗔也是情。”
淳宁帝是个于男女事非常敏感又精通的人。
霍决只想着“你情我愿”四个字。
只觉得他与温蕙之间如今有这四个字,直叫人醉了、痴了。
忽有内侍进来躬身禀报:“渝王殿下来了。”
淳宁帝心情正好,道:“他怎么来了,快宣。”
霍决正要告退,渝王已经匆匆进来,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他:“都督莫走,一起听我说!”
淳宁帝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渝王扑到地上,放声大哭:“陛下,二十二娘死了!”
淳宁帝大吃一惊:“怎么死了?不是还在找?”
皇帝消暑夏宫,九月朔日才回京城。
渝王回到京城,得知小郡主去了南苑的别苑,只当她还为订婚那个事耍脾气,只道:“让她多玩几日,消消气就没事了。”
总归女儿家得嫁人,总归她得认命。
过了几日,还不见小郡主回家。渝王妃嗔他:“就不知道主动派人去接,给她个台阶下。”
遂才派了人去,哪知道别苑说,郡主九月初一就返城了。
郡主身边自有护卫,渝王也不担心,还对王妃说:“看,不知道又瞎跑到哪里去了。”
派了人去打听。
因宗室并没有人身自由,小郡主跑再远,也不能离开京畿的范围。周边能玩的地方也就那么些,都打听了一圈,发现……找不到。
这才觉得不对。又重新询问了南苑的人,南苑的仆人很肯定说郡主当时的意思就是回城。
渝王府这才报了官,又派出了许多护卫仆从一起找。
今日,刚刚家仆与顺天府的捕头匆匆而至,禀告找到了小郡主……的尸体。
渝王府如被劈了一道雷。渝王一路哭着就进宫了!
“都督!”渝王扯着霍决的袖子嚎啕,“我女儿被人害死了!五城兵马司说不该他们管,顺天府的人也不中用!都督,监察院帮我!给我女儿报仇!”
霍决只去看皇帝。
侄女死了,皇帝也洒了两滴泪,许了:“连毅去帮忙。京城周边,竟有人大胆杀害宗室,去找出凶手来。”
霍决叉手:“遵旨。”
霍决出宫,自然要做做样子,回到监察院衙门,直接调了秦城来,让他安排人去找顺天府的人,协同查案。
秦城一乐:“好嘞。”
秦城安排了人,先一步回府告诉了温蕙:“他们找到渝王家郡主了。”
温蕙目光便是一凝。
秦城接着说:“陛下命监察院协助顺天府侦查。”
小安“噗嗤”笑了出来。
温蕙:“……”
秦城也笑了:“我得去顺天府呢,先告退了。”
“嫂嫂别担心。”小安笑道,“他们能找到,自然是因为咱们让他们找到。”
温蕙点点头。
她亲手杀了小郡主,小安知道了十分高兴。当时便跟霍决说:“这才是我嫂嫂。”
他道:“嫂嫂也真是的,敢不敢多信我们兄弟一分。哥哥打拼多年才得来如今的权势,就盼着你能分享,你尽管用,不必小气。”
温蕙道:“就是因为知道他不易,轻易才不想动用。”
小安羡嫉交加,只叉腰:“啧。”
小安反正就是个别扭的人。你不心疼他只心疼霍决,他就嫉妒。你心疼他,他转身又跑了。
温蕙也拿他没办法。
他跟霍决虽然如此亲密,却终究每个人与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待霍决回来,温蕙再问他这事。
霍决道:“都安排好了,你尽管放心。走,去洗个澡。”
说着,抱起温蕙就往净室去。
白玉池里,温蕙靠着池壁,雪一样白的秀足蹬在霍决肩头,顶住了他。
“这些天怎么这么卖力?”她狐疑地看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卖力是想叫你快活呢。”霍决抹了把脸。
温蕙被他坑过骗过太多次,十分警惕,只瞪他。
“好吧。”霍决握住她秀足,还是说了,“陆嘉言去开封了。”
温蕙顿了顿,收回腿,“哦”了一声。
陆睿贴过来,道:“他九月初二就动身了,这会该已经在开封府了。”
他手肘压在白玉池上,嘿然道:“不知道陆嘉言查出来,会怎么面对。”
温蕙手在水里拧他腰:“别幸灾乐祸。伤人伦的事,搁在谁身上都不该幸灾乐祸。”
霍决攥住她手,冷笑:“偏要幸灾乐祸。凭什么什么事都由你替他挡着。凭什么你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他春风得意马蹄疾。”
温蕙道:“唉,你不懂。他那个人……”
霍决有什么不懂的。
陆嘉言最讨人厌的地方就是,他特别招人疼,不分男女。
真的是讨厌死了。
他将温蕙揽在怀中圈住:“蕙娘,等他回来,你见不见他?”
温蕙按住他手臂,凝视着氤氲水面。
“见。”她道,“他若要见我,我便见他。”
“四哥,我不亏欠陆嘉言。”
“我也不亏欠陆家任何人。”
“我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