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张居龄从衙门回到固安张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主子,您吃些什么?”
树鸣跟着他过了月亮门,往秋阑阁走。
“不用慌,我先看看你们少夫人吃过了没有,然后再……”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顾晗和孩子还在顾家住着,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树鸣,“让小厨房随便煮些饭就行。”
秋阑阁里还亮着灯火,妻子一应的衣衫、首饰都还在,偏偏她人却不在。
寂寞如影随形,心好像缺了一个角。
事到如今,他真后悔,明知道妻子的心意,又何必因为一两句话的纷争去惹她难过呢?
惹她难过了,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本来也是他错在先呢,为什么见了她反而急躁起来?
树鸣只当没有看见主子的反应,答应一声,又问:“主食为羊肉烩面可以吗?”
他记得主子很喜欢这个口味,少夫人在的时候经常会吃。
张居龄“嗯”了一声,抬脚走上台阶。
他今日一直在和兵部的几位官员商议国防战略等一系列的皇城安全部署,不知不觉时间就很晚了。
晚膳布置在秋阑阁东次间,除了一青花瓷大碗的羊肉烩面,还有几道家常的爽口小菜。
张居龄刚坐下拿起筷子,门外便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孙举有事情求见。
“进来吧。”
孙举挑帘子进屋,到了张居龄近前,拱手行礼:“主子,您让属下查的顾二小姐……属下都查清楚了。”
“说吧。”
张居龄喝了一口面汤,语气淡淡地:“怎么了?”
“少夫人当日在裕王府看见您和……”孙举咳嗽两声,意有所指:“其实是顾二小姐指的道,她怀疑顾四小姐的死和少夫人有关,才百般想法子刁难……”
“没有别的了?”
张居龄脸色阴沉。
顾昭的死确实是他找人干的,但死有余辜。
她要是不死,不知道还能做出多少恶事来诬陷妻子。
顾晴倒是个聪明人,竟然能猜出一二……但冤有头债有主。
顾晴不来报复他,却拿妻子下手,捡软柿子捏,害得她们母子俩差点一尸两命。
事后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在众人面前晃悠。
手段和心智也都算厉害了。
孙举摇摇头:“顾二小姐原来和少夫人的关系基本上还凑合,最起码的外在颜面还是会顾着……自从顾四小姐死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属下也是费了不少的劲,撬开了顾二小姐的贴身大丫头才知晓的。”
“你把查到的事情如实地告诉顾景然。”
张居龄垂眼冷笑,“……让他来处理吧。”
“我?”
孙举一愣。
“孙先生,您这会儿怎么糊涂了,主子的意思是让您还去找那个丫头,让她去说。”
树鸣提醒孙举。
“哦……”
孙举拱手应“是”,看着树鸣笑了笑,算是感谢。
他又听张居龄说。
“让顾晴最钦服、爱戴的父亲亲手来摘下她的真面目,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打击。”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孙举和树鸣相视一眼,便退下了。
张居龄吃了八分饱便让树鸣把饭菜撤了。
他按照以往的习惯,看了一会闲书,沐浴、睡觉。
紫楠木雕荷花拔步床上摆着两双枕头,两双棉被。
他常盖的是一条天蓝色如意云纹夹被,妻子的则是水红海棠衾被。
衾被比夹被填的棉花多,厚又暖和。
他是不怕冷的,大冬天也用不到衾被。
而妻子和他恰恰相反。
可能是常年病弱的原因吧,身子骨受不得一点寒意。
张居龄看了一会儿水红海棠衾被,放下帐子,拥着它睡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抱着儿子回来了,就坐在他身边,说笑玩闹,格外的热闹。
醒来才知道都是假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想念妻子。
太阳透过槅窗照进屋里,冷清清的。
张居龄立即就做了决定,起身穿衣。
早膳都顾不得吃,让树鸣去备马车。
顾晗是被满哥儿拱醒的,中衣已经散开了。
满哥儿只用小脑袋瓜使劲,竟然也试探着找到了胸部……
“好满哥儿,是不是饿了?”
她熟练地抱起儿子,唤桃红去找乳娘过来。
满哥儿好容易碰触到自己的粮食了,被猛然抱离,急的“哇哇”直哭。
“好满哥儿,是母亲不好,不哭了。”
顾晗一边哄着儿子,一边拿了拨浪鼓逗他。
她时常虽然也感觉到胸口肿胀,但是药不离口,并不敢喂养满哥儿……
满哥儿饿的正厉害,并不搭理母亲。
泪水糊了一脸,十分的伤心。
李氏由桃红带着过来了,见小少爷哭的伤心,立马接过来,熟练地解开衣襟。
抱着进了碧纱橱。
碧纱橱是新抬到少夫人房里的,为了方便她和林氏给小少爷喂奶。
她们也有单独的住处,和丫头、婆子们一样,歇息在后罩房。
夜里并不照顾小少爷,一应都是少夫人经手的,只到了该喂奶的时候或者少夫人临时使唤才过来的。
顾晗也进去碧纱橱看了会满哥儿,见他大口大口吃的香甜,也不哭泣了,心里便安稳了许多。
“少夫人,小少爷真可爱。”
桃绿站在一旁,和顾晗说话:“一有吃的就不哭了。”
桃红笑她傻气:“你见了吃的也很高兴呀。”
“这倒是。”
桃绿想了想:“巧玲姐姐昨晚给我送了一包栗子糕,别提多美味了……”她最近常常去和巧玲说话,心情也格外好。
桃红看着她摇摇头,扶着顾晗的手出了碧纱橱,“少夫人,奴婢伺候您梳洗,待会该用早膳了。”
“好的。”
顾晗答应着,去拿衣架上的杏黄色绣竹叶纹褙子。
满哥儿吃饱了,打个奶嗝,在李氏的拍哄下,又睡熟了。
顾晗刚就着火腿鸡蛋煎饼喝了碗红枣桂圆粥,便有丫头挑帘子进来禀告:“少夫人,老太太房里来人了,让您过去一趟……姑老爷过来了,要接您回去呢。”
张居龄?
顾晗惊讶极了。
他是说过这两天要接自己回去的话,但是一大清早的,怎地就上门了?
再者,顾家大门他不是进不来吗?
“少夫人……”
桃红看了眼顾晗:“您还是过去凌波苑吧,三少爷见到您一定高兴。”
主子们明明心意相通,却彼此别扭,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看着干着急。
顾晗不吭声,张居龄什么性子她最明白不过了,既然来了府里,就容不得她见或不见了。
“桃绿,你们几个留在屋里照顾好满哥儿……”顾晗起身,嘱咐桃绿,夏风、夏雨:“我去去就来。”
“您放心吧。”
桃绿一脸的喜色:“小少爷就交给我们了。”
顾晗长吁了一口气,不明白为什么,心跳的突然就快了些。
她扶着桃红的手,往祖母的房里走。
张居龄坐在正厅正低头喝茶,祖父,祖母、大伯父顾景然、三叔顾景文、还有母亲都在,她屈身行了礼。
“晗姐儿,来,坐祖母身边。”
武氏看孙女儿过来,招招手:“可怜见的,眼圈怎么有些黑,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没有。”
顾晗笑了笑。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张居龄,没想到他也正在看自己。
眸光灼灼。
顾晗很快就不看他了,坐在了武氏身边:“祖母,你唤孙女儿有事情吗?”
武氏笑了笑,拉着孙女的手:“因前一段时间你的身子需要调养,祖母就舍不得放你回固安,现在好了,韩大夫说你的身子恢复的好,无大碍了……”她很和蔼地:“赶巧夙之又来叫你,就跟着他一块回去吧,好好过日子,闲暇时侯再来瞧瞧祖母和你母亲……”安宁郡主一死,她心里好过多了。
孙氏眼圈一红,从袖口处拿出帕子擦眼泪:“晗姐儿,你祖母说的对。
母亲就是舍不得你和满哥儿。”
顾晗简直要目瞪口呆了。
张居龄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一夜之间众人的态度都变了?
她强忍着不回头去看张居龄,却听见三叔和张居龄说话。
“晗姐儿跟着你回去,你最好实现你的承诺……”顾景文俊眉一拧:“不然,我们顾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养晗姐儿一生我们也养的起。
自然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张居龄亲手给顾景文倒了盏热茶:“自然的。
君子一诺千金,我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三叔不信,可以随时监督。
再者,晗儿是我的妻子,我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呢。”
“这就好了。”
顾临摆摆手:“夫妻之间要相互沟通,相互理解……我也知道你平日里最忙,回去收拾东西吧。”
张居龄起身拱手:“谢谢祖父体恤。”
张居龄都说了这样的话,顾晗也只能跟着起身,云里雾里的和张居龄一起出了门。
夫妻俩一出了凌波苑,十多个暗卫便出暗处显身出来。
顾晗是见过这样的阵仗的,回头看了一眼,也没有说话。
张居龄伸手去拉妻子的手,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却没有挣开。
路上,顾晗终是没有忍住好奇,问张居龄:“你和祖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张居龄歪头看她,笑容缓缓地绽放在脸上,“你猜一猜。”
很显然,他并不打算和妻子说。
也没有必要说。
本来就是他心里的打算。
一生一世不纳侍妾,只忠于妻子一人。
顾晗有休夫的权利,他却不能休妻……为此,他还亲自写了一份保证书,签字、画押、按手印。
保证书交与顾家人保管,一旦做不到,顾家人便可以公布天下……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其实都是耻辱的行为,更何况他身在朝堂,名声更是重要。
张居龄却甘之如饴。
什么身份地位,阁老大人的名声,都是虚的。
只有抓在手中的爱,才是最真实的。
为着这张保证书,能换来顾家人对他重新的信任,张居龄觉得很值。
“我猜不出。”
顾晗想了一会,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