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尘敲了敲所长办公室的门,听见里边有个浑厚的女中音底气很足地应道:进来。
沈白尘推门进去,看见办公室有两张桌子,门边的一张空着,上边竖着所长张不鸣的丁岗卡;里边一张坐着位大脸庞、大嘴巴、大眉大眼的中年妇女,头发剪得比板寸长不了多少,让人一见就想起著名歌手德德玛,连声音也很相像
沈白尘问了声好,交上工作介绍信,刚准备自报家门,却被对方打断了话头。字正腔圆而又热情高涨的声音,源源不断从她的大嘴巴里送了出来:
你是新来的狱医小沈吧?局里甲就电话通知我们了、欢迎欢迎!我叫修丽,副所长,分管女子监区,目前所长出差在外,由我负责全盘工作。
沈白尘有些拘谨地笑笑,跟她握了手,那手掌敦厚而热乎,跟她的人很相配。
修丽乐呵呵大声说:坐坐坐,以后要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别这么拘拘谨谨的。
沈白尘刚要入座,突然听见左边窗户的暗影里,有人在擤鼻涕。定睛看时,才发现那儿还坐着一个穿警服的男人,逆着窗外的强光看去,他肩膀瘦瘦窄窄,背也有点弯曲,似乎有把子年纪了,沈白尘判断,那准是看守所的同事,觉得有些失礼,又忙把快要挨着椅子的屁股抬起来,朝那个看不清面日的人点了点头,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沈白尘感到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保持着骑马蹲裆式。修丽见状忙替他解围道:老于,你先走一步,我跟小沈聊聊。黑狼该交回警犬队还得交,人老了都得退休,何况一条狗。你也别太巴心巴肺了。
那个叫老于的人慢慢起身,跟沈白尘擦肩而过,仍然对他视而不见,侧着身子走到门口,开了门,又停了下来,冲着修丽说:是啊是啊,一条狗有什么值得挂牵的?可你知道警犬退了役是什么下场吗?拉同警犬队全都安乐死!修丽,你别忘了,黑狼救过你的命!前年你被匕号仓的嫌犯劫为人质,要不是黑狼冲进去救了你,肯定得出大乱子,那张所也没法替你瞒天过海,替你保住副所长的位置!你倒好,口口声声劝我别巴心巴肺,除非我没心没肺……
说着,他的声音变得哽咽,显然是刚才擤鼻涕抹泪的续篇。
这几句话,当着新来的同事说,可太不给修丽留面子了。如果说修副所长爱面子胜于爱生命,也许有些过,但说她爱面子仅次于爱生命,恐怕恰到好处,说话不给面子,就犯了修丽的大忌,不当场把面子找回来,那还得了!
修丽也顾不上新同事在场,冲着老于噼里啪啦就开了火:于笑言,你说什么呢?谁没心没肺啦?就你有心有肺?依我看,你那点心和肺都在狗身上,一点也没给人留下。你瞧瞧,这成天到晚,你嘴里不是批东家就是损两家,前后左右有一处好地方、有一个好人吗?除了狗,你看得上谁,关心过谁?
老于一听她叫板,又把打开的门给关上了,看样子不辩出个子丑寅卯还不打算走了。只听见他用商亢得有些尖锐的嗓音,一字一句说:得了,修副所长,收起你那套关心嫌犯胜过亲人的高调吧。你玩这套玩得轻车熟路,还得让我们都跟着你玩?要是大伙儿都玩同一套把戏,你还能有这么突出的成绩,还能年年评先进?你当你的知心大姐,我当我的爱狗狂,河水不犯井水!你别当了红花不记绿叶的好,倒说绿叶不好好开花呀……
修丽气得脸煞白,还嘴道:我可没说你是爱狗狂,你自己不打自招!在你眼里人不如狗,为了一只狗,你大老爷们兮兮的,还好意思在这儿哭天抹泪。
老于也不示弱,顺着她的话走得更远:你这话算说对了,狗这生灵最懂得知恩图报,可是人呢,卸磨杀驴一点障碍都没有。像黑狼这样的有功之臣,说安乐就安乐,还有点人的德行吗?我哭天抹泪又怎么着,无情未必真豪杰,人狗情也是情,我想怎么表达你管得着?
修丽没有占到上风,不甘就此罢休,又出了一招:说你哭狗,不如说哭人,兔死狐悲呗。不然怎么一提退休你就那么过敏呢?
这招手下得狠,老于受不住了,说:怎么是兔死狐悲,明明是兔死狗烹!我跟黑狼一样,被使足了用够了,就该任人宰割了。
说罢,将门重重一摔,风一般走了。
修丽看着老于走了好远还在呼呼颤动的门,自知有些失态,回头对沈白尘解释说:老看守,下个月就要退休了。人是好人,就是牢骚太盛,所里的警犬黑狼归他驯养多年,听说要退出建制换条新的,他死活不依。刚才所长打电话来,新犬只今天就带回来了,事到临头还不知这老于要唱哪出呢。
沈白尘被这一通架吵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修丽冲他摆摆手,说:别管他怎么着了,先说正事吧。
正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俩人东拉西扯了几句,走个过场而已。
正在踌躇之间,一个女看守门也没敲就闯了进来,大呼:修所,不好了!女监二号仓陈山妹乔钉子自杀了!
修丽闻之一惊,立刻站起来,拔腿就走,但很快义调整了节奏,回身拿起帽子戴上,说:走,去看看。
沈白尘紧张得不行,跟着她就跑,修丽反身道:慌什么?多待上几天你就知道,这不过是嫌犯们的老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