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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栩栩如生 第十六节

甄意想得到安瑶一面痛恨他,一面被职业道德束缚,也想得到她两难得几乎发疯的痛苦。轻声问:“许莫要挟你给他换心?”

“他逼我给他做手术。我没同意。可婚期近了,言栩偶尔会来医院接我下班,有一次,许莫差点冲出来。”

甄意蓦地想起那次他们四个在淮生的病房门口说话,有人鬼鬼祟祟地看安瑶这边。

甄意:“你猜到许莫有妄想症,知道他会恶化,但你想利用?”

“对。他迟早会绑架我,所以我放任不管,准备借被绑的机会,以自卫的名义杀死他。我至多以为他要我给他做支架手术,没想过他要心脏移植。我以为他只会绑架我一人,没想他绑架婴儿。婴儿在他手里,我被牵制,结果自卫杀他不成,反而陷入危险境地。直到最后脱险,我返回去,杀了他。”安瑶终于说完,交代后事,“我配不上言栩。等他醒来,麻烦你们照顾他,叫他别难过。”

甄意道:“我们叫他不难过,他就不难过吗?”

安瑶身影僵了一下,最终一言不发,拔脚离开。

言格立在木栏边,风吹着柳条从他肩上抚过,他淡淡问:“就准备这样去对警察撒谎?”

安瑶的背影再度一顿,却没转身。

“我母亲让你去自首,说你刺伤许莫后,把他摁进水里淹死。”

“这是事实。”

“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要用镇静剂对付言栩?”

安瑶平静如常:“言栩他不准我去自首,可我要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撒谎。”言格简洁利落地打断。

他双手插兜,从倚靠的栏杆上直起身来:“言栩不是一个协助警方的好公民,但也绝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不去自首,他不会介意;可如果你去自首,他绝不会阻拦。他会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安瑶应答:“他是。可阿姨说要取消我们的婚礼,不准他再和我见面。所以他情绪失控。”

到了这种时刻,安瑶依旧平静得不起风浪。

甄意立在夜里的凉石阶上,心在发凉,呼吸也不畅。

她不知道谁真谁假,也没法分辨安瑶有没有撒谎。可她有点害怕,如果不是安瑶杀的而她要去自首,那……

她看着安瑶单薄孤寂的背影,忽然很心疼。

路边一壁的淡紫美人樱开得正艳,风一吹,几朵花瓣旋转着轻盈坠落,落到安瑶的肩上。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刺绣裙,背影美得惊心动魄。

夜风吹着她披散的长发飞舞,她恰巧站在树荫下,茂密的树桠遮住乳白色的灯光,她像要隐匿进黑暗。

“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幸福。但很遗憾,我仍是这样虚伪的女子,为了维持目前的假象,为了掩盖过去的邪恶。我再度被恶念驱使忘了本心。现在该说再见了。”她站了好一会儿,几次身体重心前倾,想迈步,都没成功,仿佛身后有无形的巨大力量牵绊着。

良久,她轻轻地说:“好想回头再看一眼。”一句话散在缥缈的风里,载着无尽的思念。

只有几步之遥,她却再也不被允许进他的庭院。

她下定决心要走时,言格淡淡道:“言栩不会同意你这样做,他想自首,而不是让你替他去。”

安瑶孑然一身,背影孤独,这一瞬,甄意发现,安瑶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更甚。

她的生命里,只有言栩的爱。有,她就活;没有,她就死。

“安医生。”言格用了个奇怪的称呼,“你是心外科医生,如果你真想杀许莫,怀着必杀的仇恨,你的刀,会错过他的心脏?你或许恨不得杀了许莫,但想法和行动之间有一段距离。你刚才说的一切,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为了给自己扣上充足的杀人动机。我认为,要么你的确想杀他,但最后时刻反悔;要么,你真的是自卫。”另一种可能,他暂时不想说。

安瑶还在坚持:“第一次杀人有点害怕,所以手抖,这才有第二次杀他。”

“如果这样,逻辑更说不通。”言格思路极其清晰,“不管你是真自卫还是假自卫,你的目的是想和蓄意谋杀撇清关系。换一种杀人手法,太冒险。

“许莫是个男人,正常情况下,女人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他沉进水里,除非他已经重伤。而杀一个已经重伤的人,不能构成自卫。这与你一开始的目的矛盾。”

他任何时候都能拆穿别人的谎言。

“今晚的情况是,下棋时言栩听见许莫是淹死的,很惊讶,发现他杀了许莫,所以决定去自首。”

甄意愣住,有些糊涂。安瑶的肩膀垮了下去。

言格一眼看穿:“我说对了。”

“你怎么知道?”

“我很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什么性格。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不会杀人。这是言氏家训。

“言栩一生都很封闭,不和外面的世界接触,他所有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都来自家训。默默地记住,乖乖地照做。家训里还有一句话,倾己所有,守护家人。他把你当家人,所以尽一切来守护你。

“那晚,我们找不到你的所在。是言栩发现厂房的承重设计和通风口有问题,说一定有地下室,甚至画出地图。他想和我一起下去,被我阻止。可他一定下去找你了,却看见许莫倒在血泊中。他猜到是你杀了人,猜到你会伪装成自卫。他怕你被怀疑,为制造更多挣扎的痕迹,他把许莫推到水里去,想以此干扰警方。但没想到……”

但没想到,那时许莫或许休克,却并没有死。

甄意脊背发凉,夜里的风如此冷,吹得她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她心里不知是种怎样的感觉,悲哀,心疼,怨天意弄人。

甄意颤声:“言栩怎么知道一定是安瑶杀了许莫?”

“言栩能感觉到的人没几个。但能感觉到的人,他会格外敏感。即使安瑶装作没事,他也察觉不对,所以他才派人时刻看着她。他从我这里听说许莫有妄想症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太了解安瑶。被精神病骚扰这么久,她都不动声色,他就知道安瑶想自卫杀人。”

事到如今,安瑶垂着头,眼泪无声下落:“是我害了言栩。”

她转头看甄意,微笑,却分外凄苦:“看你被许莫的枪口抵着也不肯杀林警官时,我哭了。甄意,我应该学你。我真的是自卫,可已经来不及。是我害了言栩。”

“你没有害他。”言格神色寡淡,“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都该承担自己造成的后果。言栩的想法简单固执,犯了错就受罚,要去自首,向受害者家人道歉赎罪。偏偏你们不懂尊重他的决定。你是伤人,他是无意;可你这样曲解事实去自首,是蓄谋。你一个人承担两个人造成的后果,这是言栩想看到的吗?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可我不能看着他在法庭上被人逼问,‘你真以为许莫死了还是故意’。我不能冒险让他被判谋杀。他不知道那时许莫还活着,可谁信?”安瑶颤抖着,眼睛里泛起水光。

总是如此,只有言栩才会叫她情绪波动:“言栩是多么单纯的人。他得知推许莫入水时许莫没有死,你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吗?内疚自责恨不得杀了自己。你让他出去面对许莫的父母,言格,你忍心吗?”

言格默不作声。